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佔

鳩佔

姬朝宗其實還是有些意識的,或許是人到了危險的時刻,便會強逼着自己去清醒一般。

他也是如此。

他能感覺到那人打量他的視線,也能感覺到她觸碰自己腰間的玉佩,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等他撐着精神想去辯別她在做什麼的時候,卻感受到一陣溫暖的火光。

原來……

是去弄柴火了。

姬朝宗姬大人頭一次覺得這人還算不錯,雖然拉他的時候粗魯了一些,不過也能諒解,畢竟是個姑娘家,力氣小也正常,等他醒來,他願意付出豐厚的報酬感謝她今日的這番照顧。

這樣想着,

也不知道是受傷太嚴重太過疲憊,還是身邊的火光太過溫暖,他緊繃著的那根弦慢慢鬆懈下來,意識竟也逐漸變得渙散起來,在陷入沉沉黑暗裏的時候,姬朝宗只聽到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他也不在意。

這人既然看了他的玉佩,應該是知道他的身份了,即便不知道,看他這一身裝扮,但凡不是個痴傻的,便知道要報答,許是去找人了吧。

……

顧攸寧剛剛走出山洞就被迎面的風雪打得一個哆嗦。

這外頭的風雪顯然比她來的時候還要猛烈,別說先前的那些腳印了,放眼望去幾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山洞,第一次由衷地擔心起姬朝宗,裏頭的那些柴火真能支撐到有人來救他嗎?

不過顯然,

她能為姬朝宗做的,都做了。

如果風雪沒那麼大,她倒是可以再去幫忙撿一些柴火,可現在這個天氣,就算尋得到柴火,只怕也燒不起來。

顧攸寧想到這也就不再糾結,與其在這擔心柴火不夠,倒不如先跑回寺廟,就算找不到他姬大人的屬下,也能知會那些僧人一聲,堂堂安國公府的世子爺,赫赫有名的姬大人,想必那些僧人也擔心他在這出事。

小臉被風雪吹得有些僵硬,顧攸寧揉了揉臉頰,又跺了跺腳把身上那股子寒冷退散一些,然後便把身上的斗篷和兜帽攏得更加嚴實,確保自己不會被風雪弄髒外衣,這才小跑着朝先前撿到姬朝宗的方向跑去。

雪實在是太大了。

好在她先前把傘放在樹上,這會摸索過去,倒還能尋見,不然就她這幅樣子跑回寺廟,只怕早就被這風雪吹得不像樣子了。

可顧攸寧的運氣顯然不是很好。

原本想着回到寺廟,隨便找個僧人說一聲,這事就同她沒什麼關係了,可也不知道是天太冷了還是怎麼了,原本門口洒掃的僧人竟然都不在,她只好耐着性子繼續去裏頭找人。

“姑娘,是二小姐。”侍棋撐着傘立在顧婉的身邊,見顧攸寧快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小聲提醒了顧婉一聲。

“嗯?”

顧婉循聲看去,果然瞧見顧攸寧的身影。

她剛從禪房出來,本來是想趁着離開前再去佛祖面前祭拜下,希望哥哥能高中狀元,自然也想替自己求一份好姻緣……可還沒過去就碰到幾個佩着刀劍的黑衣人往裏頭走。

那些人顯然是練家子出身,她不想被外男瞧見,剛想回禪房就瞧見了顧攸寧的身影。

這會透過茫茫大雪,她看着顧攸寧腳步匆匆,不禁心生好奇。

她這位堂妹,

這些年對許多事都變得不在意起來。

平日裏便是阿昭同她爭吵,也都是雲淡風輕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除非是碰到顧承瑞的事……可如今顧承瑞好好的在家裏,又不在寺廟,那是什麼讓她這位堂妹變了臉色呢?

“姑娘?”

侍棋怕風雪太大,小聲提醒她。

顧婉卻沒動身,而是看着顧攸寧離去的方向,突然問了一句,“剛才那幾個黑衣人,你可瞧清他們的裝扮?”

