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
傅瑤靜靜地看着她,“我不相信。”
她捏緊了那隻杯子,杯身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可是她的神情仍是堅決有力的。元禎答應她會平安回來,他必須做到。
孟扶男看了她半日,忽然微笑起來,“怪道殿下說你不會被輕易嚇住,看來真是如此。”
傅瑤頓覺啞然,敢情孟扶男還是故意嚇她的不成?這人吃飽了撐的?
孟扶男忽又正色,“但是我並未騙你,不出十日,殿下中箭的消息就會傳遍京師。”
傅瑤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大明白孟扶男的意思,試探着問道:“是假的?”
孟扶男搖頭,“殿下中箭不假,但是傷處不深,可是殿下認為,這是誘騙北蕃王的大好機會。只有讓敵人放鬆警惕,才能乘機取勝。自然,那北蕃王老奸巨猾的很,絕不能讓他瞧見紕漏。”
這個傅瑤自然明白,偽造生死不是件容易事,連身邊至親近的人也需瞞得密不透風。元禎特意讓孟扶男來告訴她這個秘聞,自是為她着想,怕她傷心。
傅瑤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孟扶男又道:“殿下此舉是一箭雙鵰,既可穩住北蕃那邊,也能讓那些暗地裏虎視眈眈的人浮出水面。”
傅瑤腦子裏靈光一現,“你是說周淑妃有可能伺機動手?”
“若我沒猜錯,太子此次遠征少不了周淑妃的佈置,恆親王兆郡王更恐怕已被其邀買,一旦太子身死,周淑妃便會立刻鼓動群臣,請陛下改立太子。”孟扶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子妃還是得有些準備才好。”
也不知何故,儘管聽到的是一件悚然聽聞的異聞,傅瑤並未如自己預期的那樣害怕,反而像一隻野獸聞見了血腥般,有一種隱隱的激動。
她總算也能為元禎做一點事了。傅瑤點頭道:“若周淑妃真有此心,我絕不讓她輕易得逞。”
至於怎麼做,她具體還沒想好,好在還有時間,可以慢慢籌謀。
孟扶男身為寡婦,在宮中逗留久了會遭人閑語,好在該說的她已都說完了,便起身告辭。
傅瑤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殿下為何事事託付於你?你與殿下究竟是……”
是主從?還是知交?
前者還好說,若是後者,傅瑤恐怕就有點吃味了。
孟扶男沉靜的臉上出現一絲頑皮笑意,“嫂嫂怎麼想那就是什麼,不必我多說了吧?”
孟扶男去后,秋竹才摸着胸口道:“這安王妃行事也邪性得很,說半句話能把人給嚇死!”
她擔心的看着傅瑤,“小姐,咱們該信她嗎?”
傅瑤也說不準,孟扶男的話有理有據,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終究只是她一面之詞。傅瑤沒有任何憑證,要辨別真假着實困難。
她慢慢說道:“安王妃特意來告訴咱們,咱們就姑且聽之,至於信不信,後面再看吧。”
其實這個時候,她對於孟扶男十成里已經信了九成了,不為別的,只為她肯叫她一句嫂嫂,在這宮裏,有幾個人肯對她這樣親切的說話?
事情如孟扶男所說,還不到十日功夫,消息就傳到京中來了。傅瑤雖有了心理準備,可是乍一聽聞,心裏還是陡然一緊,跟缺了點什麼似的。
整個東宮的宮人都惶惶如喪家之犬,看向傅瑤的眼色也有了幾分同情: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丈夫卻去了,她還這樣年輕,往後的日子該怎麼熬啊!
她們自己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兒去,本來下人的指望就只有主子,現在太子不在了,將來另立新君,哪還有她們的容身之地!
