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李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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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烈日下，水泥道都變得有些燙腳。
李從雲斜跨着一個米色帆布包，匆匆走過林蔭道。前頭幾個便攜式大太陽傘下，各自擺放着幾張長桌，長桌後站着衣冠楚楚的招工人員，正在賣力地向為數不多幾個過去了解情況的應屆畢業生介紹自家公司如何實力雄厚、如何重視人才——尤其是重視你們華大的高材生們。只可惜大多數即將畢業的華大學生對此頗不以為然，絕大多數同學只是隨便聽聽，便矜持而禮貌地一笑，然後翩然走開。
這年月，如華大這等華夏最高學府之一的畢業生，幾乎每一個同學畢業后都由國家分配工作，又何必去光顧這些“天知道什麼時候拍拍屁股就散夥”的私營企業？
李從雲目光複雜地看了看那些私營企業招工“經理”們，其實這時代能來華大招工的企業，都是國內私企的龍頭們，但即便如此，到了華大這裏，卻也大半要吃閉門羹，一年能招兩三個華大畢業生，那已經是萬幸，倘若招到三五個，可真該立刻回去找菩薩還願了。
李從雲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一些，看了看那些企業的廣告牌，心裏嘆了口氣，搖搖頭加速離開。他倒是想去創業的，只是家裏長輩早已將他的去向定下，如同這個時代絕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李從雲對自己的將來根本沒有決定權，只能遵照家裏、學校和“組織上”的安排，亦步亦趨，以免像大伯說的：“年輕時行差步錯，將來悔之晚矣”。
從心底里來說，李從雲對大伯李憲成的這句話是不完全同意的，不過他知道自己即便反對，也肯定反對無效，所以乾脆就從不表示自己的意見。李憲成不僅是他李從雲的大伯，而且是國務委員、國家教委主任和黨組書記，是學校和“組織上”的最高直接領導，他的話一旦說出來，學校領導們都是一定要照本宣科並翻來覆去強調的，更何況他李從雲這個前年下半年“臨危受命”的華大學生會副主席？
李從雲站在學校里那個全國聞名的湖畔，抬頭看着萬里無雲的天空，心裏忍不住想：什麼時候我才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呢？
“李從雲！”
正思緒悠悠間，他的背後忽然有人喊道。
李從雲下意識轉過頭，就看見一個體型微胖的年輕人笑眯眯地小跑過來，嘴裏笑道：“哎喲喂，我的李主席哎，您這是在夜觀天象呢，還是在夙夜憂嘆，唯恐託付不效吶？”
李從雲笑呵呵地回答：“我說王……部……長，這可是大中午，我就是有諸葛亮的本事，可這目光也不能拐着彎兒去觀美國人晚上的天象吧？”
被稱為王部長的小夥子哈哈一笑：“那可不，咱們李主席不僅高……瞻遠矚，而且還能穿梭時空，透過表面看到本質，我相信李主席一眼就能看穿美帝國主義反人類反社會的反動本質……”
“誒，誒！王光榮同學，我知道你根正苗紅，擁有無產階級的慧眼，但是現在我們已經進入改革開放時期，一切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就不要看誰都像階級敵人了。嗯，你找我有什麼事？”
“哦，是這樣，宣傳部的活動安排已經做好，計劃書在這兒，李主席，你是咱們法律系的團支書，還是由你轉交給校團委吧。”王光榮說著，就遞過來兩三頁手寫的計劃書草案。
李從雲無奈道：“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主席主席的叫，我又不姓毛……再說我還是副的呢。”他話是這麼說著，手裏還是接過了王光榮的計劃書，粗略看了一下，又問：“各系團委都收到了嗎？”
“目前還只有一位系團支書收到這份計劃書，就是你了。”王光榮一攤手。
深知王光榮說話風格的李從雲沒搭腔，直接說：“好吧，我去轉交一下。不過，你這傢伙辦事實在有點不靠譜，怎麼也不找台打字機打印一下，這才一分手稿……”
王光榮曖昧地眨眨眼：“我說李主席，這可不是我不靠譜，我這可是深深地為領導着想——系裏那位打字員方怡馨同學，那可是相當傾慕咱們李主席的……”
“去去去，你小子瘦三十斤，傾慕你的人也不會少了去。好了，我去打印這份計劃書，你去預先通知一下相關人員並安排好場地，這畢業活動也算是咱們這一屆學生會的最後一班崗了，還是要站好的。”
