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域36
馮晉驍與她額頭相抵,隔着一個眼睫的距離:“珩珩,你瞞得我好苦。”
從來沒有想過:日出東方,馮晉驍站在海拔二千四百多米的客棧陽台上,思念自己。
當時她堅持分手,可當飄洋過海,獨自站在異國街頭,想他想的呼吸都覺艱難,蕭語珩不是沒有後悔過,也曾無數次動過聯繫他的念頭,每一次都在按下最後一個數字前放棄。她把手機中馮晉驍的名字刪除了,可那十一個數字卻像生了根一樣刻進骨子裏,銘記於心。
忘不了,成了最痛苦的煎熬。
可是,因為誤以為他對自己是虛情假意,她再沒有勇氣,把思念宣諸於口。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可也不該讓我蒙在骨里。”手指被無形的力量牽動,馮晉驍輕撫上蕭語珩平坦的小腹。
如果,如果三年前那天他在自己身邊,也像現在這樣輕撫,疼痛會不會有所緩解?蕭語珩無從得知,只在這一刻,眼淚抑制不止地湧出眼眶,打在馮晉驍手背上。
心臟倏地緊縮,被扼住呼吸的感覺,讓面前這個身經百戰的男人很疼。
一時間,房間裏非常安靜,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馮晉驍以指腹摸她的臉,輕輕地抹去上面的淚:“珩珩,告訴我。”懇求的語氣。
蕭語珩回以微笑,倔強,堅強,良久:
“那段時間你很忙,將近兩個月沒回來看我,電話也少,每次我打過去,你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執行任務,或者太晚了沒說幾句就睡著了。我的例假一向很准,那個月卻遲了一個多星期。我很害怕,想告訴你,又擔心弄錯了給你添麻煩,就悄悄跑到離家和學校都很遠的藥店買了試紙,結果我真的,懷孕了。”
原本是件喜事,可此時此刻,“懷孕”這兩個字令馮晉驍弧度硬朗的下巴陡然抽緊,甚至是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難怪顧南亭說:你失去的,不僅僅是和珩珩分開的三年時間。
我失去的——
馮晉驍的胸口劇烈起伏,視線牢牢地鎖住蕭語珩的腹部,如鯁在喉。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面隱隱開心覺得能為你生一個漂亮的寶寶好幸福,想着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一面很慌,怕你不喜歡不高興不要他。雖然我知道那時還沒畢業,他來的不是時候,可如果你真的讓我拿掉,我又會怪你。”
在這樣的矛盾中寶寶就兩個月了。蕭語珩開始有反應,吐得很厲害,整個人病怏怏的。周末回家幾次在餐桌上險些嘔出來,在蕭素關切的目光下,她笑嘻嘻地說魚沒做好腥味太重嗆到她了。魚當然沒問題,顧南亭嘗完以為她又是因為被魚刺卡過逃避吃魚才那麼說,挑了刺夾給她讓她吃。
蕭語珩清楚地記得,顧南亭邊細心地幫她挑魚刺邊沉着臉責備:“瘦得沒樣了還挑食!”
她不敢回嘴,只能在桌下伸腿踢他。
顧南亭不理,逕自說:“吃不完不許下桌!”
那晚,蕭語珩在自己的房間裏吐得一塌糊塗,虛弱無力地靠在床頭給馮晉驍打電話,可惜沒人接聽。一個小時后他回過來,竟還責備:“不是告訴你要是晚了我沒打電話來就是有任務,你就早點睡,怎麼又不聽話?”
蕭語珩好委屈,又懊惱打擾了他,小聲說:“我就睡了。”
馮晉驍默了一瞬,輕嘆:“等忙完手上這個案子,就回去看你,你乖乖的。”
“要多久啊?”蕭語珩鑽進被子裏:“我好想你。”
馮晉驍其實想說“我也想你”話到嘴邊就成了:“我知道。”
馮晉驍所不知道的是,這個回答讓滿腹心事的蕭語珩很失落。換作以往,蕭語珩稍有異樣馮晉驍就能有所覺察,可那段時間實在太忙,疲憊讓他忽略了她的情緒變化,所以那天的最後,只匆匆交代:“最多一個星期我就回去了,你聽話。”就掛了。
“你說一個星期就回來,我想,七天還是可以等的吧,就決定當面告訴你。就算是不要他,總也要你陪我去醫院啊,要不我多害怕。可是,過了半個月,你還是沒回來。”
那年她才剛滿二十歲,那種情況下是多麼需要馮晉驍在身邊。可他,在哪兒?