連小香也終日愁眉不展,傅瑤因她心性太過單純,就沒告訴她真相。不然她若是知道了,整個宮裏的人怕也就知道了。
皇帝這一向本就虛弱,聽到長子生死未明,當即就暈了過去。宮裏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周淑妃立刻下令,不許再議論此事,免得驚擾聖體不安,因此李昭儀等人雖然同情,想來寬解一下傅瑤都不能。
傅瑤倒覺得自在些,她自認沒有那麼高深的演技,可以將悲痛演得出神入化。這樣躲着不見人,正好可以裝作心如死灰的安胎。
只是周淑妃那裏,她總得探探虛實。這一日她牽着篤兒的手來到清思殿,想讓他見見皇爺爺,誰知門口守着的那兩個侍女態度分外強硬,執意不許她進去,“淑妃娘娘吩咐了,陛下需要靜養,閑雜人等不許打擾。”
正僵持不下,就見周淑妃匆匆自裏頭出來,溫婉笑道:“太子妃勿怪,實在是陛下精神不濟,不然待陛下好些了你再過來吧。或是陛下醒了想要見你,自會派人傳召。”
傅瑤倒有些佩服此人演戲的本領了,眼看已到了全勝關頭,還能維持住自己的言行,不露出狐狸尾巴,這份心性着實可怕。
傅瑤慢慢轉身,說道:“那麼,若是父皇醒了,還勞煩娘娘通傳一聲,說我已經來過了。”
周淑妃看着她,忽然輕聲嘆道:“太子妃莫傷心壞了身子,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傅瑤臉上木然,彷彿沒聽見這句話,只在踏下台階的時候,腳步稍稍踉蹌,秋竹忙扶住她。
等回到太子宮,傅瑤才發覺背心都已汗濕了。方才周淑妃問話的時候,她心裏着實緊張,生怕被她瞧出不對來,一時想不到應對之辭,只能裝作精神恍惚——這樣反而顯得更加逼真。
但願能瞞過那頭老狐狸。
傅瑤覺得滿心疲倦,叫來秋竹道:“給我打些水擦擦身罷。”
有孕在身行動不便,傅瑤也由從前的每天洗浴被迫改成了三天一大洗,好在這還是春天,只要勤擦洗,倒不至於臭烘烘的。
秋竹打了熱水來,就問她道:“我瞧着淑妃娘娘還是一切如前,並不像安王妃所說的那樣啊,對小姐您也還是很關心呢。”
傅瑤冷笑道:“她若真擔心我,見了面就該問我,而不是拿到後面才說——豈不正是試探?”
周淑妃的狼子野心,在她看來已是確鑿無疑了,恐怕皇帝的昏迷也少不了她的手筆。只是如今傅瑤在宮中勢單力孤,且是個脆弱的孕婦,憑她一人想阻止周淑妃難上加難。
她只能等孟扶男那邊的消息。
三日後的夜裏,傅瑤收到了孟扶男着人送來的信箋。她在燭火下閱畢,就手將它燒了,免得留下痕迹被人發覺。
秋竹關切的問道:“安王妃說些什麼?”
傅瑤冷靜的將那些灰燼拾掇好,“孟扶男說,周淑妃明日會在勤政殿召集諸大臣議事,請立三皇子為太子。”
秋竹大驚,“她怎麼敢?外頭只說殿下存亡未知,並非過世,她就不怕殿下回來找她算賬么?”
傅瑤幽幽道:“只怕那時已成定局,再難轉圜了。”
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周淑妃佔據先機,只要多爭取一些時間,等到元禎擒了北蕃王歸來,周淑妃縱使手眼通天也難施展。
傅瑤苦思了一回,吩咐秋竹道:“你去將篤兒抱來。”
秋竹為難道:“小皇孫已經睡下了。”
“照我說的做吧。”傅瑤只說。
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渴睡的時候,秋竹將他抱來時,篤兒還在揉眼,顯然仍未從睏乏中清醒。
傅瑤溫然執起他的手,“阿娘吵醒你了?”
篤兒搖頭,“阿娘不會無緣無故叫我。”
這孩子真是天生的聰明,傅瑤心裏既欣慰又感動,她的聲調比以往更加柔和,“阿娘要你幫忙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篤兒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傅瑤凝視着他那與元禎一樣澄澈的眸子,輕聲道:“明兒我會帶你去勤政殿面見諸大臣,無論阿娘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你都不要吵鬧,安靜待在阿娘身邊,做得到嗎?”
