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游山·下
鴻鳴法師德高望重,在寺中有獨立的院落,林傲雪帶着雲煙前來拜見的時候,鴻鳴法師剛剛講經完畢,才自前院回到院中。
林傲雪依照禮節,在鴻鳴院外送上拜帖,守院的小僧一看拜帖上寫的名字,頓時驚了一頭冷汗,好在他看護鴻鳴的院子,往來達官顯貴見了不少,有一回還見到了丞相,所以勉強能穩住陣腳。
他朝林傲雪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想說直接領着林傲雪進去,林傲雪卻擺手制止了他:
“先去通傳一下,若法師不得空,朕便改日再來。”
鴻鳴於她,有再造之恩,故而林傲雪一直將鴻鳴視作親近的長輩,即便她如今身份再高,對長輩也不能失了禮數。
小僧驚訝極了,林傲雪無疑是來鴻鳴法師的小院探望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但卻是最知禮的。他不敢違逆林傲雪的意願,故而疊聲道了“稍候”就匆匆入院通傳。
不一會兒,禪房屋門打開,鴻鳴步出院門,親自相迎,林傲雪見鴻鳴,躬身便拜:
“弟子寧沐雪,拜見恩師。”
鴻鳴看了她一眼,慈和的目光隨後又落在雲煙身上,他微微笑了,點頭應道:
“既然來了,就進屋吧。”
薛貫領着侍衛在院外等候,鴻鳴讓禪院中的人給他們端了幾根條凳過來,再上了些茶,這才與林傲雪雲煙二人一同進入禪房敘舊。
禪房內陳設簡單,前廳的堂子裏有會客用的矮几,矮几兩旁是幾個蒲團,林傲雪和雲煙並肩坐在右側,鴻鳴便於左邊落座。
“聽聞你前日大婚,為師沒有到場恭賀,差人送了賀禮過去,不知你收到沒有?”
林傲雪想起她與雲煙婚禮當天收到的一尊小玉佛,點頭笑了:
“弟子收到了,從源名寺到京城往來不易,恩師自不必跑那一趟,弟子今日攜妻上山進香,既已路過,便想着,還是應來拜訪。”
言云煙乃其妻,她神態間隱有幸福的笑意,鴻鳴看向雲煙,見其眉目清婉,媚而不妖,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他眼神慈和,囑託道:
“皇后啊,沐雪此女雖然看似穩重,但她的性情十分頑劣,還很倔強,以後,還需皇后多費心了。”
冷不丁被自家師父一頓拆台,林傲雪兩眼一瞪,卻不敢多說什麼,雲煙失笑,眉眼彎彎,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
“是,妾身既是沐雪之妻,與她相互扶持,乃分內之事。”
鴻鳴滿意地點頭,林傲雪性子倔是倔了點,但看人的眼光,特別是挑選另一半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林傲雪和雲煙在禪院中一坐便是一個時辰,期間鴻鳴將該叮囑的都叮囑了,林傲雪也沒有再多打擾,便起身告辭。
見外邊天色晚了,鴻鳴吩咐禪院中的小僧引林傲雪幾人去用齋飯,隨後將林傲雪之前居住的禪房清理出來,讓林傲雪等人在寺院中暫住一晚,明日再下山。
林傲雪從善如流,與雲煙在寺院中小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又攜手下山去。
從源名寺出來之後,林傲雪與雲煙乘坐馬車回到京城,才剛抵達城門,守城的侍衛便來報說,草原來了特使,為祝賀女帝大婚,特意帶了許多禮品,前來拜見。
林傲雪聽了有些意外,蠻族居然派來了特使慶祝她的大婚。
寧國和草原通商之後,兩境之間的往來漸漸多了,林傲雪每隔數月也會和柘姬通一次信件,但她上回和柘姬通信,並未提及她要和雲煙成親的事情,消息多半是從北境的商路傳出去的。
心裏有了思量,林傲雪又詢問了草原特使在何處,那侍衛便答,因為寧國與草原通商,道草原來使是貴客,便有衛兵領着草原來使去了京中的客棧下榻,待女帝歸來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林傲雪聞言點了點頭,心道這些侍衛還算有些眼色,也會辦事,便叫人賞了他們些銀子。
譴走侍衛之後,林傲雪回頭與雲煙商議此事,雲煙便道:
“既是草原來的特使,自然不能怠慢,不若在宮中設私宴款待,安排大臣領着特使在京中遊玩幾日,沐雪以為如何?”
雲煙所想與林傲雪不謀而合,她便點頭笑了:
“好,就按煙兒所言來辦。”
馬車駛入皇宮,林傲雪便將此事安排下去,要在宮中設宴。
因為對方是從草原過來的使臣,所以林傲雪還叫了北辰泠以及幾位在與草原通商之事上有所見解的老臣一同參加私宴。
私宴設在當天晚上,皇宮中燈火通明,林傲雪派了侍衛去客棧將草原來使接入宮中參加宴會,待來使穿過宮門來到宴會所在的承明殿,林傲雪看清來人,竟不由得瞪大雙眼。
但見當先一人是個女子,穿着草原人的皮質衣裳,帶着不羈的笑意慢慢走進來,朝着林傲雪點頭一笑:
“女帝陛下,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呀!”