馮晉驍覺得胸臆間有個缺口開始潰堤,有什麼東西洶湧而至,他無法抵擋更無力抵擋。如同失去了觸摸蕭語珩腹部的勇氣,馮晉驍轉而握住她的手,那冷如冰的觸感讓他的心越來越涼。
蕭語珩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強,手心翻轉,回握住他的手。
“我準備去A市找你,卻在出發前接到她的電話。那段時間我孕吐的癥狀太強烈,我不願意讓你以外的人知道,所以不想過去,擔心她看出來。可是——”葉語諾在電話里說:“晉驍今天回來,你不想見他嗎?”
她天真的以為,葉語諾的邀約是給她見馮晉驍創造機會。
欣然前往。
萬萬沒想到——
葉語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漠。她站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着蕭語珩,以倨傲的姿態踐踏着她的尊嚴:“死纏爛打的滋味好嗎?如果不是了解你的智商,我簡直懷疑古城的相遇根本就是你設計的。怎麼,顧南亭終於厭煩你了,索性把你塞進馮家,為的是讓我不好過?”
葉語諾臉上的敵意太明顯,蕭語珩想忽略都難,她捏緊拳頭,強自鎮定:“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是說馮晉驍回來嗎,在哪呢?”
“你可真賤。”葉語諾冷笑:“如果我沒猜錯,晉驍肯定沒有告訴你我和他的關係。”
“什麼關係?”蕭語珩的表情僵在臉上,聲線不穩,“你不是他,大嫂嗎?”
葉語諾不回答,只是看着蕭語珩,笑容里的嘲諷之意讓她很慌:“你們……”
葉語諾還覺得不夠,盯着她蒼白的臉:“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接受你?”
和馮晉驍之間,一直是蕭語珩主動。起初,他以她太小為由拒絕過,後來,後來忽然就默許了他們的關係。想到這裏,蕭語珩的眼圈就紅了,卻還倔強地昂着頭:“你胡說!他才不是因為你,他喜歡我。”
葉語諾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空曠的房間,蕭語珩聽見她的笑聲久久回蕩,等她笑夠了,拿那雙美麗卻充滿敵意的眼睛盯着她:“就憑你,拿什麼乞求到他的愛情?蕭語珩,你不過就是一個影子!我的影子!”
然而,擊垮蕭語珩的不是這些一面之詞,而是葉語諾一個看似隨意的動作。當她把手覆在突起的肚子上,低眸自語:“不知道晉驍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
直戳命門。
蕭語珩手撐在樓梯扶手上,乾嘔不已。
葉語諾反應了幾秒,才奔過去扯住蕭語珩的頭髮:“……你,不會是……”
蕭語珩頭暈得看不清她的臉,只因頭髮被扯疼了下意識推了她一下,然後虛弱地說:“我不信,我去問他。”邊要站起來離開。
葉語諾跌坐在台階上失神,直到猛地聽見外面的車聲,她恍然驚醒,站起來一把扯住蕭語珩的手,湊到她耳邊鬼魅似地說:“蕭語珩,你作夢!”然後倏地展手,用力一推。
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已經身體不受控制向下跌去,蕭語珩下意識伸手護住小腹,卻還是覺得那裏墜墜的痛感比身上每一處磕到台階的皮膚都要疼。
疼,疼死了。
卻還嘗試站起來。
葉語諾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在她眼裏柔柔弱弱的妹妹在那一刻是有多艱強,更無從得知蕭語諾當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腹中那個和她,和馮晉驍骨肉相連的小生命不能失去。
那一刻,她不僅僅是蕭語珩,她還是一個媽媽。
終於,她掙扎着站起來。
馮晉驍就在這時推門進來。
“……馮晉驍。”她神情一松,緩緩地朝他伸出手,然而,馮晉驍投射過來的目光似有重量一般,壓得蕭語珩喘不過氣。
蕭語珩的瞳孔在縮緊,然後,她看着馮晉驍快步走過來,就在她以為他是過來扶她時,他卻在她旁邊彎下身抱起痛苦□□的葉語諾。
明明摔倒的是她,怎麼——
當馮晉驍轉身往外走,當葉語諾用胳膊攬着他頸項,軟軟地喚了聲:“晉驍”后朝她微笑。蕭語珩才明白,馮晉驍先前那一眼注視的壓迫感從何而來。
原來,他以為是她令葉語諾摔倒。
先前支撐她的力量瞬間散盡,蕭語珩頹然跪倒。感覺有液體順着大腿滑下來,她在疼痛中給顧南亭打電話:“哥哥——”開口,已泣不成聲。
時隔三年,蕭語珩終於有勇氣問馮晉驍一句:“是因為她,才答應的嗎?”
