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甘泉宮
景泰帝用硃筆在奏摺上緩緩批下一下“准”字,然後合住奏摺,放在右手邊,此時,他的右手邊已經放滿了批好的奏摺。
一旁恭敬侍立的御前大總管王立恩看看外面的天色,躬身道:“陛下,已經亥時初了,該就寢了。”
景泰帝聞言,手下一頓,抬頭一看,發現天已經黑了,遂放下硃筆,“王立恩,朕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王立恩連忙回稟道:“回陛下,絳雪軒的楚采女是七品縣令之女,因容貌俱佳被太后選進宮,被封為八品采女。”
“哦?被母后看中的?”
景泰帝饒有興趣地問道。
王立恩見景泰帝感興趣,連忙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
“太後娘娘說宮中的妃嬪大多都是一個樣子,未免看得無聊,也該進些新奇的,讓陛下新鮮新鮮。”
“哈哈——”景泰帝聞言大笑,眼中帶着笑意,“母后這是對朕不滿意了,拐着彎說朕眼光不好呢。”
王立恩恭敬地聽着,並沒有發聲,太后是景泰帝的母后,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閹人可以評價的。
景泰帝笑了幾聲,吩咐道:“王立恩,明天記得提醒朕去給母后請安,母後年紀大了,氣總憋着對身體不好,還是發泄出來比較好。”
“是,奴才一定記得。”
景泰帝又把話題轉回楚瑤筠身上,“宮中那麼多宮殿,楚采女為何會被安排得那麼偏僻,賢妃一向聰明,怎麼會犯這等錯誤?”
絳雪軒距離冷宮那麼近,景泰帝深諳後宮的爾虞我詐,一想就知道不簡單。
王立恩聞言,不敢遲疑,連忙答道:“賢妃娘娘一開始把楚采女安排在李婕妤旁邊的雲光樓,只是……李婕妤說她和楚采女八字相剋,不適合住得太近,因此楚采女主動提出要搬到絳雪軒。”
主動提出?
“這樣啊,挺巧的。”
景泰帝臉上依舊帶着笑容,好似沒察覺到別的。
王立恩一時也猜不出景泰帝的心思,猶豫片刻,開口道:“陛下,可要召楚采女侍寢?”
“恩?”
景泰帝淡淡地瞥了王立恩一眼。
王立恩頓時直冒冷汗,噗通跪在地上,求饒道:“奴才該死,請陛下責罰。”
王立恩恨不得恨抽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妄自揣測聖意是死罪,他竟然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景泰帝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了王立恩一眼,依舊帶着笑意道:“王立恩,朕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跪着,既然如此,那就跪一夜吧。”
說完,景泰帝轉身走進寢殿。
王立恩頓時鬆了口氣,衝著景泰帝的背影磕頭謝恩,“奴才謝主隆恩。”
然後,王立恩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跪在地板上,絲毫不敢移動。
景泰帝一個月中總會有十天左右是在甘泉宮就寢,他很少在甘泉宮招幸嬪妃,王立恩剛才的話確實是逾越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忠心耿耿,又跟隨他多年的份上,景泰帝絕對不會只罰他跪一夜這麼簡單。
景泰帝換上一身明黃色睡衣,躺在床榻上,沒有立刻入睡,而是回想這兩天發生在自己身上光怪陸離的事情。
景泰帝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附在一隻貓身上,是在三天前。
他那天正在批改奏摺,一到申時,突然就昏了過去,等他再次恢復知覺,就不知道到了哪裏,直到他想開口說話,卻聽到一聲“喵”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隻貓。
景泰帝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很叛逆,不好好讀書,反而去看一些靈異怪誕的故事,當時看得興起,卻也知道那是假的,沒曾想有一天,他會親身經歷這種古怪的事情。
景泰帝畢竟當了十年的皇帝,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想知道他還可不可以變回去。
很快一個時辰就過去了,等景泰帝再次回到甘泉宮,已經是酉時了。
此時,甘泉宮已經亂作一團,太醫都診斷不出景泰帝得了什麼病,王立恩急得差點去請太后。
景泰帝以身體勞累過度為借口把太醫打發走,輕飄飄地將此事揭過。
景泰帝知道他經歷的事情太離奇,根本無法和其他人說,萬一被當成妖怪,哪怕他是皇帝,很有可能在民憤下,被燒死。
景泰帝不會拿他自己開玩笑,他在得知每天都會變成一個時辰的貓后,他就吩咐王立恩在這段時間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