篤兒再聰慧也只是個孩子,傅瑤儘可能說得清楚明白,原以為這孩子起碼得有些疑問,誰知他卻乾脆的道:“我都聽阿娘的。”
這樣純粹的信任,傅瑤不禁雙眼濡濕,緊緊地摟他入懷。
次日一早,傅瑤穿着一身素衣,臉上連脂粉都不施,就這樣牽着篤兒的手出門。誰知在廊下,卻不期然的遇見了張德保。
張德保是元禎身邊最衷心的近侍,可是從元禎走後,傅瑤都許久沒見過他了,還以為他關起門過他的逍遙日子呢,因此驟然瞧見還有些吃驚。
張德保巴巴的問道:“太子妃可是去往勤政殿?”
“你也知道了?”傅瑤的詫異溢於言表。
“奴才也是聽淑妃娘娘宮裏的人說的,”張德保眼睛紅紅,“如今為了改立太子的事,勤政殿的大臣們都吵得不可開交。殿下屍骨未寒,他們就急着爭權奪利……”
傅瑤急忙截斷他這不吉利的話,“你是怎麼想的?”
張德保的眼睛挪到元篤身上,圓臉上異常堅決,“就算殿下不在了,也還有小皇孫呢,怎麼輪到他們置喙?”
這倒是和傅瑤想到一處來了。不過看張德保這副悲壯模樣,傅瑤實在為他難過,又不能對他說明實情,只好暫且瞞着。
她點了點頭,“也好,那你就隨我一同去吧。”
到了勤政殿門首,只見楊凡親自領人在門口守着。
傅瑤裝作看不見他,筆直的就要推門進去,誰知楊凡皮笑肉不笑的上來攔住她,“淑妃娘娘吩咐過,不許閑人擅入。”
張德保飛奔上前,豎眉喝道:“大膽!不看看這是太子妃殿下?”
楊凡冷冷的睥睨着他,“太子妃不好好在宮中養胎,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定是你這奴才攛掇的,回頭我就稟告淑妃娘娘,將你這刁奴逐出宮去!”
傅瑤懶得廢話,一腳將他踢開,牽着篤兒的手,昂首闊步的向內走去。
楊凡連滾帶爬的起來,神情羞惱不堪,向那班沒用的宮人怒道:“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攔住她!”
宮人們蠢蠢欲動,張德保忙跟到傅瑤身後,張開雙臂護着她,一面說道:“哪個不知死活的,就只管上前來!別忘了,太子妃的腹中還有太子殿下的骨肉呢,折損了殿下的血脈,你們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傅瑤暗贊他反應機敏,想到拿孩子當擋箭牌——她這一胎懷得正是時候,孕婦有孕婦的特權,任誰也沒膽子壞了龍脈。
傅瑤大搖大擺地往裏頭走,楊凡在一邊恨得咬牙,也只好乾看着。
勤政殿來的大臣不多,但卻是其中最位高權重的幾位,因此這小型集會便不可等閑視之。
傅瑤進去之時,眾人俱是一臉愕然,還是周淑妃最先笑道:“太子妃怎麼過來了?這兒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來人,送太子妃回宮。”
說到后一句,她的聲調微微抬高,顯然覺得不耐煩。
終於露出本性了么?
傅瑤冷笑一聲,慢慢說道:“聽聞淑妃娘娘正同諸位大臣商議改立太子之事,妾身為殿下的嫡妻,自當來做個見證。”
“不是改立太子,是‘立’太子。”恆親王糾正道,“太子妃你也知道,殿下他已經……”
周淑妃悲憫的道:“太子妃受了這樣大的刺激,神智怕已經不清楚了,還是快送她回去吧。”
傅瑤面上無動於衷。
大將軍孟河冷冷說道:“後宮不得干政,朝堂之事,豈由你一介婦人插手?”
傅瑤輕輕勾起嘴角,“淑妃娘娘不也是婦人么?還是在將軍心中,淑妃娘娘格外不同些?”
