有惡婦
吏部安排的院子只有一個大廚房，每日只得自己帶着飯菜去廚房做。江氏一身布衣洗得乾乾淨淨，她家雖不是什麼名門，卻也是書香世家，嫁了傅彥后因着世道混亂，不得不親自操持家務，只是一身書香氣卻刻在骨子裏，隨着歲月顯得越發雋永。
腳步聲靠近，江氏原本沒在意，只是一股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她，如同芒刺在背。她抬起頭，只見一個青衫落拓的窮酸書生瞧着她，怎麼也移不開眼。
江氏皺了皺眉，心中不大舒服，卻也不能說什麼，只能低下頭，無視了他。
“你站這兒不動看什麼呢!”膀大腰圓的王嫂子進了門，推了一把書生。
江氏看了一眼，原來這男人就是王嫂子的男人。這幾日，這位王嫂子來他們處打了好幾回秋風了，傅彥與江氏夫婦不願在這些小事上同人口角，倒讓她得了便宜。
書生急急收回目光，竟是一臉心虛。
王嫂子狐疑地看了看他，又見廚房裏只有江氏一人，頓時變了臉:“好哇!你敢背着我偷吃!”
她上手擰住書生耳朵，神色猙獰。
這動靜引了附近的人紛紛探頭探腦，往廚房裏看。
書生被這場面看得面色通紅，連忙把自己的耳朵從王嫂子手裏搶救下來:“你胡說什麼!”
“你敢吼我!我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沒有我你能活到現在!你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小賤蹄子吼我？!”
書生被她幾句話逼得無話可說，“你…有辱斯文!你再胡攪蠻纏，小心我休了你!”他甩了甩袖子。
“休了我你這個王八蛋!這十多年要不是我養着你，你還能等到今天飛黃騰達？!現在你要發達了，就嫌棄我了，要休了我娶別人我呸!你想都別想!”王嫂子哭天搶地，幾句話幾乎將書生的臉皮全撕了下來。她看見旁邊的江氏，衝上去拽住她，“是不是你故意勾引我家相公看你這張臉就知道是水性楊花的賤人!裝什麼清高!”
這真是無妄之災!江氏活了這許多年，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她皺着眉想甩開王嫂子。此時大廚房周圍已經圍上了不少人，他們對王嫂子胡攪蠻纏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而江氏顯然是教養良好的大家出身，哪裏就會看得上她家那個百無一用的迂腐書生，但他們卻沒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為江氏說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在這一刻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江氏的力氣當然比不上做慣了粗活的王嫂子，她獰笑着抬起手，“我今日就抓花了你這張狐媚的臉，看你還敢勾引別人相公!”
江氏被她壓着，慌亂中右手在灶台上摸到一把菜刀，她抓起菜刀狠狠一劈，王嫂子雖然及時躲過，卻也嚇得不輕。
江氏握着菜刀擋在身前，一向溫婉的臉上此刻一片冷漠，“你若再上來，我便拿刀劈了你。”
王嫂子有些忌憚地看了她手裏的菜刀，色厲內荏地說:“你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兇，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江氏冷笑一聲，“方才你污衊我的時候，怎麼不知道還有王法!”
“誰污衊你了，分明就是你不知廉恥勾引我家相公!”王嫂子心念急轉，“前幾日你往我家送了那麼多米糧，不就是看上我家相公!”
江氏被她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氣得渾身發抖，這許多年，即便是末帝無道，江家全族傾覆，她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跟着傅彥隱居山林時，也沒被這樣羞辱過。
而周圍的人聽了這番話，看向江氏的目光隱隱也有些異樣，悄悄地對她指指點點。
王嫂子見狀，不由得意地笑了笑:“說不出來了吧，你就是個……”
她這句話沒能說完，就被人狠狠推到一邊，原來是來取飯菜的姜浩到了。
她本就一身肥肉，被姜浩一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兒來的野小子!敢在老娘面前撒野!”
姜浩狠狠地向她呸了一聲:“王胖子，你這狗嘴裏真是吐不出象牙來!我家先生與夫人見你日日上門哭訴，說自己吃不飽，因着心善才分了你米糧，你還好意思在這裏滿嘴胡說八道!看看你家男人那瘦得跟個竹竿似的樣子，哪裏比得上我家先生半分!”
王嫂子聽了他的話，氣得渾身肥肉都跟着顫了顫，旁邊有人偷偷笑起來，只因王嫂子一人幾乎能當得窮書生兩個了。
“我說這幾日她哪兒來多餘的米糧賣了買肉，原來是上別人家騙來的!”
“果真是屠戶家的女兒，粗鄙庸俗!”
“就這副模樣還敢在這兒撒野，我要是她相公，我也看江氏，不看她。”
……
這些竊竊私語飄到王嫂子耳朵里，氣得她雙目赤紅，她猛地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往姜浩身上撞了去。
姜浩一時不察，被她撞得連連後退兩步才站穩。他揉了揉肚子，果然，和潑婦是沒有辦法講理的。
“夠了!”江氏一把把菜刀劈在菜案上，厲聲喝道。
所有人都被驚了一驚，全都看向她。
江氏眉目威嚴地看着王嫂子:“你說我勾引你丈夫”
王嫂子本能地有些害怕這樣的江氏，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又覺得自己不能弱了氣勢，便挺了挺胸脯。
“好，你隨我去衙門，咱們去敲登聞鼓，尋縣尊大人說個分明!”
王嫂子立時便害怕了。如她這樣做了一輩子平民百姓的，最怕的便是見官了。以往她在鄉里，書生偶爾盯着幾個有姿色的婦人看久了，她也上門鬧過，那些人不但拿她沒辦法，為了名聲還只能賠錢了事，怎麼眼前這人不按常理出牌？見官那些官老爺可凶得很……
她拍着大腿開始哭，什麼仗勢欺人，欺壓良民，車軲轆似的在她嘴裏轉。
一直在旁邊裝雕像的書生見江氏神情肅然，不像說笑，是真要拉王嫂子去見官，登時急了。若是這事情傳到縣尊那裏，壞了他的名聲，他要怎麼出仕
於是黑着臉對王嫂子道:“還不走!”
王嫂子和他多年夫妻，自然看得出他是真的怒了，她的嘴張着，一時竟不知道做什麼表情好，眼角還掛着滴眼淚，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丟人現眼!”書生恨恨地說完這句話，拂袖而去。王嫂子瞪了被姜浩護着的江氏一眼，追着書生走了。
姜浩驅散屋外圍觀的人:“一個個跟長舌婦一樣，一天到晚只知道嚼舌根，方才怎麼不見你們說句公道話!”
眾人自知理虧，一鬨而散。姜浩這才轉身扶住江氏:“夫人”
見人都散了，江氏腦中繃緊的弦才鬆開，她衝著姜浩笑了笑，面色蒼白。
“好孩子。”江氏拍了拍他的手，“今日的事，不用告訴先生了。”
“可……”
江氏看着他，“算是我拜託你了。”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叫姜浩悄悄紅了臉。
姜浩曾經接觸的都是市井中為了一文錢斤斤計較，甚至叉腰互罵的潑辣婦人，哪裏見過江氏這樣溫柔的。他年紀尚小時，午夜夢回，夢裏的母親，便是這樣的。
“好……”姜浩實在拒絕不了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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