景泰帝從小就對動物敬謝不敏,不討厭也不喜歡。
如果他貿然要養一隻貓,估計太后都要來問問他怎麼了。
為了不讓人察覺到古怪,景泰帝本來打算等過段時間,找個合適的理由把貓帶到自己身邊,保護起來。
結果今天意外出現了……
景泰帝今天還沒有附身到貓身上時,就突然感覺身上一陣疼痛,就像被幾個人輪流踢打似的。
那時景泰帝就似有所感,直到附身在貓身上,看到它身上的傷口后,他才證實,他堂堂景朝皇帝,竟然要和一個貓咪同生共死,這是何等的諷刺。
景泰帝察覺到生命的漸漸流逝,開始慌亂起來,他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願這麼憋屈地死去。
景泰帝想要自救,可他一動就渾身疼痛,哪怕他咬着牙忍着痛移動,可剛移動了幾步就沒了力氣。
景泰帝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眼皮越來越沉,那時候的感覺,他至今都記得,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絕望。
所以,驕傲如景泰帝,才會在看到楚瑤筠的時候,露出哀求的眼神,他當時只想着活下來。
雖然不知道楚瑤筠為何去而復返,可景泰帝並不在意那些,他只知道他得救了。
楚瑤筠雖然長得不是景泰帝喜愛的那一款,不過看在她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景泰帝不介意給她一世榮華。
只不過,貓兒房的那些人應該長長記性了。
景泰帝眼中閃過一絲怒火。
他當時失血過多,他們每一刻的耽誤,都威脅到他的性命,等同於意圖弒君,景泰帝豈能饒了他們。
次日下朝,景泰帝剛走出未央宮,王立恩就上前提醒道:“陛下,該去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景泰帝腳步一頓,點頭笑道:“對對對,朕差點忘了。”
等景泰帝坐上龍攆,王立恩連忙吩咐道:“擺駕長樂宮!”
景泰帝的龍攆太顯眼了,長樂宮的人離得遠遠的,就知道景泰帝來了,一邊派人稟告太后,一邊跪地等待接駕。
等景泰帝到達長樂宮,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立刻高呼:“奴才(奴婢)給皇上請安。”
景泰帝隨意擺擺手,“都起來吧。”
說完,景泰帝腳步不停地走向長樂宮正殿,王立恩小跑着跟在後面,哪怕膝蓋處一陣疼痛都不敢有絲毫停頓。
此時,正殿門口有一個圓臉面善的嬤嬤正在等候,一看到景泰帝,馬上笑道:“奴婢給皇上請安。”
景泰帝連忙扶住她,語氣親近道:“王嬤嬤不用多禮。”
王嬤嬤順着景泰帝的力氣站好,笑着謝恩,然後領着景泰帝進殿,“皇上可是有陣子沒來長樂宮了,太后一直念叨您呢。”
“阿琪,你瞎說什麼,誰念叨他了?”
景泰帝還沒說什麼,一個嚴肅的聲音響起。
景泰帝和王嬤嬤無奈地對視一眼,然後揚起笑臉,覥着臉道:“母后想念兒臣,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王嬤嬤怎麼就瞎說了?”
阿琪正是王嬤嬤的閨名。
順着景泰帝的目光看去,只見主位上坐着一位婦人,身着一襲正藍色宮裝,烏黑的頭髮以中分的方式向後聚集,在腦後盤成大大的髮髻,頭上帶着鳳冠,容貌秀麗,卻更顯威嚴。
太后冷着臉,完全無視景泰帝的笑臉,冷聲道:“皇帝不在甘泉宮處理政務,來哀家這長樂宮做什麼?”
景泰帝早有準備,也不在乎太后的冷臉,清聲道:“父皇臨終前,囑咐兒臣一定要多聽母后的教誨,這不,今天兒臣就來叨擾母后了。”
太后冷哼一聲,嘲諷道:“教誨?呵,哀家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你可是皇帝,哀家哪裏敢說你的不是。”
景泰帝搖頭,笑道:“瞧母后這話說的,兒臣永遠都是母后的兒子,母后自然有資格教導兒臣。”
“此言當真?”太后狐疑道。
“君無戲言。”景泰帝認真地點頭。
“好!”太后大聲道:“哀家也沒別的要求,這一屆的新晉嬪妃已經進宮一個月了,皇帝也該招人侍寢了,至於淑妃和麗貴嬪那裏,哀家相信她們身為宮中的老人,會知道分寸的。”
太后剛說完,景泰帝就露出猶豫的神色,太后一看,聲音微冷,“怎麼,皇帝不願意?”
景泰帝搖頭,雙手一攤,“母后,兒臣不是不願,只是兒臣從未見過她們,不知道該從誰開始。”
太后聽到這話,知道不是皇帝故意推脫,臉色緩和許多,輕笑道:“這有何難,阿琪,選秀時,哀家特意留下的那個秀女是誰來着?”
王嬤嬤笑道:“是楚采女。”
太後點頭:“那就從她開始吧。”
景泰帝沒什麼表情,隨口道:“既然母后這般說,兒臣自當照辦。”
說完,太后和景泰帝都笑了。
王立恩卻是心神一顫,他好像知道得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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