“你……”孟河老臉一辣,黝黑的耳根子居然有些泛紅。
周淑妃眉眼中越發顯出戾色,平常溫柔的模樣也不見了。總算她剋制的好,傅瑤這話並沒對她造成什麼打擊——橫豎只是一個死了丈夫的瘋婦而已。
兆郡王為人狡黠,可是也偏怯懦,出來打圓場道:“眾位何必傷了和氣,太子妃你有什麼話,當面說出來就是了,只是這內廷瑣事咱們插不上手,朝政上的事,太子妃你也幫不上忙。”
他乾笑了兩聲。
傅瑤反問他,“王爺適才可是在商議立太子之事?”
這話她明明已經問過,這會子又拿出來說,兆郡王雖覺得奇怪,還是點了點頭。
“眾位打算立何人為太子?”
兆郡王拱手向天,聲調頓挫,“如今陛下的骨血之中,只有三皇子尚且存世,自當立三皇子為儲君。”
傅瑤輕輕的笑起來,“王爺這話錯了,你還忘了這一位呢!”
她將篤兒拉到身前,按着他的肩膀道:“他才是陛下的長子嫡孫,論起血脈,比妃妾所出的三皇子更為尊貴,大人說說,不該立他為皇太孫才對么?”
兆郡王啞然,她這種說法當然沒錯,可是亘古以來,少有越過子輩直接立孫輩為儲的,這算什麼?
好在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勢單力孤的孀婦,縱然佔得道理,她也翻不出天去。
傅瑤平靜的目視在座諸人,“眾位大臣以為呢?”
眾人都不做聲,周淑妃暗暗鬆了一口氣,正要吩咐送太子妃出去,就見右相趙炎秋出列說道:“老臣以為,太子妃所言有理。”
趙炎秋與皇后同姓趙,雖然並非一支,但畢竟有些因緣在裏頭。自打左相高文波離世后,文臣里以趙炎秋為尊,雖然並無實權,到底資歷還在。周淑妃拉攏他,也是為了繼位之事更名正言順,不想他會臨時倒戈。
她哪知道趙炎秋也有自己的盤算。趙炎秋素來只與高氏一族有隙,至於投靠趙皇后還是周淑妃,對他而言都無可無不可,只是如今趙皇后新喪,周淑妃又有意拉攏,趙炎秋才姑且順從她。但據他這些日子冷眼旁觀,周淑妃倚重孟河比旁人多上許多,恐怕來日一旦淑妃掌權,大曆朝便會興起武將壓倒文臣之風,他這個右相還有何立足之地?
沒想到現在太子妃卻跳了出來,太子妃娘家無甚背景,若能扶持她登位,來日還愁不能風光么?正是因為想到這點,趙炎秋才會站出來為她說話。
趙炎秋道:“陛下雖昏迷未醒,但立太子茲事體大,不可不顧及陛下的心意。當年皇長孫甫出世時,陛下便對他鐘愛有加,且流露出立皇太孫的意向。臣以為,這正是陛下之意。”
周淑妃的笑容已很勉強,“趙大人,陛下那只是玩笑話,怎麼能當真呢?”
趙炎秋面色凝重,“君無戲言,娘娘以為是玩笑,可是在老臣看來,這正是陛下的承諾。雖無字句立下,但陛下的口諭就等同於聖旨,如今自當按聖旨操辦。”
孟河冷冷道:“他只是一個四歲小兒,趙大人真要讓他繼承大統嗎?”
兆郡王目光在兩人面上轉了轉,忽然笑道:“三皇子也還不到八歲,可是只聞陛下褒獎皇長孫聰慧,卻從沒聽他誇過三皇子半句呢!”