馮晉驍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連同眼裏的疼也被她無聲滑落的淚水點燃,滿溢得整個房間都充斥着潮濕憂傷的味道。
“不是。”或許,在經歷過那些沉重的過往之後所有言語都會顯得很蒼白。然而這一次,馮晉驍沒有吝嗇於表達,握住蕭語珩冰冷的手指抵在自己胸口,他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因為是你。”
只因為是你。
原來,他的愛情並不如葉語諾所說,是我祈求來的。
蕭語珩笑了:“我真傻。非要分手一次才肯相信你。可我當時真的氣壞了嘛,雖然她沒明說你們戀愛過,可我看見她摸着肚子叫你晉驍,就失去判斷了。而且你當時看我那一眼,讓我覺得你懷疑是我推倒了她。馮晉驍你說,在那種情況下,要我怎麼和你繼續?”
“你還在替她遮掩。”馮晉驍身上陡然現出的戾氣,以及那雙如同被血浸染的睛睛都在照示,他有多肯定葉語諾導演的不僅僅是一場誤會:“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小產了。他問:“她推了你是嗎?”
然後再製造一個自己是受害人的假現場,之後還假意為蕭語珩求情:“不是珩珩推我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既然圖圖沒事,晉驍,你也別怪她。”
馮晉驍覺得自己蠢不可極。他否認不了,真的有那麼一瞬,他以為是她們姐妹發生了爭執,蕭語珩不小心推倒了葉語諾了,造成了圖圖的早產。
我是沒怪你,可我,懷疑了你——馮晉驍根本收斂不住外露的蕭殺之氣,“為什麼不說?即使不相信我,也不該那麼輕易放過她。你的善良,只會讓她變本加厲。”
蕭語珩抓住他的手不放。
或許是他身上的戾氣太重被她洞悉了想法,馮晉驍也無心遮掩:“別怕,死不了人。但至少讓我為你,為我們沒出世的孩子做點什麼。”
馮晉驍的目光幽黑的怕人,蕭語珩蒼白着臉,被他散發出來的氣勢所威懾,卻還是伸出手溫柔地撫摸他抽跳的額角:“爸爸告訴我,她珍藏的筆記本里夾着一張,被撒過又重新粘在一起的和媽媽的照片,她嫁給姐夫后,那是她從家裏帶走的惟一的東西。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什麼,我不希望和我有關。不是我有多善良,這是我的自私:無論如何,我不想背負她的終身幸福,我承受不起。”
那我們就該承受分離,承受失去孩子的痛嗎?
憑什麼?!