她先前雖然只是匆匆一瞥,沒怎麼注意,但總覺得那幾個人與普通護衛不一樣。

“黑衣人?”侍棋一愣,顯然有些疑惑她的詢問,但還是按着回憶如實答道:“穿得好像都是普通護衛的服飾,沒什麼尋常的呀,哎,對了,我記得他們右手束袖上的白布帶上好像綉着一隻鳳凰,手裏的佩劍好似也雕着鳳凰。”

女兒家對這些事物總是敏感的。

雖說先前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但侍棋還是記在了心裏。

鳳凰?

顧婉不知想到什麼,心下突然一個咯噔,她自然知道鳳凰代表着什麼……難不成?想到剛才那幾個黑衣人步履匆匆,沒一會功夫,寺廟裏的僧人全都朝大殿的方向跑去,一副出了大事卻又不敢宣張的樣子。

侍棋也猜到了,她小臉微變,看着顧婉小聲喊道:“小姐……”

顧婉卻沒回答她,而是握緊手裏的帕子,問她,“顧攸寧剛才是從外頭跑來的?”

侍棋點頭道:“是,我瞧見二小姐從對面的落英山跑來,走到門口的時候還看了一眼身後。”

顧婉突然就不再說話,她抿着紅唇,沉默地朝對面的落英山看去,一邊是步履匆匆的顧攸寧,一邊是姬家那幾個護衛,倘若,倘若真是姬家那位出了事,又正好被顧攸寧瞧見,那麼……

她臉色一變。

想到自己先前想對佛祖許的願,顧婉輕輕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眼眸深邃地同侍棋說,“走,去看看。”

下了小半日的雪,落英山這邊又沒人清掃,一腳踩下去都能踩出一個小雪坑,顧婉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會走得趔趔趄趄,被侍棋扶着才不至於摔倒。

“我記得前面有個小山洞,如果二小姐真的救了那位,那也只可能把人藏在那了……”侍棋一邊扶着顧婉往前走,一邊小聲諮詢她的意見:“姑娘,要去那邊看看嗎?”

顧婉對這裏並不熟悉,這會聽人這樣說便點點頭。

好在山洞並不算遠,侍棋對這裏也還算熟悉,主僕兩人走了一會便到了山洞口,顧婉這一路雖然走得很快,但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猜測到底對不對,或許是她想多了,或許根本就沒有姬家那位,可當她站在山洞口,看到山洞裏冒着的微弱火光時,所有的思量全都消失不見。

她順着火光往地上躺着的男人看去。

那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在他白玉般的臉上逶迤開一道艷麗的光芒,呼吸好似都在這一刻凝滯起來,顧婉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姬朝宗時的情形。

那時顧家還沒獲罪。

因為大伯父和大堂兄在外的名聲,連帶着他們一家人也備受人尊崇,有日她受邀去參加一位縣主舉辦的踏青活動,原本一群人正說笑玩鬧,突然就聽到一陣倒抽氣的聲音,緊跟着便是一陣喧嘩聲。

她循着聲音看過去,瞧見一輛烏木製的金漆馬車正緩緩朝他們的方向駛來。

前後十餘個護衛開道殿後。

她身邊那位矜貴驕傲了一上午的縣主當場就激動地站起身,快步往前走去,更不用說其餘那些世家子弟了,女兒家各個羞紅臉,卻又忍不住悄悄抬頭去打探人,至於那些少年郎,更是蜂擁而上,高聲喊着“六郎,你終於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姬朝宗。

他被一群人簇擁着朝他們走來,黑衣勁裝,烏髮高束,微微挑起的唇角自帶三分笑,整個人顯得慵懶且漫不經心……她從前只聽過他的名,知道他是南陽姬家這一輩最傑出的郎君,在南陽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即便在京城,在眾多世家皇親面前,他也是最出類拔萃的哪一個。

她還聽說見過他的女兒家都喜歡他,便是那些兒郎也都十分崇拜他。

這話,

她卻不信。

女兒家們喜歡倒也無可厚非,聽說那位姬六郎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着那樣的家世,自然受人追捧,可兒郎崇拜?她只覺得可笑。

這世上哪裏會有人真的心甘情願崇拜旁人,尤其是同輩的人,只怕是表面崇拜,私下嫉妒吧。

就如顧攸寧。

擁有傾城的相貌,還有無與倫比的家世,這京城裏排得上名號的誰不想同她相處?可事實呢?表面上姐姐長妹妹短,背地裏卻用盡惡毒的話……她不也是嗎?

