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雨樓
林傲雪臉上沒有過多的神情,她漠然地看着眼前囂張跋扈之人,揚了揚下頜,唇齒輕啟:
“所以呢?你要作何?”
來找茬的老兵就好像一拳頭打在扎人的荊棘上,難纏且柔韌。那老兵臉色一沉,怒目言道:
“嚯!區區新兵,竟如此囂張!藏頭露尾的鼠輩!便讓我教你明白這軍營里的規矩!”
他一邊說著,直接就動了手,五指成爪朝林傲雪衝過來,意圖揭掉林傲雪臉上的面具。
林傲雪眼裏閃過一抹銳利的神光,老兵此舉,無疑是觸碰了她的底線,竟然這人非要自找不痛快,她不介意給他點顏色瞧瞧!
老兵來勢洶洶,身上有一股經歷過生死殺伐才有的狠勁,故而給人一種勢不可擋的感覺,圍觀新兵嘩然喧囂,紛紛湊過來看熱鬧。
尚武帶領的一小隊新兵也在不遠的地方操練,林傲雪這邊起了爭執,他很快就發現變故,心覺不對,就快步走過來,恰巧見到老兵動手打人。
他原想上前幫林傲雪撐住場子,畢竟他也是新兵中的一員,這老兵如此作為,不僅是想落林傲雪的顏面,更是想在眾多新兵面前立威。
豈料他話未出口,林傲雪也突然動了,她一反昨日左閃右躲的風格,不退反進,一個箭步上去,出招速度奇快無比,探手捋住老兵的胳膊,借勢一拉,腳下卻閃電般絆了一下老兵腳踝。
那老兵身體失去平衡,撲通一聲摔了一個狗啃泥,腦袋着地,臉上擦出好幾道見血的傷口。
老兵身後一眾看客目瞪口呆,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林傲雪是如何出手,又為什麼這老兵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就已經落敗。
林傲雪一腳踩在老兵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臉是自己的,別總送上門給人踹!規矩也不是你說了算!你聚眾來此要教我規矩,可有稟報過將軍?!”
老兵被林傲雪踩得氣息沉鬱,胸腔抵在地上,壓得喘不過氣,他奮力掙扎,憋的臉色鐵青,嘴裏嗚嗚咽咽,卻話不成句。
跟在他身後一起來鬧事的幾個兵嚇得腿肚子直哆嗦,正想着要如何脫身,卻聽人群外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怒喝:
“都聚在一起幹什麼呢?!”
新兵趕忙讓出一條路來,楊近領着文官撥開人群走進來,見林傲雪將老兵踩在地上,他挑了挑眉,眼裏含着幾分深意,嘴裏卻低聲喝道:
“林傲雪!你跟我去見將軍!”
林傲雪不動聲色,應了聲“是”。
她放開老兵,轉頭囑咐手底下新兵幾句,便跟着楊近走了。
尚武甚至來不及與林傲雪說幾句話,見楊近帶走了林傲雪,他眉頭緊皺,有點焦急,想着莫不是督軍誤會了林傲雪,以為是林傲雪生事,要給她處罰?
被林傲雪落了顏面的老兵從地上爬起來,沉着臉,一語不發,轉頭就走,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兵也不敢去觸霉頭,紛紛散了去。
楊近帶着林傲雪來到將軍北辰隆的營帳,北辰隆的親衛稟報之後,他們才一同走進去。
北辰隆背對着營帳門帘站着,他背負雙手,看着牆上掛着的地圖,分析眼下蠻族軍隊的形勢,聽見楊近掀開門帘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林傲雪得以看清此人樣貌。
久經沙場之人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北辰隆身高體闊,面容四方,因常年戍邊的緣故,皮膚黝黑,一雙銅鈴般的眼眸瞳仁色澤較淺,遙遙一望,熠熠生輝。
楊近領着林傲雪上前幾步,朝北辰隆行了軍禮,林傲雪則主動單膝跪地,垂眸頓首:
“步兵營新兵林傲雪,見過將軍!”
北辰隆抬了抬眼,視線掃過楊近,隨後又落在林傲雪身上:
“面具揭了。”
林傲雪聞言,面容一肅,旋即二話不說,將右側臉上的面具取下來。
袒露在外的皮膚猙獰地絞着灼燒的傷疤,爬滿了她右側大半邊臉,看起來極為駭人。
北辰隆兩眼微微一眯,旋即擺了擺手,示意林傲雪重新將面具戴上,他臉上的神情也柔和許多,點頭道:
“林傲雪,督軍與本將提起過你,說你武功不錯。”
林傲雪戴好面具,依舊垂着眸子,只道:
“上不得檯面的拳腳功夫,督軍大人過譽了。”
北辰隆對林傲雪謙遜之詞不以為然,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算不得和善的笑容來:
“是與不是,驗過便知,本將手裏有個差事,你可敢接?”
林傲雪抬起頭,與北辰隆對視,她的目光卓然而自信,眼裏神采斐然:
“有何不敢?”