這是在說三皇子才智平庸不堪大任。
傅瑤暗道,這兆郡王果真是個牆頭草,風向哪邊就往哪轉。不過這樣一來對她也有好處,多了一張嘴,周淑妃就不敢太獨斷專行了。
周淑妃的眉心蹙成了一個川字,半晌,才款款說道:“本宮今日召諸位大人來此,是為商量國本之事,既然眾人對此事有分歧,不如還是改日再議吧,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立太子也不是一日就能決定的,照這情形,往後只怕還有的麻煩。
趙炎秋等人都躬身告退,獨有孟河欲言又止,周淑妃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色,他才知趣退下——這一切,都被旁邊的傅瑤悄悄收入眼裏。她本來還懷疑孟扶男的話是假非真,看到這裏,才肯定了周淑妃同孟河必有私情,難為周淑妃演技高超,還能裝出一副深愛皇帝的模樣。
傅瑤的目的已經達到,也打算退出去。她本來就不是要爭奪儲君之位,只想暫時阻撓周淑妃的計劃,不讓她成功得那麼輕易罷了。現在這種僵持的局面正合她的心意。
她需要表明的,只是一個態度,現在這態度已由趙炎秋等人接收,自有他們去同周淑妃的黨羽周旋。
周淑妃在她身後輕輕道:“本宮倒沒瞧出來,太子妃是這樣勢欲熏心的人,可憐太子新喪,你就能忙着爭權奪利,這樣的冷靜果敢,連本宮都佩服。”
傅瑤沉聲說道:“那也比不上娘娘隱忍蟄伏的功力來得深厚,倘若德妃娘娘泉下有知,知道娘娘這樣扶持三皇子殿下,一定也會感激不已吧。”
她清楚地看到周淑妃臉上一變,看來張德妃當初的病逝,果然與她脫不了干係。
傅瑤在心底悄悄的嘆了口氣,她曾經忽略了多少東西啊。
回到太子宮,秋竹等人已等候多時了,一上來就忙問道:“怎麼樣了?”
傅瑤揀大致的告訴她們,秋竹聽了直撫胸喘氣,倒好像自己也身臨其境似的。慶幸之下,她雙手合十,對天祝禱了一番,口裏直呼“老天保佑”。
傅瑤也懶得去糾正她這種迷信的觀念了。
張德保雖然性好熱鬧,心思卻十分縝密細膩,“主子您壞了淑妃娘娘的大計,她會不會一怒之下,對您或是小皇孫動手?”
“她沒那麼魯莽,”傅瑤搖頭道,“也干不出這樣的蠢事。”
周淑妃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斷不會讓自己陷入不義之地。如今她剛在勤政殿鬧了一場,若立刻就出了事,可不擺明了是周淑妃所為么?周淑妃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嫌疑之中。
以她的心性,必定是極力忍耐,等三皇子登上大寶,再伺機朝自己母子下手——反正兩方實力懸殊,對她而言,成功只是早晚的問題。
當然,她不會有機會了,傅瑤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只要元禎回來——只要元禎回來,她就什麼也不怕。
在那之後,傅瑤再沒見過周淑妃的面,周淑妃也未有進一步的動作。她如同一隻蟄伏的毒蛛,暗暗結起綿密的羅網,只待大功告成的那日。
傅瑤也注意到,東宮的守衛比以往增加了一倍,旁人自然不會這般好心,還不是那位賢惠大度的淑妃娘娘為了太子妃的安全思慮,不惜抽調自己宮中的侍衛過來。
傅瑤等同於被軟禁了。
好在她本就沒打算出去,這種禁錮對她而言似有如無。只是長久的壓抑之下,又牽挂着元禎的安危,傅瑤也沒心思說話了,人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這一日她在窗前靜坐到黃昏,看着日光一點點淡去,想起該叫小廚房傳膳了——她倒是不怎麼餓,但腹中的孩子可不能不吃東西。
正要喚人,就見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低着頭站到她跟前,一句話也不說。
傅瑤瞅着這內侍身材高大,不像是太子宮的人,行禮的動作也頗為生疏,便皺眉道:“你是何人?”
莫非周淑妃的狼子野心終於藏不住了,想要派人來解決她?
那人抬起頭來,傅瑤立刻驚呼:“哥哥!”
正是喬裝改扮的傅湛,雖然臉面比從前粗礪了許多,但是那溫和的眉眼與親切的笑容是掩藏不住的。
傅瑤恨不得把他的太監帽扯下來,想想還是算了——改換身份必定有他的用意,若是被周淑妃知覺可不妙。
但是最初的欣喜過後,傅瑤皺眉道:“你好大的膽子!誰許你進京的,還敢到宮中來看我?被人發現都不怕掉腦袋!”
