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
目睹了一切的千牛衛有點懵逼,只能深埋着頭不敢作聲。
他默默看着唐平章將楚歌帶回後宮,又看着項信先深受震撼地離開。這場鬧劇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中止,缺失了下半場的劇情。
事發之時,殿中加上侍衛,才五個人,都是口風禁實之輩。唐平章下令封口,自然無人敢在外亂嚼口舌。
只要陛下不追究的話,恐怕就是無事發生了。
如果他不知道太后正在追查楚歌的來歷,或許不會那樣陰暗地設想,可偏偏葉疏陳叫他多加留意楚歌的事,他便下意識地覺得此女不簡單。
葉疏陳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尤其是對女人。
若非要細思,簡直令人七月生寒。這下他也不確定楚歌今日行為,究竟是情難自禁,還是刻意以攻為守。
不過,真相如何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他還是想當做與自己無關。
今日散值離宮之後,千牛衛繞路去了高家小院,想將殿中發生的荒誕事告知葉疏陳,算是對他的囑託做一個交代。
只是他還年輕,也惜命,實在不想跟後宮的詭譎手段沾上關係。怕見到葉疏陳之後,對方又給他交代什麼任務過來。他是真的怕了,決心暫且避避。於是直接用紙包了石頭,直接從牆頭丟進去,然後撒腿就撤。
那丟進來的石頭帶了點暗勁兒,大約是怕葉疏陳發現不了,所以砸得特別用力。
“暗器”飛進來的時候,邱季深正坐在院子中算賬,好歹沒被誤傷,卻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觀察了一下,確認沒有危險,才抱着腦袋去將東西撿起來。
紙張的字跡寫得很是潦草,顯然落筆的主人心緒並不平靜,勉強將事情寫清楚,紙上已經沒有空隙。
“項信先……”邱季深拿着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尤不敢相信道:“怎麼可能!這是巧合還是真的……”
正入神,手中的東西突然被人抽走。
葉疏陳拿過後在手中粗粗掃了眼,然後將東西對摺,直接撕了個乾淨。
邱季深訥訥看着他。
“所以……你總是不贊同我跟項信先往來。”
“若是可以,我不贊同你跟朝廷中的任何人往來。能混跡官場的,沒幾個是你認為的那種好人。他們跟你都不一樣。”葉疏陳說,“邱季深,我只想跟你過現在這樣平靜的生活。”
邱季深問:“你覺得現在平靜嗎?你覺得我一個人能平靜嗎?”
葉疏陳嘴唇張了張,最後說道:“我只知道若是要追究,它就永遠都不可能平靜了。所以和恩即便,即便恨意滔天,依舊什麼都沒做。這是一個殘酷的真相,殘酷到他無論怎麼選,都會是一個錯。那他還是希望,你可以不要同他一樣,為這段所謂的糾葛所折磨。”
邱季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認真道:“那我想知道,這段所謂的糾葛背後,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沉冤難雪?”
葉疏陳似是遲疑,臉上苦澀一笑。
“和恩說得對,我是會後悔。從他告訴我所謂的苦衷開始,從我遇見你開始,從我關心你開始。果然世事不會這樣輕易饒人,或許當初就該讓你跟他走。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楚歌竟然會出現。”
邱季深說:“可我留在京城,就是為了尋找真相。”
她根本出不了京城啊!
他目光飄向遠處:“好多年前的事了,京城沒什麼人敢提起。當初我奉命去找失蹤的‘邱季深’,在荒野見遇到了一片殘碑。那裏還有人,記得當初輝煌一時的楚氏……”
·
“項兄,項兄你究竟在找什麼?”
梁淵弘提着燈,站在門口,替他望風。
“從宮中回來起便見你神色不對,慌慌張張地翻找陳舊卷宗。可你究竟在找什麼?”
項信先沒有回答,半蹲着身,一份一份地查閱。
梁淵弘緊張說:“明日再查不行嗎?叫人發現是要重罰的。”
項信先說:“你先回吧,我稍後關門。”
“那我哪能不陪你?好似我怕了一樣。”梁淵弘說,“你說出來,興許我能記得呢?”
