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父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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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爺子也是忙人,跟李從雲談完正事,就徑直去了,留下李從雲和汪瓊兩人商量畢業晚會的細節安排問題。
兩個人正討論,忽然外面響起一路小跑的腳步聲,然後就有一個胖乎乎的腦袋出現在門外,同時響起的還有王光榮那獨特的聲音:“從雲,李秘——呃,你爸爸來找你了,車在湖邊,你趕緊去見他吧!”
王光榮明顯是一句話說了一半忽然改口的,理由不外乎是看見了汪瓊這個“外人”。
汪瓊也是聰明姑娘,“李秘”和“你爸爸”在王光榮那一口京片兒里差別這麼大,怎麼也不可能聽混淆了去。她心裏不禁琢磨,原來李從雲果然是有背景的,他爸爸看來應該是某個領導的秘書。
這年頭秘書的地位已經比較重要,尤其是在京城這種地方,大官特別多,相應的秘書級別也就不低,如果李從雲的老爸是某個部級、副部級領導的秘書,那最起碼是個正處,正處在京城雖然算不得什麼,可畢竟是國家幹部,要是按級別外放,那可就是縣委書記了。再說,人家指不定連副廳都有可能,那就更是高幹了。(當時副廳這個級別就算高幹,屬於當時行政13級,再往後一些年國家才明確副部級為“高幹”。)
汪瓊這樣一理解,就覺得李從雲身上很多“疑點”都被解釋清楚了。既然李從雲的老爸是大領導身邊的秘書,是“高幹”,那麼李從雲從小受父親熏陶,被培養成這個樣子就可以理解了。
看着汪瓊所有所思的模樣,李從雲就瞪了王光榮一眼,王光榮自知理虧,但他的臉皮質量甚好,只是訕訕一笑。
李從雲自己也不解釋,站起來對汪瓊說:“我在華大讀了四年書,我爸今天應該還是第二次來,第一次是陪我來報到……看來可能真是找我有事。我看這樣,正好光榮也來了,他是宣傳部長,你們兩個商量一下,晚會佈置方面就算定下來了,都是老宣傳、老後勤,這事兒也算是輕車熟路,我相信不會出什麼紕漏,好吧?”
王光榮自然是沒有意見,汪瓊想了想,也覺得時間比較緊,該佈置下去的事情還是要早點佈置下去,不能到時候臨時抱佛腳,把最後一班崗給站歪了。於是汪瓊就點了點頭:“也行,你只管去吧!”
李從雲點點頭,嗯了一聲,給王光榮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意思是問他知不知道自己老爸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找自己。王光榮則直接聳聳肩,表示毫不知情。
李從雲只好帶着一肚子疑惑快步走了出去,老遠就看見湖邊的大紅旗,他心裏頓時一動。
看來老爸真有急事?
要知道李從雲的父親李憲立,身份也屬顯赫,乃是時任中組部副秘書長兼經濟科教幹部局局長。剛才王光榮被掐斷的半句稱呼,念全了就是“李秘書長”,當然,按例把副字去了。
但是李從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憲立久在京城區委、市委和中央機關工作,性格十分謹慎,若不是事情緊急,斷然不會把大紅旗開到李從雲的學校來接他,這在他看來實在太過張揚了一些。
李從雲不禁有些狐疑,更有些好奇。
自從八四年老爺子去世之後,老李家純粹由二代接手,形勢一度很不被看好。好在大伯和父親都是多年宦海歷練出來的人,大伯當時剛剛成為遼東省委書記(註:此時設有省委第一書記,而書記則設有多名),而父親則是京城科學研究所副所長、代所長,京城市經濟委員會副總工程師。
很多人認為,李老爺子去世之後,他的兩個兒子這輩子差不多也就這樣了。沒料到老爺子才去了兩個月,李從雲的父親李憲立就升任華共京城市委工業部副部長。而次年,大伯李憲成更是一躍成為華夏電子工業部部長、黨組書記,震驚政壇。