傅湛說話的口吻還是一貫的誠實,“我聽說你與周淑妃為了立儲一事起爭執,那周淑妃又有孟大將軍為她撐腰,我怕她對你不利,才想過來幫你一把。”
傅湛有這個心自然是好,可是傅瑤感動之餘只覺可笑,她冷冷道:“哥哥若真為我好,就該安心守在冀州,又無聖上傳召,你擅離職守,又貿然闖入,不是等於謀反嗎?”
她都快氣死了,莫非傅湛還是從前那傻缺心眼,做事之前都不動腦子想一想?
但是這一回她的確誤會傅湛了,只聽傅湛道:“你以為哥哥還像以前那般莽撞嗎?你瞧瞧這是什麼。”
說著,他從袖裏掏出一樣物事。
傅瑤接過一看,便驚叫起來,“你怎會有這樣東西?”
傅湛面有得色,“若無太子的令牌護身,我怎敢貿然進京?你別說,那些城門的守衛見了問都不敢問一聲,立刻就放我過去了……”
傅瑤可不管他如何風光,急忙問道:“這枚令符是誰給你的?”
傅湛含笑不語。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傅瑤聲音顫顫,“殿下他……是不是已經到過你那兒?”
見她已經猜出,傅湛只好老實承認,“是,如今北地的戰事已近尾聲,北蕃王更是被太子殿下擒獲,那頭早已成了一盤散沙,殿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收服了他們,折返的時候經過冀州,就將這枚令符交給我,讓我進京助你一臂之力……”
“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傅瑤的聲音尖銳到極處,反而近乎喑啞。
“你剛剛還笑我傻,我看你才是傻呢。”傅湛總算找到智商上的優越感,“你也不想想,太子長途跋涉了好幾個月,總得喘口氣歇一歇,不能長了翅膀飛回來!再則,北邊那些被北蕃鐵騎踐踏過的州郡,總還需要他這個太子過去安撫一回,零零散散也得花不少功夫。我是騎了快馬連夜趕回來的,太子可不像我這樣心無旁騖啊……”
傅瑤壓根不想聽他自賣自誇,只追問道:“那殿下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少則七八日,多則半個月罷。”傅湛掐指算了算。
還好還好,這日子雖比傅瑤預計的長了些,也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傅湛瞧她一臉高興,就知道她滿心牽挂即將歸來的夫婿,自己這個哥哥倒像是可有可無。
果然妹大不中留,傅湛哀怨的嘆了一口氣,起身道:“入宮一趟不易,我先走了,往後若有什麼消息,我會着人遞進來,就不親自來看你了。”
眼看着他走到門口,傅瑤猛地想起有一句話忘了問,一拍腦袋叫住他,“哥哥,嫂嫂她如今……身在何處?”
她的語氣是猶豫的,因為不知道這句話恰不恰當。大曆與北蕃的戰事雖然結束,但兩國的關係顯然不能恢復如前了,赫連清……北蕃那邊會放人嗎?她還會回來嗎?
孰料傅湛臉上卻是一副輕鬆模樣,“阿清她已經回來了,現在人就在冀州呢。”
傅瑤呆若木雞,莫非女子的心竟善變至此,赫連清匆匆回了娘家,又匆匆跑回夫家了?
傅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阿清她……有了身子。”
傅瑤恍然大悟。有了這個孩子,就算北蕃那邊也不好將她留住,畢竟它身體裏還流着大曆的血。赫連清就更不消說了,女子有時候將孩子看得比丈夫還重要,更別說北蕃如今亂成一團,絕不利於她安心養胎。
傅瑤默然片刻,抬頭朝他笑道:“那就先恭喜哥哥了。”
無論如何,生活總是得繼續。但願赫連清做了母親能比以前明白些,無論她來自大曆抑或北蕃,她都是傅湛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少些思慮,日子才不會太辛苦。
傅湛含笑領受她這一份祝福,仍舊弓着背低着頭,裝成一副小太監的模樣出去。
秋竹端着一盅紅棗雪耳羹進來,望了望窗外疑惑說道:“方才那內侍瞧着眼熟,小姐認識他嗎?”
“那是大哥。”傅瑤淡淡說道。
秋竹險些將食物摔下來,“大公子進宮來了?”