北辰隆對林傲雪果敢的態度頗為欣賞,卻也希望此人非呈一時之勇的莽夫,便道:
“本將幼子北辰霽不學無術,夜宿煙雨樓,數日不歸,你且去將其擒了回來見我。”
雖然已經有所預料北辰隆興許會出些難題考驗自己,但林傲雪也沒想到這差事中要擒拿的人竟是北辰隆的幼子。
想來軍中兵將眾多,北辰隆也並非不可派旁人去做這麼一件小事,更多的人雖然得了北辰隆的應允,但他們對大將軍之子多少會有些忌憚,從而不敢真正將之得罪。
軍中事務繁多,北辰隆又不可能親自出面,這才讓此事成了一件不大不小,卻又有些棘手的難題。
林傲雪思量一番,心中已有計較,便坦然應道:
“屬下領命!”
她得了北辰隆命令,起身離去,帳內楊近則將今日校場上發生的爭執轉告於北辰隆,並將林傲雪當時所言皆複述一遍,北辰隆點頭,並不掩飾讚賞之意:
“人如其名!的確很傲,卻不知這傲,是傲氣,亦或傲骨!”
林傲雪離開大將軍的營帳之後徑直出了軍營,她初來邢北關,對關內格局並不熟悉,也不知這煙雨樓在何處,只聽名字,似乎是個雅緻的地方。
她走進集市,隨意尋了個小攤兒打聽煙雨樓的去處,那商販兒一臉古怪,他見林傲雪穿着兵服,也不敢招惹,便老老實實地開口:
“回兵爺的話!沿着此路向前兩百步,拐過福雲庄酒堂子便可見煙雨樓了,是一座三層小樓,顯眼得很!”
林傲雪謝過商販,順着集市街道朝前走,遙遙見到福雲酒庄,便沿着路拐過去,果然如商販所言,一座三層小樓出現在林傲雪的視野里。
小樓裝潢雅緻,有匾額高懸樓門之上,樓下栽種着幾株不知名的小樹,在這初冬時節,竟也沒有乾枯泛黃,入眼青蔥一片。
樓前有幾個容妝精緻的姑娘正招攬客人,往來行路之人總會多看上兩眼,或垂首匆匆而過,或駐足遠望,走進小樓的皆為男客,錦衣玉袍,家底富足。
林傲雪嘖嘖稱奇,心裏已經明白這煙雨樓是個什麼所在,名稱雅緻,卻是個風塵之地。
她搓了搓手,掌心起了一層薄汗,有些緊張。
她還從未來過這煙柳之所,以她的身份,自是不會主動前來,可惜北辰隆的幼子是個不學無術的庸人,流連煙花巷陌,醉不知返,她非得走這一遭,去擒了那人出來。
林傲雪遠遠站了一會兒,方鼓足勁,沉下臉,朝煙雨樓走去。
她一到近前,立時便有形容姣好的姑娘貼過來,口裏甜甜喚着兵爺。
林傲雪馬着臉,氣壓沉沉,冷瞥了那姑娘一眼:
“我來找北辰霽。”
大將軍之子,想必在邢北也是出了名的,他既夜夜客宿煙雨樓,這裏的姑娘肯定知道他在何處。
林傲雪冷漠的眼神襯着她右側臉上那一方青灰粗陋的面具,讓人止不住心生寒意。但她一開口,那花枝招展的姑娘先是一愣,隨後便反應過來,臉上的笑容越加濃艷:
“原來是霽公子的朋友,奴家這就帶兵爺去!”
林傲雪不喜被人拉扯,她周身散着一層寒意,讓姑娘們不敢靠得太近,領路的姑娘帶着林傲雪來到二層樓上的雅間,沿着過道走去,敲響了第三間屋子的房門。
門內傳來年輕男子帶着醉意的低語:
“誰啊?”
“公子,有客來訪。”
領路的姑娘收起了在外時的輕浮,來到屋前倒是規矩了許多。
“不見不見!”
屋裏那聲音顯出不耐,混着女子低低的嬌笑,從屋內傳來。
領路的姑娘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林傲雪皺起眉頭,突然一腳踹開屋門,旁人來不及阻止,只聽嘭一聲響,林傲雪已經闖進屋子裏。
屋裏傳來一聲女子驚惶的尖叫,領路的姑娘沒料到這個戴面具的兵爺會直接破門而入,一下子慌了神,她怕自己帶林傲雪過來是惹了禍事,便立馬示意路過的小廝去通知煙雨樓的管事。
隔間內酒氣熏天,一男子生得儀錶堂堂,卻衣冠不整,一手端着酒杯,懷裏還摟着個衣不蔽體的琴女,畫面實在不雅。
林傲雪大步過去,揮開狐媚的琴女,一把揪起北辰霽的衣領子,拖着他朝屋外走。
“你誰啊?!竟敢跟我動手!快放開!”
北辰霽酒醒了大半,奮力掙扎着,煙雨樓的管事帶着一群人手擋在門外,跟着北辰霽來的幾個打手也匆匆忙忙地聚了過來,想攔住林傲雪。
一時間,屋外聚了好些人,個個都是好手,林傲雪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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