林傲雪挑了挑眉,也跟着笑起來,搖頭嘆道:
“朕竟不知是博卡女王親臨,未曾派人遠迎。”
柘姬哈哈一笑,自來熟地走進承明殿,於給她準備的案幾后坐下,笑言:
“你們寧國的禮數就是繁複,本王就是來遊山玩水的,哪裏需要人來迎!”
林傲雪兩眼一彎,不與柘姬在此事上糾纏,只笑道:
“那好,既然貴客已至,酒宴便開始吧!”
她言罷,又轉頭看向柘姬,言道:
“既然博卡女王是來寧國遊玩的,便請女王一賞咱們寧國的歌舞器樂,如何?”
柘姬自是不與林傲雪客氣,大笑着應了聲好,忽而眸光一轉,看向與她對坐的女官北辰泠,笑道:
“卻不知,泠女官是否也懂器樂之道。”
北辰泠沒想到這對話莫名其妙就引到自己身上,不由意外地看了一眼柘姬,但她並未失了禮數,只道:
“微臣對器樂之術略知些皮毛,卻沒有姐姐精通。”
她巧妙地將話題拋出去,避免了柘姬妄圖讓她獻技的可能,既然她的器樂之道不如雲煙,柘姬要想聽最好的樂曲,只能皇后親自上場,但有林傲雪坐鎮,即便柘姬再張狂,又哪裏能真的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
柘姬眨了眨眼,不由多看了北辰泠兩眼,心裏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看起來就不面善,怎麼這位北辰的女官對她總是一副不待見的樣子。
明明她和雲煙的關係也不差呀,這位北辰泠既是雲煙的妹妹,怎麼這麼不好說話。
林傲雪在主位上失笑搖頭,也不知道北辰泠和柘姬是否私下裏有所過節,北辰泠見到柘姬的時候,的確有那麼兩分不近人情。
但林傲雪自不會深究,便下令穿善歌舞器樂的宮女進殿獻技,管弦絲竹之聲陣陣,林傲雪率先舉杯,草原上的人都飲烈酒,柘姬道林傲雪給的酒不烈,林傲雪便笑起來:
“博卡女王既然想喝烈酒,若朕說沒有,豈不掃興?來人,將酒杯換成酒碗,上烈酒!”
林傲雪一聲令下,立即有宮人上前,將柘姬以及身後幾位草原來使的酒杯都換成酒碗,還端上了後勁極大的烈酒,替他們挨個滿上。
林傲雪作為國君,自然要奉陪,也同樣換了酒碗,雲煙在她身側,往她身前的碗碟中布了些菜,溫聲叮囑:
“先用些小菜墊一下。”
對於雲煙的溫柔囑咐,林傲雪向來從善如流,便夾了幾口小菜入腹,這才舉起酒碗,道了幾句歡迎詞,與柘姬等草原來客對飲數杯。
烈酒入喉,柘姬飲得暢快,見對側女官北辰泠只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剛開口想調笑兩句,卻見北辰泠舉起酒杯,言道:
“微臣不勝酒力,唯恐飲酒失態,故不敢多飲,但女王陛下此前在勝石對微臣照料有加,臣便以此酒,敬女王陛下!”
柘姬沒想到北辰泠會主動開口敬她酒,這話在她腦中轉過一圈之後,她忽然明白這個聰明的女人估計看出剛才她想調笑其酒杯太小的意圖,所以主動出擊,不僅斷了她調笑北辰泠的念頭,更是以退為進,若自己過於計較,倒是顯得沒有胸襟氣魄了。
柘姬暗自齜了齜牙,寧國的女人可都是生了七竅玲瓏心么?雲煙如此,北辰泠也是如此,話里話外的東西都被她們看得通通透透,說個話拐彎抹角,費解極了。
北辰泠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她自然要舉杯應着:
“泠女傅過於自謙了!”
兩人遙遙一對酒杯,各自飲盡杯中酒水。
林傲雪和雲煙對視一眼,怎麼越漸覺得這兩人奇怪,好像有些什麼事情她們不知道似的。
宴會過半,林傲雪提議派人領着柘姬賞玩京中山水,柘姬忽然眼前一亮,笑道:
“既如此,女帝陛下也不用勞煩旁什麼大臣,便請泠女傅帶本王游京賞景,不知泠女傅可願?”
北辰泠斜眸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
“這是微臣的榮幸。”
林傲雪暗自唔了一聲,隨後轉向北辰泠問道:
“那,朕便將先前許你的一月假期給你兌現了吧,女傅意下如何?”
