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7
璉二知道素日裏鳳姐恨不能把太太的話當聖旨,看來這回是真的委屈了呢。
又聽鳳姐接着道:“咱家這裏的奴才,日常里都是遇事就躲,推到油瓶都不扶的。甚至挑撥離間,從中撈好處的更多了。而那東府里的,就更甚了三分。可笑珍大奶奶扭心,珍大哥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討情,說只要我幫幾天,我哪裏知道是幾十天呢。太太做情面應了,我只得每天再早起一些,安頓了家事,再去東府,忙到夜裏回家。最後忙完回家,大姐兒好容易見到娘了,只抱着我脖子不撒手。”
鳳姐接過平兒遞來的白水,喝了口,又道:“我年輕,處事沒那麼周全,可能珍大哥哥,現在該後悔抱怨了,你明兒見了他,好歹陪個不是,解釋二句,誰叫他錯委了人呢。”
璉二拍拍鳳姐,“你幫他就夠了,他那裏哪敢再抱怨。”一語未了,二門上的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等着二爺呢。”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去了。
不大會兒,賈璉就轉了回來,這面酒饌剛剛擺好。夫妻對坐,平兒在地下持壺斟酒,就見趙嬤嬤走了進來。賈璉和鳳姐急忙讓吃酒,叫她上炕去。趙嬤嬤再三不肯,平兒等早於炕沿設下一幾,又擺了腳踏,趙嬤嬤就在腳踏上坐了。
璉二從桌上揀二盤肴饌給她放几上自吃。
鳳姐道,“嬤嬤嚼不動那些個的。”跟着又問平兒,“早起我叫你把那碗爛爛的火腿燉肘子留着給嬤嬤的,趕緊叫她們熱了端了來吧。”
復又對賈璉說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嬤嬤照應的。”
“嬤嬤嘗一嘗你兒子帶回來的好惠泉酒。”
趙嬤嬤道:“我喝呢。奶奶這時候喝個一鍾半盞的就可以了,只要不多了就好。我這會子跑來倒不是為了酒飯,倒是正經事,二爺和二奶奶得記在心裏,好歹立即去辦了。”
夫妻倆趕緊讓嬤嬤說,趙嬤嬤就道:“想來二爺還不知道奶奶的身子的事。”
賈璉點點頭。
嬤嬤接著說:“也是你母親在天保佑。”雙手合十,往天上一拜,“二爺哪,老奴伺候你長大,就盼着你好好的,生兒育女,承爵做官,也攜帶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奶哥哥。”
鳳姐笑道:“嬤嬤,你的倆奶哥哥,你這個奶兒子時刻記得呢。你放心,有你的奶兒子,就有那倆個奶哥哥的,就是我肚子裏這個也記得你的好。二爺照顧他奶哥哥,誰敢說一個不字。”
璉二也應聲必照顧自己的奶哥哥。
趙嬤嬤感激道;“有二奶奶看着,我是再放心二爺不過的呢。有二爺二奶奶做主,我就再沒愁得了。”
趙嬤嬤一口飲了平兒斟的酒,卻道:“老奴說的要立即去辦的事,確是二爺該去看看大老爺的。”
賈璉卻知道自己父親,向來看自己,那是十分的不順眼的。
於是他只是說道:“你們趕緊吃飯,還要到珍大哥哥那裏商量事。”
鳳姐道:“可就是的,別誤了正事,才剛老爺叫你說什麼?”
賈璉道:“說省親的事。”
鳳姐忙問道:“省親的事准了?”
賈璉笑道:“雖不十分准,也有了□□分了。”
鳳姐笑道:“這可是當今的恩典呢。”沉了會兒又說:“有件事,二爺去珍大哥哥那前,必要二爺知道首尾。二爺可知老太太、二太太等家裏人,為何不知我懷了身子嗎?”
賈璉吃驚地張着嘴,瞪大眼睛看鳳姐。
“二爺,給蓉哥媳婦安靈回來后,老太太看我不爽利,就讓王太醫來看診。王太醫只說我是累了,也沒開方子,說合了丸藥給我補補身子,吃個十天盡夠了。我雖是身上不爽,不知道自己懷了有四個月了,但我是生過大姐兒的,怎麼會一點也沒懷疑?恰好王太醫的藥丸子是第二天送來,就請奶嬤嬤拿了幾丸藥,去街上找多幾家葯堂問詢。”
鳳姐又搽眼淚,“嬤嬤,還是你和二爺說吧。”
趙嬤嬤大飲一口酒,“二爺,你可不知,老奴問了以後,這心哪,跟油煎的。七八家口碑好的葯堂,家家說那葯是補身子的好葯,通經活血通絡,就是有身子的不能吃,不然吃個十天半月,必會滑胎。”
璉二這時候,已經是目瞪口呆了。
他吶吶地話不成調,“王太醫是太醫院有名的,來咱們家走動幾十年了,怎麼會這樣?”