可面對蕭語珩懇求的目光,馮晉驍無法再說什麼,半晌:“你先睡,我到書房呆會。”
馮晉驍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盡了,眼底的疼痛充斥了整個房間。蕭語珩在卧室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過去,看着他強自壓抑的背影,覺得很心疼,走上前伸手抱住他,把臉輕輕地貼在他背脊上,輕輕蹭了蹭:“我沒關係的,你別難過。”
怎麼會沒關係?怎麼能不難過?那失去的,是他們的孩子啊。
馮晉驍掐熄了煙合上眼,須臾后睜開,展手把蕭語珩摟到胸前,下巴搭在她肩窩,側臉相貼,心臟相疊:“是不是,很疼?”
他的聲音有些啞,蕭語珩捨不得多說一個字加劇他的難過,她在他的臂彎里轉過身來,用胳膊摟住他脖子:“我的身體恢復的很好,你別擔心。”隨即又露出一個安撫溫存的笑:“而且,只要是你摟着我睡,我都不會作夢。”
他在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臂彎是令她覺得最溫暖、安全的港灣。
馮晉驍覺得心口疼得讓他直不起腰,他甚至沒有勇氣多看一眼蕭語珩此時的表情,把她緊緊擁住,臉埋在她頸窩,許久:“你不原諒我,應該。”
蕭語珩心酸地回抱他:“如果我確認懷孕就告訴你,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誤解、隱瞞,分手,退學,是我不對,對不起。”
難怪那天會在沒確認懷孕的情況下就給他打電話,難怪在電話里那麼異常,是怕再經歷一次啊。馮晉驍心疼到難以成言,惟有手臂圈緊的動作在向蕭語珩傳遞一個信息:他有多難過,多自責。
等蕭語珩枕着他的胳膊疲憊的睡去,馮晉驍的眼睛透過窗帘縫隙投射進來的月光灼灼地盯着蕭語珩的眉眼,那種專註,如同世間萬物都與他無關。
深夜,外面靜得只聽得到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房間裏,懷中的蕭語珩輕輕地動一動,馮晉驍就力道適中地輕拍幾下她的背,然後調整自己的睡姿,讓她在自己懷裏躺得更舒適,掌心隔着睡裙覆在她小腹上。
凌晨時分,蕭語珩忽然醒了,才有了起身的動作肩膀就被按住了,黑暗中馮晉驍的聲音近在耳畔:“幹什麼?”
蕭語珩的睡意淡了幾分,伸手握住摟在她腰間的大手:“喝水。”
馮晉驍起身:“我去。”
再躺下時蕭語珩背對着他,低聲軟語:“馮晉驍,你睡會兒。”
他說好。
過了一會,蕭語珩提醒:“我明天想回家看看媽媽。”
他說知道了。
第二天蕭語珩早早就醒了,馮晉驍站在陽台上,聽到卧室的聲響,他分開窗帘進來:“不多睡會兒嗎,還早。”
蕭語珩張手要他抱抱:“你不在,睡不好。”
聽着她嬌嬌的聲音,馮晉驍的語氣和心一樣柔軟,聲音低低的哄:“要不要我再陪你躺會兒?”
蕭語珩摟着他脖子,撒嬌:“不要,餓。”
馮晉驍抱了抱她,“馬上就給你餵食。”
吃完早餐,馮晉驍主動提及送她回顧家:“回去住兩天,陪陪蕭姨。”
“那你送我。不過晚上我要回來的,你去接我好不好?”
馮晉驍不回答。
蕭語珩輕輕晃了晃他:“好不好啊?”
“——好。”
到了顧家別墅外,趁馮晉驍傾身過來給她解安全帶的機會,蕭語珩抓住他的手要他保證,“馮晉驍,就這樣吧。”已經改變不了的事實,念念不忘也是於事無補。
他都懂,可是——
馮晉驍眸色深深地看她:“謝謝你還願意回到我身邊。”然後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住她的唇,既沒答應說不動葉語諾也沒反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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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大段的回憶中不難看出來,馮隊其實早就對蕭姑娘動心了,只不過他一直沒有用言語明確地表達出來,而他的行動,蕭姑娘又沒能及時領悟。以至於,蕭姑娘又用開水煮了馮隊一年,覺得再不撤火某人就要被煮熟了,才再次表白,然後一舉拿下了馮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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