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客人

雲陽高中下午第三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

木淡把炸過一遍的七分熟臭豆腐與排骨分別放進兩個油鍋，等第一個客人上門，臭豆腐與炸排骨完全炸熟，抹上醬，撒上粉就能售賣。

“一份炸排骨。”

“一份臭豆腐。”

“兩份臭豆腐！”

“孜然雞排！”

放學時間，是店裏最忙碌的高峰期。

會在這個時間來店裏買東西吃的，基本全是雲陽高中的學生，一眼看去全是藍白色的校服，是店裏的熟客。

也有來接學生放學的家人，從門店外路過的路人看人多進來瞅瞅。

“排骨加料在左邊，瓶子上貼了字。臭豆腐抹醬加香菜在右邊，左邊海鮮醬，右邊辣醬。”

不管來的是熟客還是偶然進來的客人，木淡習慣叮囑一句。

把炸好的臭豆腐和排骨盛出來一個個紙盒放好，放在檯子上面任由學生們自己拿，再把雞排放進去炸。

“點了雞排的同學稍等。”

“支付寶收款10元。”

“支付寶收款10元。”

“支付寶收款20元。”

木淡不需要一一去看客人的轉賬記錄，她心裏對盛出去的盒子數量有數，一個盒子10塊錢，臭豆腐與炸排骨的價格是一樣的，方便計算與統計。

雞排價格不同，每一份雞排需要剪切、撒粉、裝袋，聽報賬價格就知道。

最前面排隊等雞排的是個帥氣的男生，經常來店裏買東西。

顧南澤趴在櫃枱前，“我的雞排加孜然，不要辣，再來一杯薄荷奶茶。”

“好，稍等。”雞排還有點時間，木淡跨過兩步，打開冰箱，從裏面取出一杯薄荷奶茶。

店鋪小，只有她一個人，售賣的東西不多。

飲料類別的只有一樣薄荷奶茶，都是白天做好放進冰箱，等有客人點了就拿出來，方便快捷，省時間。

顧南澤拿出手機掃一掃付款，順手接過薄荷奶茶，從櫃枱邊的盒子裏抽出吸管，剝掉外包裝插進去吸了一口，“木淡，你什麼時候回來上課？”

木淡把雞排裝進紙袋裏給他，“還完債后。”

顧南澤看向窗前向陽舒展的三盆牡丹。

他不了解花草，據說那三盆是最名貴的牡丹，青龍卧墨池，姚黃，魏紫，賣給有錢人後肯定能抵上大部分債務。

“不行。”木淡搖頭，“那是我媽留下來的遺物。”

家裏最艱難的時候，大半夜有人上門踹門討債。

母女倆躲在屋裏抱成一團瑟瑟發抖，木雲也沒有賣掉那三盆牡丹，她怎麼能賣呢？

顧南澤把一直捏在手裏的筆記本拿出來：“今天的筆記。”

“謝謝。”木淡的手帶着油，沒有去拿。

顧南澤像以前一樣，彎腰把筆記本放進櫃枱裏面。

做完這些，他左手雞排右手奶茶走了出去，即將出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木淡站在櫃枱後面低着頭，馬尾扎得高高的，和以前他回頭看到的風景一樣。

忙了好一陣子，店裏沒了等候的客人。

木淡簡單收拾了一下廚房，敲敲僵硬的背和腰。

店裏一天的主要生意在學生放學的時間，其餘時間坐在店裏看書寫寫作業，偶爾能遇上幾個散客，積少成多，也是錢。

“老闆，薄荷奶茶，爆漿雞排，再來一份親親~”女聲明顯帶着幾分調戲意味。

木淡回身去看，短髮女孩沖她眨眼。

“你呀。”木淡搖搖頭，先把雞排下鍋，再從冰箱裏拿出奶茶給她，“今天不用訓練嗎？”

樊書容是體育生，中考的文化課分數不高，憑藉長跑的優秀能力特招進雲陽高中的。

體育生不上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課，而是去操場訓練。天氣惡劣會轉戰到室內體育場，一周休息周六一天。

今天周三，該是有訓練的。

樊書容咬着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寶貝，你看看幾點了。”

木淡低頭看手錶上的時間，17：45。

雲煙高中18：15開始晚自習，還剩半個小時的時間，體育生的訓練確實結束了。

“忙忘了。”

雞排好了，木淡撈出來在一邊瀝干油，再放進紙袋裏給她。

樊書容收好付款的手機，拿起雞排開吃。

店裏沒人，兩個同齡的女孩坐在小桌子邊聊天。

樊書容：“木木，你還有多少？”

