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了阿息洗三那日,曹沈氏顫顫巍巍與曹九同來,沈拓與沈計到門口相迎。
曹九呵呵直樂,捏捏沈計的臉,從懷裏摸出一塊糕點來遞與沈計,道:‘小郎,快來吃一口,甜個嘴。’
曹沈氏露着沒牙的嘴笑,樂道:‘樹大可不是要發枝丫?我來與侄孫孫添喜。’
沈拓道:‘本應我與阿圓抱了阿息去看姑祖母的。’
曹沈氏乾枯如爪的手抓着沈拓,笑道:‘一把老骨頭,還能動彈得幾下,來親看看我侄孫孫,他日癱睡床上,口歪流涎的,便是你們與我親近,我也無趣。’
許氏嗔道:‘婆母來添喜壓陣,怎說起沒趣的話?阿息一日一個樣,討喜得很,許是知道爹娘嫌他丑,生變了俊模樣。’
眾人一陣大笑,持重如何秀才亦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阿息生得無一不妥貼的,女兒郎子倒還嫌棄。
許氏與大小簡氏三人護了曹沈氏去看了何棲,阿息難得醒着,拿根手指與他,他便握在手裏,噘噘嘴,吐吐唾沫。
何棲見了道:“阿息真是個腌臢的,一臉的口水。”
阿娣笑:“娘子說得什麼,小郎君這般小,哪裏知曉得事!”
何棲道:“我不過白說一句,哪裏敢嫌他!”抽出細軟的手巾小心為阿息擦了口水。她這邊剛擦去,那邊阿息魚般又吐了一串唾沫來。
何棲拿手指微戳一下阿息的臉:“不及臂長的小兒,你莫非也聽得懂?”
阿息幼鼠似得嗚嗚幾聲,又是一串泡泡。
何棲對着阿息似生出無邊無際的耐心來,不厭其煩地捏了手巾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母子在那自得其樂,曹沈氏等人亦看得可樂。何棲不曾想曹沈氏親來,欲要起身施禮,被許氏與大簡氏雙雙按了回去,道:“侄媳只管躺着,今日我們眼裏也只阿息呢,你做娘的躲邊偷閑。”
何棲道:“姑祖母情重,我心中難安。”
曹沈氏笑道:“哪裏好不安?不過我這個老不死貪個熱鬧,你姑祖父貪嘴,最愛吃席。”
伸手要過阿息,阿息心大,又不擇人,誰抱他都安然自在,動動手腳,打打哈欠。曹沈氏哄逗道,“侄孫孫別看曾姑祖似猢猻,曾姑祖待人可親,東街銀鋪打新鎖,西街星鋪買個鼓,咚咚,咚咚響……”
阿息沒笑,何棲倒笑了,笑伏在小簡氏身上道:“姑祖母說今日眼裏不見我,我只當說笑,誰知竟是真,豈是今日不見我,怕是以後也挨靠不上。”
曹沈氏抱了會阿息,擔心自己年老手木摔了他,便將他交與許氏抱着,拉過何棲的手笑道:“也疼你,哪裏就看不見你?只好吃的好玩的輪派不上你。”
何棲嘆氣攤手道:“才丁點大,倒把我的好處佔了去。”
許氏等人均笑:“升了輩分,可不是沒了好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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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與沈計二人在院中待客,今時不同往日,沈家也不知哪多出了許多的親眷,各個言語熟絡,都似常來常往般。
曹大曹三晃出來交待道:“大郎只當他們遠鄰,不過酒菜飯食,別說一日,幾日也供得起。”
連何秀才也吩咐道:“利之所趨,大郎只當平常。”
只曹二與施翎憤憤道:“也不知哪個洞裏鑽出這些親戚,八桿也捅不到一處,五服開外,白事紙錢都不用買上一弔。”
施翎更是可惡,見了那些個尖削腦袋,想要佔去便宜的,他便要譏諷幾句,又讓盧小二盧小三去捉弄。
氣得在旁吃酒的盧繼拿豆子砸他,罵道:“喚你一聲阿叔,倒教他們尋事!”
施翎窺他臉色,笑道:“我看盧大哥看戲就酒,也不曾喝止,倒來罵我。”
何秀才偏幫道:“你如何與阿翎計較?我們自在吃酒,只別吃醉了,忘了與我外孫子添喜。”
盧繼只得賠罪吃了一杯酒,抬眼看何秀才雖鬢生華髮,卻是滿面紅光,再無頹然之氣。笑拍桌案道:“何公這心倒偏得沒邊了。”
何秀才戲語道:“莫非你要念卷經書來正正?”
“誒,佛道同歸不同道,倒可煉一爐丹藥來與何公吃一丸。”
何秀才道:“不如畫道符來。”
盧繼笑:“待我東街買黃紙硃砂。”
盧娘子指使僕婦搬了木盆出來,聽得盧繼胡侃,取笑道:“再與你尋黑狗來如何?”不等盧繼應話,又轉身去了何棲屋中,笑道,“娘子喂阿息吃幾口奶,外頭賓客也齊了,鬧一場,再讓阿息睡。”
何棲因屋中人多,紅臉背過身才解衣餵奶,惹得大簡氏與小簡氏笑道:“侄媳臉薄,不似我們老臉老皮。”
許氏在旁拉了盧娘子衣袖,問道:“那一位也來了?”
