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
面對外界的質疑,傅清顏未曾公然解釋任何。直到趙琰和張嬰親自到書院講學,質疑的聲浪戛然而止。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議論,傅清顏都視若無睹,她已經確定了自己所求為何,便不會因外物而改變。
俞錦觴離開之後,傅清顏擔心張嫣在家無趣,便請她和俞欽一起來做了書院的先生。
張嫣於音律棋藝造詣不凡,在書院做先生,倒是找到了一種全然不同的樂趣。
“這裏用這個調如何?”張嫣坐在古琴前,側頭問旁邊的傅清顏。
俞錦觴離開這些時日,她們的關係倒是突飛猛進。
傅清顏抬手在琴弦撥出音調,點點頭:“正是應該…”
她們周圍還圍着一群十五六歲的小娘子,都是書院的學生。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氣喘吁吁地從門外進來,扶着牆喘氣,“有傳令兵進城,烏城戰局僵持,小公爺率軍出戰,卻被逼入草原,至今毫無音訊…恐怕…恐怕…凶多吉少!”
傅清顏的手重重地落在琴弦上,琴弦斷裂,將她的手割出一道口子,她卻好像完全沒了知覺。
張嬰顫聲道:“你說什麼…”
她捂着心口,搖搖欲墜,周圍的小娘子趕忙上前扶住她。
“是邊關的傳令兵帶來的消息…他高喊着進城,進城后不久就力竭昏了過去…想來這消息,應當不是假的…”來人猶豫道。
張嫣痛苦地叫了一聲,整個人倒了下去,一片混亂。
“快,快去請商先生!”有人高聲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張嫣身上,一時之間竟沒有人注意到傅清顏的臉色蒼白,咬着牙關,雙手緊握成拳。
直到商陽來了,及時為張嫣施針,讓她緩過氣來,才察覺到傅清顏的不對。
“傅清顏?!”商陽走到她面前,提聲叫了一句。
傅清顏視線空茫,明明商陽就在她眼前,她卻好像沒有看見一般。
商陽抓起她的手,接連幾指,點在她手臂幾處大穴,隨後狠狠在她後背一拍。
傅清顏猛地咳出一口血來,染紅了腳下草地。
張嫣緩過神,悲傷地看着傅清顏:“對不起…對不起…孩子…”
她嫁給俞欽時,便明白了,世代武將,俞家的人終歸與戰場脫不了聯繫。
即便俞欽被認為是百戰百勝,可無數次,俞欽領兵作戰,深陷危機,她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後方默默祈求上蒼護佑。
所以,她一點也不傷心自己的兒子做個紈絝,只要他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活着,對她來說就夠了!
可是到頭來,小錦終究沒能做個簡簡單單的紈絝…
張嫣的目光落在傅清顏身上,而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同她過去一樣的失意人。
“不…”傅清顏搖着頭,聲音沙啞,“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不會死…我不相信他會死!”傅清顏輕輕地說。
除非親眼見到他的屍體,否則她絕不相信他就這麼死了!
而與此同時,俞錦觴帶着三千人馬在草原上生活做飯,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本來嘛,突厥率大軍來犯,他帶着近三萬軍隊到邊關增援,首先人數就不佔優。
突厥聯合多個外族,足足湊齊了五萬人進犯,這還不算輔兵。
俞錦觴只能且戰且退,掩護着城中百姓撤退。最後退到烏城,俞錦觴知道,他不能再退了。
烏城是要塞,若是被攻陷,突厥便真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入了。
突厥進攻,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俞錦觴故意以主帥的身份領三千精英士兵出戰。
這的確很有效,烏城的壓力小了許多。然而,效果實在太好了…俞錦觴沒能成功甩掉敵軍回城,而是被一路趕入草原。
唉…俞錦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到了草原上,他就成了徹頭徹尾的路痴!
他們到草原的時日已經不短,身上本就沒有帶什麼乾糧,全靠打獵和野菜撐過去。
更重要的是,為了不正面遭遇突厥的追兵,俞錦觴只能選擇一路向前。
“元帥,咱們…”副將猶豫地看着他。
來了草原這麼久,士氣和軍心必然被大大影響。
“往前走。”俞錦觴咬牙道,希望他猜得不錯,這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又是一日的趕路,黃昏時,斥候從前方傳來消息:“元帥!是突厥的王帳!”
俞錦觴不由得激動地一拍手,看來他沒估計錯!