王光榮立刻做出一副謹遵號令的模樣，拍拍胸脯：“從雲同志，我辦事你放心，保證安排得妥妥噹噹，到時候你的座位我一定精心佈置，保證李主席你放眼望去，一定身處茫茫花海，而你就是那萬花叢中的唯一的一點綠意……”
李從雲翻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得了吧你，我就不用了，你還是給你自己安排這麼一個絕妙之地好了。”
王光榮撫掌一笑：“就知道李主席最自信了，不坐花海中，勝似花海中。好吧，既然李主席體恤我老王，我老王也不能辜負了領導同志一片好心不是？我的前後左右都定好了，前面沈慧寧，後面方怡馨，左邊汪瓊，右邊林露，嘖嘖，好一個人間勝景風月無邊，真好似……啊哈——李主席，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個兒做夢吧，失陪。”李從雲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直接轉身，快步離開。
王光榮看着他的背影，咧嘴一笑，自言自語地嘀咕：“都是跟你有緋聞的尖果兒(京城話：漂亮女孩的意思)，我老王哪敢亂來啊……還是操哥說得好：是兒欲置吾於火上烤矣！咱老王可沒這麼傻，到時候狐狸偷不到，反惹一身騷，豈非大大的不妙？正所謂做紈絝也有做紈絝的講究，你們老李家，可不是咱老王家能惹的。”
李從雲走到系團委的電腦室外，輕輕敲了敲門：“方怡馨，在嗎？”
“啊！我在呢……是李從雲嗎？你等等，我就來開門。”裏面響起一個嬌柔的女聲，然後便是抽屜開閉的聲音，最後一陣匆匆的腳步漸漸近了，李從雲面前的房門打開，一個身材嬌小，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出現在他面前。
李從雲笑着一揚手中的計劃書：“我來打印個東西，打擾你了吧？”
方怡馨屬於比較嬌小玲瓏的女孩，身高約一米六多一點，上身穿着白色掐腰短袖襯衫，袖口有簡單的蕾絲花邊，下身穿着已經開始流行起來的喇叭腿牛仔褲，是很普通的淺藍色，沒有什麼水磨之類的講究，更不會有什麼打孔，但卻別有一份清麗的美。
她的皮膚算不得特別白皙，而是小麥色的，這種很健康的膚色在此時的京城還並不流行，這個時代講究的是“一白遮千丑”，方怡馨也因為這個皮膚不夠雪白的原因“失分”了一點，雖然依舊位列華大“十二金釵”，但排名不算太靠前。
不過她的眼睛卻很為她加分，她的眼睛看起來特別深邃。深邃這個詞用來形容一個剛剛二十齣頭的女孩子似乎讓人有些難以理解，但事實就是如此。據李從雲了解，方怡馨有四分之一維族血統，她的外婆是維族女子，維族女子在臉部骨骼上有比較明顯的白人特徵，具體一點說就是鼻樑高、眼窩深、眉眼間距很小，這一點在方怡馨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李從雲總覺得，如果盯着方怡馨的眼睛看，會讓人有一種一點一點陷入進去的感覺，這深邃眼眸中所蘊藏的憂鬱，讓人不覺自醉。
李從雲不知道方怡馨為何總帶着一絲憂鬱，這個年代似乎還沒有開始流行裝深沉、裝憂鬱的風潮，所以他相信方怡馨這種憂鬱是真實的。
“打擾什麼呀，不打擾，不打擾……現在就要打印出來嗎？”方怡馨臉上帶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慌亂。
李從雲心裏微微有些訝異，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着：“你手頭還有別的稿件要打印嗎？”
“沒有呢，那，我現在就幫你打印。”她接過那份王光榮手寫的的計劃書，飛快地翻了一翻，笑說：“不是很多，大概二十分鐘可以弄完，你是在這兒等我，還是……？”
李從雲抬手看了看錶，猶豫了一下，裝作沒有看見方怡馨眼中那一絲期盼，看看錶，笑道：“我去叫寢室里那幾個傢伙吃飯，你看時間來不來得及，來不及的話先吃了飯，下午給我也沒事。”
方怡馨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還是微笑着說：“沒關係，現在(去吃飯人多呢，我等會兒打完了再去。”
“那麻煩你了，我等會兒來取。”李從雲沖她笑着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方怡馨看着李從雲瀟洒地轉身離開，忍不住嘟起嘴，用力攥了攥拳頭，小聲嘀咕：“呆木頭！”
她卻不知道，轉過身去的李從雲卻是面帶得色，也小聲嘀咕了一句：“欲取姑予，欲擒故縱，方顯某家手段……”手打小說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