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大昌三十年,冬。

天地間銀裝素裹,大雪紛飛,寒風呼嘯,猛烈吹拂在行人臉上,猶如刀割般生疼不已。

街上行人紛紛裹緊了身上衣物,腳下步伐匆匆,趕着回到溫暖的家中去,躲避那如利刀般的寒風。

一座荒涼的宅院之外,破舊的牆邊捲縮着兩個衣裳襤褸的乞丐,正相互摟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地取暖。

兩個乞丐中,年老的乞丐盡量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抱住懷中瘦小的小乞丐,用那瘦若枯骨的背脊,將刺骨的寒風儘力擋在外頭,好讓懷中的小乞丐能稍微暖和一點點,少受點冷風凌遲。

可即便如此,在這大雪紛飛的夜晚,小乞丐依舊感到了死亡般的寒冷。

他兩隻瘦小得如同雞爪般的小手捲縮在胸前,顫抖地仰起小腦袋,發尾眉梢已然掛滿了雪白冰霜,如同一尊冰雪鑄成的小人兒。

可他似乎已然被凍得麻木,無所覺一般,睜着一雙困惑的大眼睛,疑惑地詢問老乞丐道:“爺爺……我…我們為什麼不進屋裏面去躲雪,裏面……裏面不是沒人嗎?”

被凍得哆哆嗦嗦的小乞丐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上下牙齒一直在打顫,透着一股蕭索凄涼的味道。

可他心底依舊渴望着有一面牆能為他們抵擋寒風,有一片瓦能為他們攔住霜雪,至少這樣,他們能更加暖和一點。

小乞丐跟這個老乞丐不過是萍水相逢之緣,在他又冷又餓,正虛弱地捲縮在此地牆根安靜等死之時,偶然路過的老乞丐看他實在可憐,這才願意分給他一半的食物飽腹,抱着他取暖。

即便那一半的食物僅僅只是半個乾冷的雜麵饅頭,老乞丐的懷抱也並不怎麼暖和,可至少給了小乞丐活下去的希望。

因此,小乞丐將老乞丐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心底發誓待熬過了今晚這關,他以後定會努力多多乞討,賺錢給老乞丐養老,以報答他的救命恩情。

不過這一切還得讓他有命活過今晚再說。

“唉……”聽聞小乞丐的疑惑之語,老乞丐蒼老的目光沉沉地看着懷中的孩子,輕微的一聲嘆息透着無盡的悲哀,他顫抖着開口,蒼老的嗓音粗嘎而干啞,透着深深的恐懼:“進不得……進不得……裏頭有冤魂,進去了,就沒命了。”

“冤魂?是鬼嗎?裏面為什麼有鬼?”孩子的好奇心總是無窮的,哪怕在這種冰天雪地的絕境之中,小乞丐還是被老乞丐的話語勾起了幾分好奇心。

“傳聞啊……”老乞丐顫巍巍的目光突然悠遠了起來,似乎在追憶着什麼一般深邃。

“此地原本乃是前朝一位異性郡王的府邸,那位郡王封號錦陽,與其原配嫡妻生有一對花容月貌的雙生嫡女……”

隨着老乞丐的描述,小乞丐彷彿看到了一對長相一模一樣的姐妹花兒在那漂亮的庭園之中嬉戲玩樂的快活場景。

她們穿着暖和華貴的綾羅綢緞,帶着價值不菲的金銀首飾,吃着精緻美味的糕點,生活得無憂無慮的,令人羨慕不已,可這副美好得如同畫卷一般的場景卻被老乞丐接下來的話語給殘忍撕碎了。

“……這對本該被千嬌萬寵長大的雙生嫡女,最後卻因為長輩不慈,奸人作祟,導致姐姐於大婚之夜死於新房之內,妹妹於姐姐靈堂之上被害身亡。”

“民間有傳聞,着紅衣身死的女子必定大凶,更別提她們姐妹二人生前蒙受了極大的冤屈,所以在她們死後,便化作那索命厲鬼,回來複仇。”

