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事實上,葉思君所料非虛。

當她屏退左右，將小魚玉璧放在鍾嬤嬤的眼前時，鍾嬤嬤原本混沌的眼眸忽而滑過了一絲明亮。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璧,用手指細細摩挲。

“這……錦鯉還璧。沒想到老奴有生之年，竟然還有重見這玉璧的一天……小姐啊，老奴終於不負所托,將小小姐帶大啦！小小姐,聰慧果斷，機智過人。如今,也覓得良婿，夫妻恩愛，小姐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鍾嬤嬤口中喃喃,朝着葉思君深深看了一眼后，突然跪下了。

葉思君心中一驚，鍾嬤嬤突然稱呼她為小小姐,想必已然明白她今日找她來的目的了。葉思君忙要去攙扶鍾嬤嬤，卻被她拒絕了。

鍾嬤嬤摩挲着玉璧，笑中帶淚,“小小姐,請榮老奴叫你一聲小小姐。其實,在老奴心中,你永遠是那個小姐耗費全身力氣,好不容易產下的、只有小貓大小般的小小姐啊。”

“哎……”鍾嬤嬤說著，深深嘆了口氣，“當年，小姐難產，命不久矣。她將小小的你交到了老奴的手中，口中只囑咐了一句：‘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只願你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做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渡過此生。’可能於小姐來說，她今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生在皇帝家……”

葉思君聞言，倏然明白，這可能即使當初她詢問鍾嬤嬤百寶箱的去處時，鍾嬤嬤閉口不言的原因吧。

如此看來，之前鍾嬤嬤老年痴獃之症，極有可能是她裝出來的逃避她的追問的。

葉思君眼眸明亮，閃爍如星，鍾嬤嬤摸了摸眼角的淚花。

“小小姐，老奴如何肯違背小姐的意願。她既然想讓你當個普通平淡過一生，老奴自然不願你再捲入那些風雲詭異之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即使小姐再機關算盡，卻死也想不到人心易變。”

“當年，口口聲聲會對她好一輩子的男人，卻在她死後，把她唯一的孩子嫁入了火坑……”

對於鶴翔侯府乃是火坑之說，葉思君不置可否。

她從來不信命，只相信事在人為。即使當初葉家沒有用她代替葉大小姐，嫁給了深受寒冰蠱毒之苦的小侯爺，她也能憑着自己闖出一番天地來。

“不過……小小姐終究與小姐不同。”鍾嬤嬤深吸一口氣：“小小姐即使深陷險局，也能想出應對之策，全身而退。而且，小小姐也是有福氣的。如今不但掌管整個鶴翔侯府、歸德將軍府，連當朝的皇帝都認你做了……公主。小小姐，你既然得到了完整的錦鯉還璧，那想來有些事情，你已經明白了，是嗎？”

葉思君聞言點頭，她既然扶不起鍾嬤嬤，索性也跪坐在她的面前道：

“我娘是前朝公主——梧，對嗎？”

“梧公主……老奴這是有多久沒有再聽到過這個稱呼了……”鍾嬤嬤聽到這許久沒有聽到的稱呼，眼神漸漸迷離，“今日老奴便要把當年那些已經塵封於地下之事，向您一一說來。”

原來，當年前朝桀帝太過暴虐，橫徵暴斂之下，導致民不聊生。康國公心繫百姓，一朝起義，天下揭竿而起。康國公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天都。

此事幾乎人盡皆知。

但是事實上，其實那時大廈將傾，桀帝早有所感。

他早在宮中將祖宗多年積攢的寶貝，加上多年來橫徵暴斂下的財產都藏在了天都城的某處。然後，將如何可以取得所有寶貝都畫成了一張圖紙，藏在了他最寵愛的小公主梧的妝匣里。

又因為怕小公主年幼無依，會無端被人奪去寶藏，桀帝又打造了一把可以打開寶藏的“鑰匙。”

“鑰匙？難道就是這個嗎？”葉思君指着玉璧問道。

“的確。錦鯉報喜，龍門大開。”鍾嬤嬤低頭看着手中的玉璧，“此玉璧叫做錦鯉還璧。乃是出自雪族工匠之手。”

“雪族？”葉思君驟然想起了那件由雪族所制的敬茶服，迅速問道，“那麼，母親——前朝皇族與雪族又是何關係呢？”

鍾嬤嬤愛惜的描繪着玉璧的輪廓，半晌才道：“小小姐，你有所不知。這雪族本就是前朝皇族的附屬啊。”

“附屬？是什麼意思？”

鍾嬤嬤笑了笑，陷入了沉思之中：“人人都說前朝桀帝暴虐，實則不過是志不在此而已。”

“志不在此，此話怎講？”

鍾嬤嬤嘆了口氣道：“我自小在宮中長大，早就見慣了宮中之事。前朝原本桀帝之前有八個哥哥，桀帝乃是先皇最小的兒子。所以當年無論怎麼算，都輪不到他做皇帝。桀帝玩心最重，可是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啊。

原來按照鍾嬤嬤所言，桀帝本就無心政事。但當前頭的八個哥哥都因為奪嫡而亡，他不得不繼承王位后，即使身在其位，也時時刻刻想要放飛自我。以至於弄得民不聊生。

當年羅列桀帝之罪，其中一條便是大興土木、鋪張浪費。

其建造的雲谷、阿華塔都是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世人也不得不承認，雲谷、阿華塔都是獨一無二的建築設計——是的，即使桀帝登上了帝位，他依然瘋狂喜好工匠之術。