北辰泠知道柘姬打定了主意要她陪着遊玩,她是不可能拒絕的,只是可惜了自己那一個月的假,她想着若柘姬能早些回草原去,她倒是還能再休息幾天。
為了能側面表現出她自己其實不太情願,便道了一句:
“臣遵旨。”
林傲雪很是意外,北辰泠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即便是在朝堂上的時候,北辰泠的態度大多時候都還比較溫婉,然而今日這般,卻讓林傲雪大感意外,心裏不由思量起來,讓北辰泠去做這件事是否合適。
然而雲煙卻在此時用胳膊點了一下林傲雪,待林傲雪回頭,雲煙示意她朝下看,便見北辰泠與柘姬互瞪,然後柘姬竟當著眾人的面突然起身,提着酒罈子朝北辰泠走過去。
她在北辰泠面前站定,舉着罈子倒了一碗酒,又將酒碗舉到北辰泠面前笑道:
“有泠女傅作陪,這幾日想必能過得相當精彩,本王欲敬女傅一杯,多謝了!”
北辰泠抿了抿唇,無奈起身,將酒杯舉起,與柘姬手中酒碗碰了一下,這才道:
“只怕微臣才疏學淺,又不懂談笑,怠慢了女王陛下。”
北辰泠一直覺得博卡的女王過於輕浮,她們第一次見面還沒聊上幾句,公事未談,此人就胡扯些不着邊的東西,讓她疲於應付。
後來談好了合約,柘姬又里裡外外透着股痞氣說能否與之交友,北辰泠不否認柘姬在政務上的能力,但卻不喜此人的性情,只不過為著寧國和草原兩境間的和平,她必須將自己這點不喜掩藏起來。
她雖然口頭上應了林傲雪的話要在這幾日陪着草原來使遊覽京城,但她心裏很是不願,故而才以那樣的態度與林傲雪答了一句。
但柘姬已經端着酒碗來到近前,她當然不能拂了此人顏面,便與之對飲一杯。
北辰泠是真的不善飲酒,兩杯酒水下肚,她臉上便已浮現出一抹薄紅,許是仰頭喝得太急,她一口酒咽下之後,腦袋忽然暈暈旋旋,不由踉蹌了一下。
柘姬顯然被嚇了一跳,她不知北辰泠酒量竟這般差,眼看就要摔倒,不由上前扶了一把。
待北辰泠站穩之後,她又迅速將手收了回來,面現愧疚,正色道:
“本王原以為泠女傅所言不勝酒力是客套推脫之辭,卻是小人之心了,為此,本王自罰三杯,向泠女傅賠罪!還請女傅勿怪!”
她一邊說著,拎起酒罈子連倒三杯酒,烈酒下肚,竟面色不改,北辰泠還未來得及阻止,柘姬那三杯酒就喝完了。
“……女王陛下言重了。”
北辰泠有點無可奈何。
柘姬卻不在意,哈哈一笑:
“泠女傅既已有了醉意,今日便莫飲了罷!”
說完,她洒脫地拎着酒罈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北辰泠也重新坐下,她朝柘姬的背影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心道此人雖然無賴,倒也還算坦誠率直。
林傲雪眨巴着眼睛,私底下與雲煙竊竊私語:
“我怎麼總覺得泠兒和柘姬之間有點什麼?”
但若真的有什麼過節,按理說也不該啊,北辰泠自兩年多以前去勝石和柘姬談了合約之後回來,除了與商道建設相關的事情與草原方面的使臣交涉之外,應當與柘姬沒有往來。
她們之間就算結了梁子,也該是那一次談合約的時候。
但是又說不通,既然合約談成了,便該是雙方互惠互利的局面,哪裏會有過節?
雲煙面上顯出一絲微笑,神態頗有兩分高深莫測。
林傲雪沒從雲煙口中得到答案,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沒在這個時候追問,只盡心將酒宴主持下去。
酒宴持續到亥時才結束,林傲雪在宮中替柘姬等來使安排了下榻的院落,北辰泠既然接下了照看來使的差事,自然要將其照看周到。
宴會結束之後,北辰泠先領着柘姬等草原來使先離開承明殿,隨後林傲雪和雲煙退出宴席,回玉顏宮去,大人物都離開了,宴會上做陪襯的臣子們才陸續從承明殿撤出。
今日宴會上的酒後勁很大,柘姬被北辰泠送到下榻的寢宮時,眼裏已有了醉意,見北辰泠將人送到之後就打算離開,她忽然上前一步,湊過去問道:
“今日席上沒有機會細問,不知今後可有機會與泠女傅同賞器樂之道?”
柘姬一身酒氣,這會兒說話的時候,氣息虛浮,讓北辰泠眉頭微蹙,剛剛在宴會上稍稍扭轉一些的印象一下子就敗壞乾淨了。
“女王陛下醉了,請諸位將其送入寢宮,在下便先告退,明日再來拜訪。”
北辰泠說完,朝柘姬行了一禮,並未回答她那句疑問。
柘姬身後其餘幾個特使見其的確醉得有些厲害,擔心她們的女王陛下在寧國皇宮失態,便快步上前,將柘姬扶走了。
送走柘姬,北辰泠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還愁眉苦臉,用力揉了揉眉心,心中無奈。
一想到她還要陪着這個酒鬼在京城裏賞玩好幾日,她便覺得非常頭痛,不由暗自咬牙,忍忍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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