說到這時,老乞丐突然頓了頓,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極為恐懼的事一般,顫抖地抱緊了懷中的小乞丐,想給予自己一點點安全感,蒼老的嗓音莫名帶上了幾分縹緲詭異:“整個錦陽王府,一夜之間,怨氣衝天而起,府中之人,一夕之間,具都死於非命,唯余傻子世子一人獨活。”

“傻子世子?”小乞丐疑惑道。

“嗯,那是錦陽郡王的嫡次子,錦陽郡王一生總共生了三子三女,其中只有庶長子為庶出,餘下皆為嫡出,只是那雙生嫡女與嫡次子為錦陽郡王原配所出,那嫡幼女與嫡幼子則為繼室所出。而傻子世子,就是那原配所出的嫡次子。”

“事發后,天下震驚,可無論聖上派多少人進來想給錦陽郡王一家收屍,亦或者探查真相,第二日那些人都會在郊外亂葬崗出現,非死即瘋。”

“久而久之,眾人便傳聞此地被那冤鬼姐妹變為了鬼宅,外人輕易不得靠近半步,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那雙生冤魂……死前究竟蒙受了何等冤屈,為何怨氣如此之大?”小乞丐再發問。

其實他還有一句沒問出口,就是那妹妹死前可是穿着孝衣的,全天下的孝衣可都是白麻的,這可與老乞丐所說的‘着紅衣身死的女子必定大凶’不相符,可直覺地,小乞丐認為自己不可將此問題提出,否則恐有禍。

“唉……”這次老乞丐僅僅只是摸摸小乞丐的小腦袋,沒有作答,轉抱起小乞丐,一手輕輕地拍撫着他瘦弱的背脊,低聲輕哄道:“天色不早了,睡吧……睡吧……”

隨着老乞丐的一聲聲輕哄,小乞丐將小腦袋靠在他懷中,伴隨着寒風緩緩地熟睡過去。

天際的雪下得越發大了,老乞丐緩緩地揚起頭,蒼老的雙眼直直地看着天際不斷飄落的雪花,混濁的老眼中流出兩行老淚,“是我……都是我的錯啊,糊塗啊……是我糊塗啊!”

聲音漸漸微弱,直至消失不見,轉而變成了另一道突然出現的女子嬌軟嗓音,“死了那麼久,竟然還有幾分殘意,倒是令鬼驚訝。”

——————————

天際微亮,晨曦間的薄霧籠罩大地,被冰冷的霧氣弄得滿頭濕潤,小乞丐顫抖了幾下眼睫,緩緩睜開稚氣明亮的雙眼。

初初睡醒,他神智明顯還有些呆愣,獃獃地抬了下頭之後,突然意識到什麼,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一看,卻又再次被嚇得跌坐在雪地中。

只見一具白亮的枯骨正靜靜地靠坐在牆邊,黑洞洞的雙眼正直直地‘望’向自己的方向。

那裏原本該是老乞丐的位置,可此時哪裏還有什麼活人的身影,昨晚那個……分明也是一隻鬼!

短促地尖叫一聲,小乞丐從地上倉惶爬起,踉踉蹌蹌地向著城中街市的方向遠遠逃去,為這座百年鬼宅再添一例傳聞。

在小乞丐逃走後,那具枯骨突然歪了一下脖頸,空洞的雙眼正好轉向小乞丐逃離的方向,白齒自動張合兩下,似乎是在笑,透着無盡的詭異恐怖之色。

“妹妹好興緻,又在外頭給人講故事,救濟乞丐了。”一道嬌媚入骨的柔媚嗓音響起,緊接着一道艷麗的紅色身影從鬼宅之內緩緩飄蕩而出,正好落在那具枯骨身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也是為了姐姐好。”另一道清麗軟糯的嗓音從那具白骨之中傳出,只見一道白色的虛影緩緩地從那具白骨之內飄出,那卻是一位身姿窈窕的白衣女子。