傅瑤接過那盞羹湯,從前覺得它氣味普通,今日卻覺得異常甘美,令人聞之欲醉。她淺淺笑道:“哥哥是來告訴我,殿下打了勝仗,就快回京了。”
此刻她滿腦子之中,就獨有一個元禎,旁的什麼都裝不下。至於傅湛快要做父親這件事,當然也被她拋諸腦後了。
秋竹瞧着她一臉幸福,就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旁人不便打擾,只能小聲嘀咕道:“大公子什麼時候凈身做太監了呢?”
傅瑤正含着的一口湯險些噴出來,都說一孕傻三年,怎麼這丫頭好似比她還傻?
*
自從知道元禎快要回來的消息,傅瑤就日盼夜盼,恨不得時間加速流動,三天變作一天才好。她命人將院門打開,每日站在廊下翹首以盼,指望元禎回來第一眼瞧見的就是她。
她又想着,誰知道元禎白天回來還是晚上回來,怕他進門的時候自己已睡著了,因此每晚燃燭到深夜,強打起精神候着,秋竹等苦勸也不聽,結果往往是傅瑤趴在桌上睡熟了,她們幾個才合力將人抬上床去。
如此也過去了十來日,東宮的宮人起先還和她一樣有勁,可惜久等不至,漸漸便鬆懈下來。獨有傅瑤展現出了極強的耐心,每日堅守着那一方固有的陣地——燭台邊上。彷彿那赤紅的蠟燭里住着一個精靈,每日向她禱告便能心想事成。
這一晚到了宵禁時分,傅瑤還是耿耿不寐,秋竹等着都覺得困了,打了個呵欠道:“小姐,您還是上床睡覺吧,都這麼晚了,殿下他不會回來了。”
傅瑤有些痴纏的道:“說不定他已經進了宮門,正在朝這邊走呢?”
哪會有這樣的巧合?秋竹覺得很無語,正欲深勸,忽見那蠟燭嗶啵一聲,竟然爆出了一朵極大的燭花來。
傅瑤喜道:“燈花爆,喜事到,看來殿下要回來了。”
那也不會是在今夜。秋竹瞟了她一眼,不便打消自家小姐的熱情,只好陪她一起候着。
夜漸深,有孕在身的人畢竟容易發困,傅瑤雖有心守候,頭還是一下一下的點着,顯見得困意漸漸上來,眼睛也漸漸睜不開了。
看樣子不出一刻鐘就會睡着。秋竹想着,捂着嘴打了個呵欠。
還是出門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回頭再將小姐安置到床上。
秋竹走到偏殿的大水缸前,直接舀了把涼水勻了勻面,覺得精神振奮了不少。
等她擦乾了臉回來,就看到傅瑤果然已趴在桌上睡着,只是在她身前,卻還立着一個高大的影子,幽幽的如鬼一般。
巨大的恐懼立刻攫取住她的心神,秋竹險些驚叫出聲,那影子卻悄悄的回頭,擺了擺手,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噤聲。
似曾相識的情景,果然是太子殿下。
秋竹認出來人,也不敢做聲了,躡手躡腳的闔上門,匆匆往階下跑去。
真好,這樣以後不止小姐能睡安心覺,她們這些下人也能睡安心覺了,秋竹想着,又打了個呵欠。
*
傅瑤小睡了片刻起來,只覺光線比方才昏暗許多,眼前好似有一座山擋着燭光。
她以手擋眼,片刻后才放下,這才看出那並不是山,而是一個“人”。
她獃獃的看了半晌,才伸手去摸他的臉,“我是在做夢嗎?怎麼你竟沒鬍子的?”
她記得電視劇里,但凡久別重逢的愛人相逢,尤其像這種打仗歸來,男的多半都是一臉絡腮鬍,再不濟也得是山羊鬍子,少有這樣光溜溜毫無髭鬚的。
看來真是做夢。
她睏倦的伏下身,居然還打算再睡。
元禎都快被她氣笑了,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咬牙切齒的在她耳邊道:“你以為孤回來見你,事先會不刮鬍子么?”
傅瑤木愣愣的看着他,“哦,原來殿下是這樣臭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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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應該就是結局了。
嗯,應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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