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蘇瑜乘馬車匆匆忙忙趕去兀坨寺,從馬車上下來時,瞧見了從裏面出來的魏丞。他面無表情,整個人散發著讓人生畏的死寂。
見她過來,魏丞似乎有些意外,疾步走上前扶住她:“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蘇瑜抬頭看着他的神情,頓了頓道,“我有點擔心你。”
魏丞撫了撫她細嫩光滑的面頰,輕聲道:“我沒事,你不必進去看了,先回宮去,這邊我處理就好。”
蘇瑜還想說什麼,卻被魏丞不由分說抱上了馬車,隨後對着青楓吩咐:“送皇後娘娘回宮。”
蘇瑜知道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索性沒再推拒,乖乖坐了馬車回去。
回宮的路上,隔着馬車的帘子,蘇瑜問外面的青楓:“陛下還好嗎?”
青楓道:“陛下趕到兀坨寺后,在太上皇床前站了許久,一句話沒說,也沒下跪磕頭。只後來問及方丈,太上皇臨終前可有什麼遺言。方丈說太上皇細數了自己這輩子的錯事,悔不當初,無顏面再入皇陵,只盼在兀坨寺後面尋一塊地,立一座冢,碑上只寫‘虛空之墓’便可。”
虛空,是太上皇落髮為僧后的法號。
“那陛下可應了?”蘇瑜問。
青楓想了想:“陛下沒說送太上皇遺體回宮,想來是應了。”
蘇瑜長長嘆了口氣,再沒說什麼,只倚在馬車內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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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瑜自從回到椒房殿,魏丞一整日都沒有露過面。到了晚上,也只是派人過來跟她說,讓她自己先睡,不必等他。
蘇瑜不知道那邊什麼情況,也不便多問,後來實在熬不住了,這才在碧棠的勸說下,自己爬上床去睡。
而魏丞,整整一晚上都沒回來。
次日,蘇瑜一覺睡醒時下意識摸了摸身邊的位置,涼涼的,什麼也沒有。
她睜開眼,攏了被子坐起來,輕聲喚人。很快傳來疾步而來的腳步聲,守夜的是紫墜,她掌燈入內看見蘇瑜坐起,轉身將案上的燈燭點亮,這才走過來拉開床幔,輕聲道:“娘娘怎麼醒了,天還沒亮呢。”
蘇瑜瞥了眼案前跳躍的燭火,淡聲問:“什麼時辰了?”
“還未至卯時。”紫墜應道。
“陛下還沒回來?”
紫墜搖頭。
蘇瑜頓了頓,道:“幫我洗漱更衣吧。”
紫墜應着,出去喚人,侍奉的宮人們魚貫而入,洗漱,綰髮,上妝,更衣。
太上皇的喪事辦的低調,並未昭告天下,自然也不必守國喪。不過蘇瑜是兒媳,終究還是記着規矩,特地穿了件素凈的衣服,發上也未着什麼首飾。
一切收拾妥當,外面的天色才漸漸亮了。
推開殿門出去,東方的天際紅彤彤的,那是太陽即將升起的徵兆。蘇瑜看了一眼,轉而讓人備輦去往長樂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她今日去的早,太皇太后卻早已經起了。她老人家看上去很是憔悴,一夜之間彷彿又老了十歲,眼窩塌陷着,整個人透漏着疲憊和濃濃的哀傷。
太上皇駕崩,這天底下最傷心的,莫過於太皇太后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樣的苦楚不是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的。
不過看見蘇瑜的時候,太皇太后已經強打起精神,笑對她道:“咱們大衍的禮俗跟前朝不同,皇后嫁入皇室也該有三朝回門的慣例。原本今兒個陛下該帶你回平南侯府的,不過如今太上皇仙去難免衝撞了,只怕要推遲一個月。”
蘇瑜頷首:“兒臣知道,已經派人去侯府通過信兒了。”
太皇太后欣慰地點頭:“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
太皇太后默了一會兒,長嘆一聲:“昨晚上先帝下葬了,我聽說陛下沒讓你去。”說起這個,老人家眸色里佈滿了哀傷。
蘇瑜默然,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管先帝的喪事辦的如何低調,她作為兒媳自然是該去的。然而魏丞既然沒讓,只說明一件事,他為先帝辦喪事的時候,不是以兒子的身份來辦的。而是以大衍新君的身份,為上一任帝王,準備了簡單的喪儀。
他心裏,至今還是惱着先帝的。
是啊,因為先帝,魏丞自幼經歷了那麼多,怎麼會是一朝一夕便能輕易說原諒的?蘇瑜很能理解魏丞的心情。
只是太皇太後作為祖母,看着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孫兒搞到如今這步田地,她深感痛心也是人之常情。
又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會兒,嬤嬤進來勸太皇太後用早膳,太皇太后神色黯然,淡聲道:“哀家暫時沒什麼胃口,先撤了吧。”
嬤嬤擔憂地看向旁邊的皇后。
蘇瑜上前柔聲勸道:“皇祖母多少吃些吧,否則您的身子若有損傷,陛下會心疼自責的。”
太皇太后揉了揉額頭,沒有說話。
蘇瑜對着嬤嬤搖頭,示意她先將早膳撤下。
嬤嬤無奈,只好應聲去辦。
看着眼前一夜之間蒼老許多的太皇太后,蘇瑜心中感嘆,思索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皇祖母要顧惜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太皇太后的眼角不知何時又濕潤了,又強自撐着,對蘇瑜溫和地笑:“哀家無礙。”
話語剛落,她感覺腦袋一沉,竟是歪在了那裏。
蘇瑜見勢急了,晃着她喚了兩聲,見老人家不省人事,急的對着外面道:“傳御醫,快傳御醫!”