他曾聽聞世外有一族叫做雪族，他們世代居住在北疆天山一帶，不理世人。其族人在刺繡、醫術、武術上都頗有建樹。在建築上更是成就斐然。他們能在天山雪山處建造溫暖無比的房屋，也是令人嘆為觀止。

當年，桀帝聽聞雪族之大名，便放下政事，前往天山一帶。最終不但讓他找到雪族，更是意外救下了雪族族長，以一國之力，救活了瀕臨破滅的雪族。

雪族感念其恩德，誓言日後雪族子民臣服於前朝皇族，誓死追隨，不死不休。

“這錦鯉還璧便是雪族當年為桀帝所做的信物。後來，大廈將傾，桀帝將那錦鯉還璧一分為三。其中一份交於小姐隨身攜帶。見此玉佩便如見他。雪族之人可憑此玉佩認主。”

“認主？”聽到鍾嬤嬤這話，葉思君心頭一跳。

她倏然記起了當初薛飛揚見到她手中的小魚玉佩時，那吃驚的表情。

之後，他不但自己一直呆在鶴翔侯府中，還將自己的師兄冰天逸也請到了鶴翔侯府。他們倆兄弟解了小侯爺的寒冰蠱毒之後。薛飛揚也並沒有離開，更是幫助葉思君開辦藥鋪。

想他名揚天下的名醫，為何願意窩在小小的葯館？從前，葉思君只以為是薛飛揚是小侯爺的好友緣故，如今看起來卻是另有深意了。

再加上日前，小郡主透露薛飛揚有意娶她為妻，要向北嶽王府上門提親。但是，薛飛揚當時便說要得到族中長老的同意，更要主人允許。

那時小郡主還在奇怪，沒想到“冰魄雪魂”的薛飛揚竟然還有主人。如此一看，這主人極有可能就是她——前朝皇族遺孤葉思君？！

如此說來，那神秘如斯的雪族一族，竟然都可以為她所用？！

鍾嬤嬤將玉璧交還到了葉思君的手中，用力捏着她的手道：“雪族是前朝皇族最大，也是最後的依仗，小小姐一定要好生利用，也卻不可讓其他人知曉了。小姐當年在彌留之際，也曾反覆囑咐，不要報仇！不要報仇！”

葉思君用力回握鍾嬤嬤的手，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當年桀帝即使手握天山雪族一派，也有滔天財富，都沒有拼盡全力與康國公一戰——只怕挑起戰爭更是會造成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所以，無論是桀帝還是葉二的母親的梧公主，都可以說是自願放手。如今國泰民安，國力蒸蒸日上，葉思君當然無意再挑起事端。

“總算是皇天庇佑，老奴終於不負主人所託。”鍾嬤嬤擦了擦眼淚，深深的看了葉思君一眼，道：“還有一事，老奴也要告訴小小姐。”

“何事？”

鍾嬤嬤指着玉璧道：“小小姐能夠融合玉璧，顯然也早已明白這是你的血的緣故。”

葉思君點頭。

“皇族之血用於融合，而雪族之血則可以用於分離。”鍾嬤嬤問，“小小姐，你記住了嗎？”

葉思君又是點頭。

鍾嬤嬤鬆開了葉思君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小姐當年都是老奴替她梳頭的。今日，小小姐可否願意老奴為你梳頭啊？”

葉思君知道在蘭兒沒來照顧葉二之前，一直都是鍾嬤嬤與她相依為命。也可以說鍾嬤嬤是從小替她梳頭到大，只是如今鍾嬤嬤年紀大了，她身邊也有很多人照顧。葉思君怕她疲累，所以，才讓鍾嬤嬤頤養天年。

如今，見鍾嬤嬤如此要求，葉思君自然不會拒絕。

當下，葉思君便端坐在黃銅鏡前，讓鍾嬤嬤為她梳頭。

“小小姐的頭髮可真好，又黑又亮。”鍾嬤嬤愛惜的撫摸着葉思君的長發，“老奴還記得，小小姐剛剛出生時就只有那麼小小的一隻，頭髮也是黃黃的，十足一副黃毛丫頭的模樣……”

小孩剛出生好看的實在是少數，葉思君從前學的便是醫學，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笑着拍了拍鍾嬤嬤的手。

鍾嬤嬤感嘆道：“不止是小小姐，小姐的頭髮也是我從小給她疏到大的。一直給她梳到了出嫁為止，只是……她終究還是所託非人……”

想起葉府那麼多的女人，還有那個比她年紀還小便已經挺着大肚子的小妾，葉思君微微蹙起了秀眉。

鍾嬤嬤見狀道：“不是他。”

“嗯？”葉思君疑惑道，“什麼不是他？”

她望向銅鏡，見到鍾嬤嬤低下頭去，動作輕柔地讓她的長發盤起，又輕聲道：“有些事情，小小姐日後自會明白。”

葉思君見她不想說，便沒有追問，只低聲問道：“母親的百寶箱是否就是嬤嬤口中所說的桀帝……外祖留給母親的妝匣？”

鍾嬤嬤一滯，最後還是點頭道：“小小姐果然心細如塵。那百寶箱便是桀帝留下的寶藏。百寶箱也出自雪族之手。除了用錦鯉還璧，無法用其他手段打開。所以，小小姐完全無需擔心其他人拿走寶藏。不過，終究是老奴失責了……”

鍾嬤嬤說話聲越來越輕，氣息也漸漸混亂了起來。

葉思君一聽她的聲音不對，連忙轉過了身去。轉眼卻見鍾嬤嬤口中溢出了一口鮮血，臉色也是慘白如雪。

“鍾嬤嬤！鍾嬤嬤！”葉思君飛快將鍾嬤嬤扶了起來，“你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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