八七年更是兩兄弟的好運年,大伯李憲成當選中央政治局委員,出任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主任、黨組書記,同時電子工業部部長、黨組書記甚至一時沒有去職。而父親李憲立也出任華共京城市東城區委書記,雖然比不得大伯,卻也穩步前進。
八八年,大伯李憲成改任國家教委主任、黨組書記至今。他也是繼彭雲程總理之後的第二任國家教委主任。此時國家教委的地位,比以前和日後的教育部都要高。彭雲程總理出任代總理、總理之前,就是國家教委主任。
而年的時候,由於站隊正確,雖然南巡首長批評“十年來最大的失誤是在教育方面”,但好在李憲成接任國家教委主任不久,而彭雲程總理也恰好是站隊正確的重要一員,這件事終於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沒有傷到他什麼。但即便如此,南巡首長的話依然給掌管教委不久的李憲成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他下大氣力,“加強思想政治教育,堅持社會主義方向,堅定地把培養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和接班人放在教育的首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跟李從雲說了那句,要避免“年輕時行差步錯,將來悔之晚矣。”
李憲立的站隊當然也跟大哥一樣,再正確不過了,於是在當年七月份升任中組部副秘書長,不到半年後,也就是1990年5月,再兼任經濟科教幹部局局長至今。
如果說老爺子為兩兄弟的從政前期道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兩兄弟早年仕途順利屬於靠老爺子的余萌,那麼在八四年老爺子過世之後,兩兄弟在這風雲變幻的幾年中連續站隊正確,卻是足以說明兄弟二人的政治敏銳性和洞察力相當了得了。
如今的老李家,雖然老爺子已經去了七年,但在華夏的地位依舊顯赫,雖然軟實力這個東西不好直接拿來準確排位,但假如一定要為家族實力排個名次,而這個排名的前八強能算“鳳凰”的話,那麼老李家可以算個“鳳尾”。但如果要把“鳳凰”級別的門檻定在四強、六強左右,此時的老李家畢竟缺了頂樑柱,就只好委身去做下面的“雞頭”了。
畢竟這是四九城裏,京城豪門,何止百家!
能讓“鳳尾雞頭”級老李家的“二當家”如此不顧出格地來找兒子,李從雲知道一定是碰上大事。但李從雲很難理解,動亂已過,蘇聯解體又應該還差幾個月,能有什麼事?再說就算真有這樣的大事,李憲立就是要找,也該找他大哥李憲成商量應對,萬沒有跑來找兒子瞎扯的道理。——李從雲知道自己雖然這幾年頗被看好,但在長輩們眼裏,也不過是個娃娃,基本上是說不上話的。
李從雲快步走近大紅旗,紅旗車的後門已經打開一條縫,他拉開車門探身看了一下,裏面果然是他的父親李憲立。
李憲成李憲立兄弟倆,雖然臉型相似,眉眼差別卻有些大。兩人雖然都是國字臉,但大哥李憲成看起來更加威嚴,而李憲立則有些慈眉善目(。
李從雲私下也琢磨,這可能是由於大伯在一把手位置幹得比較多,而父親在機關單位幹得更久,從而才形成了這樣的氣質差異。
“上車。”李憲立的聲音很沉穩內斂,但對自己的頗為滿意的兒子,他也沒有刻意散發什麼威嚴,這句話說得很平靜。
不過李從雲卻是知道,自己老子久在中央機關,養氣工夫了得,你要在他的臉色、語氣上揣摩他的心思,這事兒難度相當高。在大多數時候,你在他臉上能看到的,不過是他故意讓你看到的罷了。
不過畢竟是面對自己老爸,李從雲也懶得去猜那麼多,直接坐上車去,問:“爸,你怎麼會來學校了?”
李憲立眼皮都沒抬一下:“合著我這當爹的,都不能來看兒子了?”
李從雲跟父親倒沒有深門大院那種隔閡,笑着說:“您來看兒子當然沒問題,不過以老爸你的習慣,今天這陣勢……不大一般吧?”
是不大一般,作為副部級高幹,今天李憲立居然只帶了司機,連秘書和警衛員都沒帶,還要怎麼不一般?