而飄蕩在白衣女子身側的,則是一位身着紅衣的女子,兩人容貌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身量身段也相差不大,可因為各自的氣質裝扮不同,而使得兩人一個給人感覺艷麗妖/嬈,一個給人感覺清麗脫俗。

若此刻有人在此,且還能克服心頭恐懼仔細打量這對女子的話,定然能訝異地發覺,她們二人,竟是一人身着大紅嫁衣,一人身披純白孝衣。

那根本就非尋常女子日常時候該穿着的衣物,透出了其背後的不凡故事,而從這兩位女子此時的狀態來看,那故事,結局定然不甚美好。

不錯,這對女鬼正是老乞丐口中的那對死後化為冤魂的雙生姐妹!

姐姐歐陽嫻,妹妹歐陽靜。

“我知你修善鬼之道,日常愛出來做些善事,可你怎地總是附身在這死老頭的屍骨之上?也不嫌噁心。”紅衣女鬼,也就是歐陽嫻嫌棄地橫了一眼被人毫不留情丟在地上的枯骨,話語中無不透出滿滿的厭惡之意。

“只是為了方便行事罷了,畢竟父親的皮囊還是挺好用的,我利用他的屍骨去做善事,也算是為他下輩子積德了。”知曉姐姐對於父親的一貫厭惡,歐陽靜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柔聲說出自己此舉的理由。

“就你好心。”歐陽嫻輕哼一聲,轉身便飄回府中去了。

見此,歐陽靜抿唇一笑,也飛身而起,跟在姐姐身後回府,任憑外頭那具枯骨曝屍荒野,一點都沒剛才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有孝心。

不過也是,能成為冤鬼之人,生前定然是遭受了什麼非人的磨難,心中早已被怨氣所填滿,若非為了一些特殊原因,加上心底僅存的那點子良知作祟,令她不願胡亂害人,歐陽靜根本就不會去修什麼善鬼之道。

痛痛快快地跟着姐姐一起修惡鬼道不是更爽快?

當然,若是她也爽快了,天道也能令她們姐妹二人更加爽快,爽快地魂飛魄散!

姐妹二鬼飄回府中,令人意外的是,從外頭來看,破舊落魄無比的錦陽王府內里卻是一派的富麗堂皇之景,似乎從未經歷過歲月的洗禮一般,依舊還是當初繁榮昌盛的錦陽王府。

只有那空無一人的府邸內部,才顯出了幾分荒涼凄清之感。

也是,自從兩百多年前那唯一存活的傻子世子過世后,這府內的僕從們就跑得跑,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沒有一個活人的存在了。

而外人又忌憚這裏頭的兩隻厲鬼,除卻小乞丐那種懵懂無知的孩童之外,根本就無人膽敢靠近此地分毫,所以這府邸怎還會有人打理?

歐陽靜緊跟在她姐姐身後,一路上看到什麼地方落了灰浸了雪,就順手施法清理乾淨,保持府內潔凈。

這不過是最為簡單的除塵術而已,可她姐姐對此卻懶得很,這麼多年來,若非她靜心護理,這府中早就破敗得不成樣子,那可就真跟外頭的鬼宅沒甚差別了。

注意到身後妹妹的動作,歐陽嫻也僅僅只是懶懶地瞄了一眼,便不再多管了。

雖然她自覺身為鬼怪之流,她們姐妹二人根本就不用在乎世俗享受,浪費鬼力去做這種小事得不償失,只因若非運用鬼力,她們根本就無法接觸到實物。

至於那些美食華衣之類的,若無後人祭拜,將這些焚燒給她們,她們也是無法享受得到的,所以根本就沒必要為無法觸及之事浪費力氣。

可既然這是妹妹想做的,她就一定會全力支持,從未阻攔過,也從未出言制止過,一切都由着她開心便是。

甚至於,若有需要,歐陽嫻還會直接出手滿足妹妹的一切願望,蓋因這是她虧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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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與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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