鳳姐掩面而泣,“二爺,誰能想到、誰能信了呢,那王太醫怎麼會把不出喜脈?這孩子現在,現在我肚子裏,可是會動的了。”
趙嬤嬤放下酒杯,勸道“二爺,老奴勸你去看看大老爺。那天問了藥丸子是滑胎的,大老爺傷心地說舍了一個兒子、讓了府邸正堂還不夠,剩下這個,還要絕了子嗣嗎?讓老奴告訴二奶奶只說頭暈,病的起不來了,躲在屋裏,凡事不要管。只等你回來。所以家下人等,除了這屋裏的就沒人知道奶奶有身子了。”
鳳姐飲聲含悲,“二爺,若我再落了這一個,這快五個月的身子,十當十要壞了身子,往後我們沒了嫡子,那大老爺的爵位?老太太眼裏心裏只有寶玉,這一大家子裏,熱熱鬧鬧的都籌劃着省親,是要我等二爺回來一起哭?二爺,你只說給我出氣,廚房日日給我送的都是大熱的菜肴,要不就是大寒的,涼性的菜,餐餐不斷。即沒人知道,怎麼會這樣?”
璉二一杯酒倒入嘴裏,眼睛發紅,拍拍王熙鳳,“鳳兒,不怕啊,不怕。你二爺回來了就會護你周全。”
他又轉臉對嬤嬤說“嬤嬤,什麼叫舍了一個兒子讓了府?”
王熙鳳讓其他人都下去,平兒自己站到門口看着。
趙嬤嬤就說:“府里封了口的,誰敢說這事,是要全家發賣的。當初你上面那個大了五、六歲的哥哥,是老太爺的心頭肉,三歲由老太爺親自發矇,那聰明伶俐的,比得上現在的寶玉。那年老千歲壞了事,大老爺原是老千歲的伴讀,老太爺就命他在家裏避着。趕上家裏宴客,你母親正懷着你,短了精神,等老太爺要找你那哥哥時,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大爺在哪裏,最末了在湖裏找到了。伺候的人當晚就全被仗斃了,你母親掙命生下你就去了,然後不久老太爺也去了,再後來二老爺就搬進正院。大老爺也是難啊。二爺還是先去看看大老爺吧。”
璉二捂着臉許久,悶悶地道:“家裏哥兒,哪個沒有十個八個的丫頭、小廝跟着,怎麼就沒人知道了?”
鳳姐喊平兒,投了熱巾子給賈璉搽臉,那酒就再喝不下去了。
賈璉陰沉着臉起來,“嬤嬤,你照應鳳兒些,我去東院看看大老爺。”
趙嬤嬤連着聲應着,“誰家兒子出遠門,當爹的不是天天心頭惦記着,這回來,該當去看看你父親呢。”
鳳姐忙說:“帶着林姑娘的單子,讓大老爺看怎麼辦?家裏寅吃卯糧,真要修省親的園子,可是大手筆的銀子,要是挪用林姑娘的東西,二太太又是喜歡薛大妹妹的。老太太是往八十上數的了,都修了園子了,往後可怎麼辦?聽說不少府都欠了朝廷的銀子,哪□□廷追銀子,咱家沒上朝的,怕是要到家門口才知道呢。”
賈璉有些愣神,“林妹妹不是和寶玉訂親了麽?怎麼又有薛大妹妹什麼事?”
鳳姐笑,“我的二爺呦,老太太說訂親,林姑父那裏,可是有三媒六聘的、得了婚書的憑據?只是老太太說,二老爺二太太可沒說訂親了。現在林姑娘又沒個兄弟,老太太就是長命百歲,二房出了貴妃的,不給寶玉選個金枝玉葉的,也得順着自己親娘的心愿吧,老太太還能扭着來不成,最後誰會給林姑娘出頭?再說了,挪了林姑娘家財修園子,家主可是我們大老爺頂賬的。”
賈璉轉不過勁來,“二房用了林姑娘的修園子,以後寶玉要是不娶林姑娘,要大老爺頂賬?”
“可不是,不要大老爺就是你了,老太太會讓寶玉頂嗎?再不然,林妹妹就得留在咱們家了。那個留……”
賈璉激靈靈打個冷顫,讀出王熙鳳眼裏含義,想着林姑父的絕望無奈,林妹妹的可憐無依,到底不忍心,“怎麼也是自家親戚,姑母也就這麼一點骨血,怎麼能?”
謀財害命的話,賈璉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賈璉帶小廝一路向東院去,路上遇到奴才不停地拜見,他心裏有事,故只是擺擺手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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