十二年前，木淡的父親欠下一屁股賭債跑了，留下妻子和女兒。

木雲帶着女兒一個人經營一家小店，賺一點還一點，一還就是十二年。

一個月前，木雲進貨途中車禍身亡。

肇事司機沒有逃跑，叫救護車、送醫院、賠償、葬禮一一不缺。

木淡的手緊了緊，“兩百萬。”一個把她賣了也還不起的數字。

樊書容倒吸一口涼氣，“阿姨的賠償金不夠還嗎？怎麼這麼多？叔叔不是才借了二十萬？”

二十萬，利滾利，十二年間木雲不停地還債，還有死後的賠償金，居然還有兩百萬要還？

木淡搖頭。

小時候，木家和樊家住對門，關係很好。

對方上門催債，木雲從枕頭下翻出丈夫留下的信，才知道原來家裏有那麼多債，樊家也知道了。

十二年前的二十萬不是一筆小數目，何況那只是借條上的數字，沒算利息。

木雲賣掉房子還了部分債，租下這邊的商鋪做小生意。

可惜，到死沒還完。

樊書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木木，你一天能賺多少？”

說不定一天賺下來的錢，還不夠兩百萬每一天的利息。

這樣得還到什麼時候去？木淡的一輩子不就和母親一樣，被賭債催死，逼死嗎？

木雲過世第二天，催債的人跑到雲陽高中大鬧一場，木淡因此休學。

全高中上下知道木淡的事，大家能幫則幫，送筆記，送試卷，來店裏買東西。

兩百萬，再多的幫助也是杯水車薪。

木淡：“除去成本，每天至少1000，兩百萬還不完我知道，暫時沒想到更好的辦法。”

樊書容心疼得要死，同樣的年齡，她還在學校上學，木淡就得為早早離家的父親還債。

家裏情況艱難，木雲堅持讓女兒上學。

木淡爭氣，學習成績好，從沒掉出過年級前十。老師們暗地裏說她要是發揮得好上A大沒問題，首都的Q大拼一拼也是有可能的。

誰知道，高三才開學就出了這種事。

木淡的母親沒了，高三沒了，高考沒了，未來沒了。

什麼都沒了。

樊書容吸吸鼻子，和顧南澤一樣把注意打到那三盆牡丹身上。

“木木，把花賣掉吧。”

木淡也想賣，家裏情況嚴峻，能少背點債就少背點。

可是……“我媽不讓賣。”

木雲撐着最後一口氣，見到女兒說遺言。

她說：“不能賣花。”

沒有囑咐，沒有哭泣，只有那四個字。

木淡不懂為什麼，點頭應下，木雲立即咽了氣。

樊書容愁得頭髮都要掉光了：“那怎麼辦？”

木雲的手機當場摔爛，木淡現在用的是肇事司機賠償的國產手機，二手貨，有點卡，不影響功能和使用。

她點開相冊，裏面有張她刷微博保存的圖片，“我想去試試這個。”

樊書容把圖片拉大，是《柔道公子》劇組的試鏡，要求長相清秀，有柔道基礎。

圖片右下角有官方微博的水印，看着像真的。

不說能不能成功，要是能紅起來，娛樂圈確實是儘快還債的好辦法。

唯一不好的是……“木木，你確定嗎？娛樂圈亂得很，你一個人，沒有誰能幫你，容易吃虧。”

“我想試試。”除此之外，木淡想不到別的辦法。

她不想年復一年地窩在小房子裏還那永遠還不清的債務，與高考訣別，讓母親失望。

樊書容把手機還給木淡，拿出自己的手機啪啪啪打字。

木淡見她在聊天，查看郵箱。

昨天看到消息后試着發了信息過去，說是三個工作日能收到回復，她隨便看看，意外地看到回復躺在收件箱裏。

郵件十分簡短，包含試鏡時間與地點。

三天後早上九點，地點在綠茵路的陽光柔道館，地圖顯示半個小時公交的路程。

樊書容收到回復，高興地說：“木木，我問了，《柔道公子》根據小說改編，典型的X點升級流，男主廢柴，因緣際會認識柔道館主的女兒，被館主發現柔道才能一路啪啪啪打臉的故事。”

“根據長相清秀，有柔道基礎的要求，你要試鏡的應該是女二或者女三，柔道黑帶，對男主不吝顏色幾番把男主打趴下的大師姐。”

木淡：“挺好的。”

別的不說，把人打趴下這一點，她最擅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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