烏城,俞錦觴離開前,交代高秋荻暫代主帥一職,他遲遲未歸,眾人心中,都以為他恐怕已經…
看着地形圖,高秋荻眉頭緊鎖。
“別考慮那麼多了,下一戰,我做先鋒。”楚瑩站在他身旁,這樣說道。
她的膚色黑了不少,甚至因為風沙的侵襲,變得十分粗糙。
經歷了幾個月的戰鬥,她的眼神沉着不少,身上帶着一股殺戮的鐵血。
“阿瑩…”高秋荻喚了一聲。
其他武將閉口不言,沒有誰提出替楚瑩去,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先鋒,無異於去送死…
“不必說了。”楚瑩冷聲道,“總不可能就這樣等死。”
烏城之外,喊殺聲震天,楚瑩一身銀甲紅袍,眉眼如畫。
她身後跟着大隊人馬,如果一開始他們還因為楚瑩是個女子而對她有所輕視,那麼在她親手斬首了幾十上百個敵人之後,她便憑着自己的實力贏得了尊重。
突厥領兵的當然是卟屠,在突厥,能征善戰才會是一個優秀的領袖。
卟屠遠遠看着楚瑩,大笑起來:“大渝難道是沒人了嗎?讓一個小娘子上戰場!”
楚瑩懶得理會他的嘲諷,領兵衝擊。
“放她過來!”卟屠這樣說,他決定好好戲耍這個小娘子一番再殺了她。
楚瑩表情冷漠,手中紅纓槍向著卟屠一刺,卟屠御馬躲開:“喲,小娘子的脾氣還不小!”
楚瑩沒有搭理他,手中動作越發凌厲,卟屠不由心驚,竟然不是他想像里的花拳繡腿。
藉著空隙,楚瑩將卟屠挑在馬下,隨後狠狠地縱身向下刺去。
卟屠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而後才站了起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倒是我小看你了。”
楚瑩橫槍而立,冷聲道:“我大渝的女兒,從來不是什麼好看的擺設,同樣能保家衛國!”
說完這句話,她向卟屠攻去。
深夜,突厥王帳,俞錦觴將利劍送進頡利心口。
周圍橫七豎八地躺着數具屍首。
副將走上前來,他臉上沾了不少鮮血:“元帥,這動靜恐怕已經驚動突厥人。”
“沒關係。”俞錦觴深吸一口氣,“我們,殺出去!”
或許沒辦法平安回去,可這次大渝之危,已經解決了。
“即便回不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不虧!”俞錦觴帶着幾分狠意說。
突厥的侍衛已經包圍了王帳,俞錦觴想,他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都讓開!”一道女聲大喝道。
一陣嘈雜,又是那道女聲:“難道你們要對可敦不敬?!可敦要見可汗,你們算什麼身份,還敢阻攔?!”
“危險?我看你們才是危險!好端端地,圍住王帳做什麼?想造反不成?!”
“可敦懷裏可是王子,可汗的血脈,現在王子想念父親,你們還要攔着不成!”
又是一陣嘈雜。
趙欣帶着一個侍女進來,她懷裏抱着一個嬰兒。
“好久不見,表兄。”趙欣輕輕道。
俞錦觴愣了一愣,而後才道:“許久不見,欣娘。”
副將帶着和另外幾個突襲的人戒備地看着趙欣和她的侍女,他們可是剛剛殺了她的丈夫。
俞錦觴也知道她不簡單,能在這時候進入王帳,她手中一定掌握着不少兵力。
以異國公主的身份,在突厥做到如此,趙欣啊趙欣…
俞錦觴知道,最起碼,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大渝皇宮中,端莊嫻雅,心思單純的公主了。
“表兄不必擔心,若我想阻止你們,方才你們根本就不會有機會殺了頡利。”趙欣微微笑着,輕描淡寫地說。
她面前眾人都心中一寒,最後還是俞錦觴主動開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很簡單,表兄應該心知肚明。”趙欣輕輕拍着懷中孩子,“我的孩子,該是草原未來的王才對。”
“今日你能放我們進來殺了頡利,扶你的孩子為王,應該也不會太難。”俞錦觴冷聲道。
他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突厥的可敦,而不是大渝的公主。
趙欣嘆息一句:“太慢了,那樣太慢了。”
“表兄不必這樣防備,念在我生於大渝,長於大渝,我會讓你們平安回去的。”
俞錦觴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趙欣沒有管他心裏怎麼想,繼續道:“突厥和大渝打了這麼久,也該結束戰爭了。俞錦觴,我可以放你走,但我要你承諾,在我有生之年,突厥和大渝,不會再起烽煙。”
頡利一死,為了自己的兒子上位,趙欣必然要除去頡利其他兒子,內鬥一起,突厥實力大減,若是大渝趁勢進攻…
俞錦觴沉默了良久,終於道:“好,我答應你。”
趙欣滿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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