李憲立對兒子的敏感性比較滿意,不過倒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說:“只是臨時有點事跟你談談。”說著,對前面的司機老王說:“去香山。”
老王是個很沉默的性子,只應了一聲:“好的,領導。”就再不吐半個字,這也符合李憲立用人的習慣。尤其是這幾年,老爺子走了之後,李憲立更是小心謹慎,對家人、身邊的人都要求得格外嚴格。事實也證明他的謹慎是正確的,南巡首長對他們兄弟還是很看好,也相當信任。
大紅旗轎車開出華大校門,李憲立依舊沒有說話,奇怪的是李從雲也不再問。過了一條街,李憲立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但隨即收斂,沉聲問:“你寫那篇文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造成什麼後果?”
李從雲畢竟年輕,聽到這句話就微微揚眉:“畢業論文,講的是一個分析到位,有理有據,但觀點不盡相同也是常事,就算組裏的教授們不同意我的意見,我也不覺得能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李憲立面色毫無變化,淡淡地說:“若只是在你們學校,自然不會有什麼後果,可要是去了中央黨校,還發到《理論動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李從雲微微蹙眉:“趙老爺子剛才才跟我提起這件事,怎麼你就知道了?”
李憲立輕輕嘆氣:“你就沒想過一下,趙老爺子為什麼別的地方不推薦,偏偏推薦去了中央黨校、去了《理論動態》嗎?”
李從雲心裏微微一咯噔,遲疑道:“我記得趙老爺子跟咱們家……沒過節吧?在學校,他還是很照顧我的。”
李憲立哂然一笑,搖頭道:“是沒有過節,而且真要算起來,他是彭老當年看重的人,跟咱們家還有些七彎八拐的交情。”
彭老是華夏黨內政法系統的元老,趙老爺子當年正是被彭老看重,才逐漸嶄露頭角的,彭老算是他的伯樂,而彭老當年跟李從雲的爺爺卻是好友,因此有着一層拐了彎的關係。
李從雲就問:“那為何聽您這話的意思,好像我的論文去了《理論動態》就有麻煩了?”
李憲立聽了這話,卻微微沉吟片刻,才忽然搖搖頭:“麻煩不麻煩,現在還不好說。”
李從雲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奇道:“這又為何?”
李憲立蹙着眉,輕聲道:“這篇文章不知道怎麼,傳到爺老頭子手裏去了。”
“爺老頭子”說的是南巡首長,在京城的高官子弟中,跟南巡首長比較親密的後輩們,都喜歡用這個稱呼。
老李家跟南巡首長關係複雜,但南巡首長對老李家這兩兄弟頗為關照,卻是大家都清楚的,李憲立用這個稱呼很正常。
李從雲心中一驚,面色卻還冷靜:“黨校那邊有人做手腳?”
李憲立面露出一絲讚賞,兒子的反應還是很快的,很快就琢磨出了問題發生的地方,但是這還不夠。
他微微點頭:“你再想想,《理論動態》在爺老頭子心目中,是個什麼定位?”
李從雲微微沉吟片刻,說:“《理論動態》是國光同志創辦的,對“真理標準”的討論立下過汗馬功勞……但是前年國光同志去世,社會上竟然鬧出那麼大的事情,我想爺老頭子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對《理論動態》肯定是比較關注的,只是……”
李憲立淡淡問:“只是什麼?”
李從雲微微猶豫幾秒,回答說:“只是爺老頭子對《理論動態》本身還是持肯定態度的,他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小心地喜歡。”
李憲立呵呵一笑:“詞用得不好,不過意思倒也差不離。這就好比我要用某個人,這個人在基層幹部中有一定的威信,但是他偏偏是一位有前科的領導提拔起來的,而且至今對他的老領導心懷感激,這時候我要不要用他呢?當然要用,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嘛。但是也得防着一手,防止他一不小心犯錯誤,所以用歸用,卻必須盯緊一點。如果過些年,發現他已經能夠正視自己,正視歷史了,那麼自然這種‘盯緊’就會成為歷史。”
李從雲明白過來,點點頭:“爸的意思是,送我文章給爺老頭子的人,可能也是例行公事,他在中央黨校或者《理論動態》編輯部,本身就有這麼一個任務?”
李憲立微微一笑:“據我了解,大概差不多。”
李從雲正準備再問一句話,忽然看見路不對,想起剛才老爸吩咐司機老王“去香山”,不禁奇道:“我們現在去大伯家?大伯在家嗎?”
李憲立嗯了一聲:“你的工作問題,你大伯要跟你談談。”手打小說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