有人匆匆去傳御醫,也有人過來幫忙將太皇太后抬去了內殿。
御醫趕來時,魏丞也匆忙而至了。
他疾步而來,面露焦灼,雙目裡布着血絲,那張俊逸無雙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疲累。
蘇瑜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皇祖母怎麼了?”他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
蘇瑜道:“我聽嬤嬤說皇祖母昨晚上便沒吃東西,哭了一整夜,今兒早上也沒胃口,只怕是身子支撐不住,這才暈厥的。你別擔心,讓御醫看看再說。”
御醫上前診脈,良久后對着魏丞和蘇瑜稟報:“回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是因為傷心過度,再加上體力不濟,這才導致的昏厥。太皇太後年紀大了,身子難免不好,日後再受不得刺激,還需小心養着才是。”
“那太皇太后何時能醒?”蘇瑜問。
御醫回道:“太皇太后許久沒好好休息了,如今身子弱,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容臣熬了葯給太皇太后服下,應該能儘快醒來。”
蘇瑜點頭讓他去了,魏丞則是走到太皇太后床前,抓着她的手,什麼話也不說。
蘇瑜嘆了口氣,遣退眾人,自己也跟着走過去,輕聲道:“你別擔心,皇祖母會沒事的。”
魏丞依舊凝視着太皇太后略顯蒼白的睡顏,整個人不知在想什麼。
他這個樣子讓蘇瑜有些擔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在他身後站着,默默陪着他。
良久之後,他突然開了口:“小時候在侯府,我最期待的日子,便是與皇祖母相見。因為只有皇祖母是對我真心實意的好,她只把我當成孫兒來看,是這天底下最慈祥的老人。她不會如蘇家人那般,私底下喚我殿下,視我為主,那麼恭敬,那麼疏遠。”
“我這條命,是皇祖母給的,當年如果不是有她救我,我早如我母后一般,葬身椒房殿的火海之中了。弄弄,我突然有些怕了,怕她出事……”
他以前從來不會想這些生死之事,直到昨日,他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得知了那個人的死訊。
原來人之生死,不過一瞬之間。
蘇瑜扶着他的肩膀,輕聲道:“皇祖母身子素來硬朗,必然能長命百歲的。”
“她是個苦命的人,早早沒了丈夫,如今,又沒了兒子。”
蘇瑜陷入沉默,神情黯然。
魏丞回頭看她,抓住了她的手:“如果可以,我願百年之後走在你後頭,這樣,你就不會有這樣的痛了。”
蘇瑜笑着回握他的手:“你肯定也沒吃東西,多少用些吧。”
魏丞其實也沒胃口,但知道她肯定沒吃,便起身帶她走出去,讓人傳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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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太皇太后總算是醒了,但精神仍然不濟,也不大愛說話。為此,魏丞有些憂心,下午在長樂宮陪了她一下午。
晚上回到椒房殿時,蘇瑜在案前看書,見他進來,她擱下書起身迎上前,笑着問:“皇祖母怎麼樣了,精神可有好些?”
魏丞什麼也沒說,只一把抱住了她。
這兩日發生了太多的事,他竟覺得好久沒這麼安安靜靜抱着她了一般,如今分外留戀。聞着她發間淡淡的清香,他方覺得自己壓抑的快要喘不過來氣的胸口得到了些許解脫。
蘇瑜乖順地倚在他懷裏,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他:“怎麼不說話?累不累,我讓人準備熱水幫你沐浴?”
魏丞依舊緊緊抱着她,親了親她的額頭:“不要說話,就這麼靜靜的,讓我抱一會兒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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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丞今晚上話很少,幾乎鮮少開口。蘇瑜也不多話,命宮人備了熱水,親自侍奉他沐浴。
出來后,傳了些可口的飯菜,他也沒吃多少,早早遣退宮人上床睡了。
他很安靜,只將她擁入懷裏,似乎是累極了,很快便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
蘇瑜嘆息一聲,也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目睡覺。還未睡着時,突然感覺懷裏的男人顫了一下,她下意識抬頭,他也剛好睜眼,深沉的眸子裏矇著一層看不透的墨色,涼涼的。
“做夢了嗎?”她柔聲問他。
他安撫她道:“沒什麼,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他說著,翻身起來,逕自往着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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