盧娘子一愣,紅臉拍腿驚呼道:“可是暈了頭,竟忘得乾淨。要不再等等?”
曹沈氏的耳聾隨心,時好時壞,偏這時她又好了,拍了拍床柱道:“阿許特特背了我,定是有事欺瞞,阿簡,三媳去扭了你們大嫂來。”
小簡氏哄道:“婆母多心了,大嫂不過與盧娘子說酒席的事呢。”
大簡氏也跟着幫腔。
曹沈氏拉長了臉,怒道:“你們欺我老太婆耳聾,連句真話也不肯應付,人老討嫌,我晚上睡棺木,你們刨個坑,埋了我去。”
何棲見機將吃得好好的阿息硬是從胸前抱了開,塞進曹沈氏懷裏,急道:“姑祖母,阿息不知怎哭得可憐!”
阿息沒了口糧,隔空還猛吸幾口,只沒奶水到肚,扯開喉嚨便哭嚎開來。
曹沈氏卻不是個好哄的,輕搖幾下阿息,搭着唇道:“哼,你阿娘捉弄呢,連口奶都不讓你安生吃!”將阿息交還何棲,爪子一樣的手掀開她衣裳,斥道,“怎好餓着我侄孫孫?”
何棲鬧得滿面通紅,穩了穩心神笑道:“姑祖母先消了氣!阿息還要交與姑祖母洗頭身求福呢!”
曹沈氏橫眼:“還是我侄孫媳孝順!”
許氏幾人堆了笑臉:“是我們不好,婆母消氣。”
曹沈氏不依不饒:“你們只將事交待了。”
許氏無法道:“阿息嫡親親的祖母還沒到呢。”
曹沈氏火冒三丈,道:“她是上賓,幾架車也拉不來,還要抬禮下帖呢,請祖宗才請得來!我們哪等得她親至。”又對何棲道,“侄媳,我是坐高位的,與你做了主,不等你家的祖宗了。”
何棲與曹沈氏親,齊氏這般行事,實是可厭,泥人尚有三分泥性,何況何棲,當下笑道:“憑姑祖母做主。”
曹沈氏得了意,手舞足蹈笑得如同三歲稚童。
等得齊氏來時,阿息早已由曹沈氏洗過身,哇哇大哭着得了千百的吉語,居長者又送金銀器,阿娣托着長盤沉沉壓手。
季蔚琇雖不曾親至卻遣了季長隨送一套蓮瓣石榴紋錯金銀杯碗匙箸,俱是小兒所用,精巧細小。
何秀才溺愛阿息,抱在懷裏,面有得色,樂陶陶示於眾賓客前,賀客少不得又將阿息誇了又誇。
齊氏委屈,今日來遲倒不是她有意所為。她與阿息打項圈,來時不曾留意,竟落於家中,她疑丟在路上,回頭尋回家中,這才耽擱了。
大簡氏笑道:“你只早來又能誤了什麼?早個一宿一日的,落哪都誤不了事。”
齊氏不敢過於爭辯,偷拿手絹拭淚。沈計早先見着齊氏,恨不得避到屋外去,齊氏每來見不到二子,心中失落。如今沈計倒不再避她,隨在她的身畔,斯文有禮,一言一行,不出半點差錯,言稱阿娘,唇有淺笑,只目中無悲無喜,不過生人。
齊氏對着沈計竟是心生懼意,幼時他也如阿息這般大小,被她摟在懷裏,慢聲哄逗,也曾拽了她衣角聲聲喚道:“阿娘阿娘……”
“阿娘?”
齊氏一個恍惚,正要應,聽沈計又道:“阿娘,今日侄兒洗三,阿娘為何不喜,反面露哀凄?”
齊氏喉中一哽,笑道:“大郎有后,我心中歡喜,才有淚意。”
沈計點頭:“這便好,阿娘少來,奴僕陌生,還道他們慢待了。”
話至此,齊氏只得換上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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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宴席去是何家酒肆定得葷素羹湯,家中又另架鮮羊、大肉,酒水更是齊備。
曹英,徐安等人坐了一桌,方娘子與陳據出船,置了賀禮托徐安送來,又叮囑要一壇酒去等歸再吃。
沈拓與他們自是另種熱鬧,免不了一場大醉,實撐不下,便讓施翎過來代吃幾碗,施翎臨頭叛變,反灌了沈拓幾碗酒。
曹英拍手直叫好。
施翎笑道:“等哥哥再辦洗三宴,我再好好替哥哥吃。”
沈拓借了醉意笑道:“我先記下。”
他們院中吃酒相慶,屋中阿息卻早已入睡,何棲耳聽外間歡聲,拿手指一點阿息額頭,笑着輕語道:“為你來賀相聚,你倒是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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