項信先的身形掩在黑暗中,單手虛按着書櫃,說道:“是我私事,興許不了。”
大理寺的卷宗都是分類保存的,照着楚歌所說,早該已經翻到。除非這是朝廷的密卷,由大理寺卿例外保存。或者是根本未被記錄在案。
“你不會還在查楚偃吧?你先前不是說不查他了嗎?”梁淵弘小心合上門,跟在他身後道:“單憑一個名字,你怎能在大理寺的卷宗里找出他的來歷?你先前已經翻過,沒有就是沒有,興許大理寺都根本沒有受理過那人的案子!他究竟是誰,你從哪裏得來的名字。”
“我也想知道他是誰。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只是巧合,還是真如我所想得……那般可怖。”
項信先的手按在膝蓋上,手心濕潤一片,全是汗漬。嘴裏呢喃自語道:“楚偃……江南道觀察使。他們之間是不是有關係。”
和恩當初給他這個名字,是故意想引他去查這樁舊案,還是確實,因為與楚家的人有關係?
如今再回憶和恩當時的語氣,對方說他如果知道真相反而會後悔,擺明了是別有所指。
一旦這樣想,他心中便有個地方叫他恐懼得發抖。
他父親是那樣的人嗎?
絕不可能!
梁淵弘豎著耳朵,聽到了一句,說道:“當年的江南道觀察使,我知道,擁兵自重,盛極一時。你是說楚涵英吧?”
項信先扭過頭,灼灼地看着他。
梁淵弘見他這番表情,便繼續說下去:“不過我也只是聽我父親偶爾提起過,具體不知。你莫非不知道?此事不與你父親有關嗎?”
項信先站了起來,沉聲問道:“有何關係?”
“楚氏百年基業都在江南,根深葉茂,兵力強裝,堪稱一手遮天。據說在百姓間也很有威望,因此漸漸忘了本分,起了不臣之心。準備趁先帝病重時發難,正是項左丞及時告發,帶兵剿滅反賊,才穩了天下太平。”
梁淵弘說到此處,也是唏噓不已。喟嘆了一聲,繼續道:“彼時天下各地都有勢力蠢蠢欲動,為表威懾,先奪人心,於是都未將罪人壓去京城審解,直接斬首以儆效尤。”
項信先嘴唇翕動,眸光發暗:“是先帝下的令?”
梁淵弘說:“應該不算是。當時先帝已經病重,無法理事,應該太后聽政後代為下的旨意。”
梁淵弘未發現他的不對,將燈擺到桌上,說:“我聽我父親說,楚家上下,凡沾親帶故的,一律問斬,連同他身邊的官員幕僚,也以同謀處置。里裡外外,各種清洗,長達一個多月,死了足有一萬多人吧。從此江南道,真的變了天,再沒人敢提一個‘楚’字。也正是因為太后這般狠心,叫臣子生了懼意,最後在國公等人的參奏下,將陛下扶持上位,從她手中換下了兵權,才勉強壓下聲音。”
項信先喉結滾動,已覺得腦子開始發暈。
“是真的嗎?”
梁淵弘:“你說什麼是真的?”
項信先問:“楚氏意圖謀反,是不是真的?”
“這我怎麼知道?”梁淵弘遲疑着說了句,念及項信先的身份,盡量委婉地說道:“想必事情不那麼簡單,不是你我可以輕易議論的。聽說先帝還康健時,極為寵愛楚貴妃。”
項信先一凜:“楚貴妃?”
“雖不是使君的嫡女,卻也的的確確是楚家人。楚貴妃與陛下南遊中,誕下一位皇子,被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後殿下推落水中。我聽說事情曾鬧得很大。不久后皇子與楚貴妃都因風寒去了……太后也因此受了嚴重的責罰。”梁淵弘含糊說,“太后不受先帝寵愛……太子又英年早逝,想必她是很痛苦的。雙方之間確有舊仇,交惡也是合情合理,當時正逢時局大亂,誰先動手都有可能。不過往事如何,我等小輩,如何能斷言?”
項信先神情變化莫測。
“項兄你想知道,回去問問項左丞就最清楚了。”梁淵弘說完自打嘴巴,“不不不,我真是瞎出主意。那麼多年的事了,又與你我無關,還是不要問了。楚偃又或是誰,暫且不要管。大理寺還有諸多案件未決……”
他說著聲音漸小,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
梁淵弘小心道:“項兄,你的眼神有些滲人。這樣的表情是做什麼?”
項信先回神,直接從門口沖了出去。
梁淵弘急忙叫道:“項兄!項兄你是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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