明面上她是顧攸寧溫婉得體的堂姐,關心體貼,私下卻也如那些人一樣,深深地嫉妒着她。

可就在看到姬朝宗的時候,她突然就相信了,這世上的確有人可以讓人拋卻一切,真心實意的崇拜,當差距小的時候,你可以嫉妒、可以不甘……可若是差距太大,當你怎麼都超越不了的時候,那麼你除了心服口服,再沒有其他的辦法。

而那日——

她看着姬朝宗,第一次生出了臣服的心情。

那個男人踏日而來,像一道烈焰光芒刺進她的心裏,從此,午夜夢回皆是他。

“姑娘……”

耳邊傳來侍棋的聲音,顧婉屏住的呼吸終於恢復如常,她喘息一聲,察覺侍棋還要張口連忙扯了下她的袖子,等人住了嘴,她又看了一眼山洞裏的姬朝宗才拉着侍棋走了出去。

“你去找母親,把這事與她說。”

侍棋從小跟着她一起長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耳聽着身邊人又說了一聲“先不要通知姬家人”,她神情微變,看着顧婉,須臾才點了點頭,而後提着裙子,冒着風雪朝寺廟的方向跑去。

顧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離開,而後才放輕腳步往裏頭走。

山洞裏的男人似乎還在沉睡,根本就沒有發覺到什麼不對勁,可顧婉還是怕驚醒他,就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等走到姬朝宗身邊,她那顆很少波動的心已經控制不住快速跳動起來。

砰砰砰——

她甚至都怕自己的心跳聲太響,會吵醒他。

心中日思夜想的郎君此時就在她的身邊,可即便是觸手可及的距離,顧婉也不敢做什麼,她心裏總是記着當年姬朝宗看過來的那一眼,彷彿至高無上的天神對匍匐在身邊信徒的施捨。

她只能放輕呼吸,蜷縮地躺在他的身邊。

卻連他的衣袖也不敢沾。

……

顧攸寧也沒想到今天這些僧人竟然這麼難尋,平日隨處都能瞧見,可今天,一直等她走到大殿前才瞧見有個小僧站在門外頭。

看了一眼,大殿的門緊閉着,而那個站在門外的僧人小臉蒼白,一副好似出了大事的樣子。

看來,

他們已經知道了。

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是她救了姬朝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想着把那個僧人喊過來,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就聽到身後傳來四喜着急的聲音,“姑娘!”

顧攸寧停下腳步,循聲看去,見她身上、發上都沾了不少風雪又擰了眉,“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禪房等着我嗎?”

四喜一副要哭的樣子,聽到這話,眼眶都紅了,“奴婢開始是在禪房等您,可後來風雪下得太大,奴婢怕您出事就出來找了……”她委屈說完又忍不住問道:“您去哪了?我找遍整個寺院都沒瞧見您。”

“我剛遇到一些事……”

顧攸寧一向怕人哭,四喜雖然不似半夏從小陪着她一起長大,感情也沒那麼深厚,但到底是自己的身邊人,這會見她一副后怕不已的樣子,心裏也有些暖,放柔嗓音哄着人,“好了,別哭了,我不是沒事嗎?”

她邊說邊想拿帕子遞給人,可摸了摸腰間才發現自己那方帕子不見了。

想到之前給姬朝宗撣過雪,顧攸寧擰了擰眉,估計是落在山洞裏了,不過是方普通帕子,她也沒放在心上,便同人說,“先把身上的雪擦擦,別凍着。”

四喜輕輕應了一聲,握着帕子擦臉上的雪,想到先前她說的那話,又好奇道:“您剛剛遇到什麼事了?”

“我——”

顧攸寧被人這麼一耽擱,差點把正事都忘了,隨口說了句“等下”便想招呼那個僧人過來,可還不等她張口就瞧見大殿的門被人打開,金台寺的法相住持領着幾個黑衣人正從裏頭出來,而她身後,徐氏等人竟也都撐着傘要朝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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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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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花女主逃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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