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相見

永昌十四年。

快至年節,即便身處邊關的宣化鎮也開始為過年忙活起來了,長街兩側的鋪子全部張燈結綵,換上嶄新的燈籠,亦有貼福、貼對聯的,還有往門邊掛幾串用布做得辣椒串子,添添喜氣的。

放眼望去,整座宣化鎮都是一片喜盈盈的好模樣,街上行來走往的老百姓也是個個面帶笑容。

顧攸寧站在酒肆里,看着外頭這一番熱鬧景象,姣美明艷的面上也掛着一道笑。她目光所及之處,孩童們穿着新衣蹦蹦跳跳,一邊咬着糖葫蘆一邊還在哼唱童謠,亦有着奇裝異服的外族人走在街上。

這其實是一副很神奇的景象。

自打定國公顧廷軒去世后,烏恆、大秦這些外族便對大周虎視眈眈起來,這幾年不知殘殺了大周多少百姓,也是因此,導致如今大周的百姓對外族人,且不管是不是烏恆、大秦一流,只要同他們長得不一樣,說得不是一樣的話,便把他們視為敵人。

可在宣化鎮。

你卻能瞧見與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樣的境況。

這裏生活着許多外族人,年輕的大多都是在這出生,年邁的更是在這生活了數十年,他們雖然長得和大周人不一樣,卻也會說大周話,甚至把這片天地當做自己的歸屬。

在這裏,

不會有人把他們當做另類。

就像現在,長街上人群攢動,無論是大周人還是外族人,碰到彼此的時候都會相視一笑,客客氣氣的點點頭,請對方先行。

而這一切的功勞都要歸功於顧廷軒。

定國公顧廷軒,曾經還是宣府的總兵官,他在宣化鎮守多年,讓這一片從前並不開化的土地容納了太多的元素,從此文化、商貿互通,亦讓這些無家可歸的外族人有了一個容納之地。

在他管轄的二十多年間,這片土地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和安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是……

真正的太平盛世。

“阿姐!”

支起的窗欞外突然探進一個小腦袋,他有着和顧攸寧頗為相似的相貌,這會正睜着一雙黑而清亮的大眼睛,仰頭看着顧攸寧,長睫一顫一顫的,手裏還握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蘆,高高翹起的嘴角那邊還有一小片紅色的糖漬。

是吃糖葫蘆時遺留下來的。

偏他不察,仍津津有味的咬着手裏的糖葫蘆。

顧攸寧被這道聲音打斷思緒,循聲看去,瞧見他這幅小花貓一樣的模樣,皺了皺眉,從腰間拾起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漬,邊擦邊道:“又去哪裏瘋玩了?還吃得滿臉是糖,臟死了。”

“我才沒有瘋玩呢。”

似乎是因為被自己的姐姐說道,顧承瑞有些不高興的嘟起小嘴,可他一向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面對自己的嫡親姐姐,這會又高高興興地同她說起來,“我和半夏姐姐去買祭儀的路上碰到談哥哥,他說他今天正好有空,可以陪我們一起去。”

顧攸寧手上的動作一頓。

她抬眼往外頭看去,果然瞧見長街的對面站着一個長相出色的少年郎。

少年一身白衣,束着高高的馬尾,用一條白色綉着祥雲的綢布綁着,身邊是一匹威風堂堂的汗血寶馬,看到顧攸寧看過來,那張俊美的面上立刻湧現出一道紅暈,不過也就一小會的光景,他就牽着馬走了過來,站在顧承瑞的身邊,乾淨澄澈的目光在看到顧攸寧的時候又立馬垂了下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很小,“今天軍營沒事,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他是如今那位宣化總兵談成化的嫡親兒子,談言。

今年十八,也早早上過戰場,授了少將軍的功勛,平日在軍營里也是十分的意氣風發,殺起敵人來更是英勇非凡,偏偏在顧攸寧的面前卻像一個愣頭青,說話的時候還會臉紅,性格也頓時軟成小白兔。

在宣化,

沒有人不知道他對顧攸寧的情意。

顧攸寧是一年前來的宣化,乘着一輛青布馬車,帶着自己的弟弟還有一雙奴僕,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只知道她先是在這定了居,沒幾日又開了一家酒肆,因為出色的相貌和一手好酒釀,名聲很快就傳遍了宣化。

這一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在明裡暗裏較着勁,就是想奪取她的芳心。

可顧攸寧說得坦然。

她說她這一生沒有成婚的打算。

起初旁人還不信,可久而久之見她態度堅決,也就信了,如今那些愛慕她的少年郎大多都和顧攸寧成了朋友,也不再說那些喜歡不喜歡的事了,偶爾笑着打探幾句,見她仍是從前那番話也就笑笑過去了。

唯有談言,仍舊不肯放棄。

只要不去軍營就往這邊跑,也不管顧攸寧對他是個什麼態度。

他是個聰明的,知道顧攸寧最上心的便是她的弟弟還有那一雙奴僕,便另闢蹊徑先把這三人籠絡住,如今,這三人都把談言當做自己人,只有顧攸寧對他還是那副樣子。

態度倒也不算冷淡。

平日瞧見他過來,也會奉上一盞熱酒,或是請他小坐吃飯,說起話來也是溫溫和和,從不當面讓他下不來台,可偏偏這一份溫和中總是帶着一份禮貌的疏離,就像是她的心牆外豎著一座高牆,讓旁人即便可觀也不可近。

街上熙熙攘攘,仍舊熱鬧。

可在這一小片天地下,顧攸寧並沒有沉默多久,目光落在他身上,仍是嗓音溫和的拒絕了他,“談將軍,我已經叫好馬車了,就不勞煩你了。”

談言似乎早就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可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笑着抬起臉,“那過幾天,我們一起去看煙花吧,你應該還沒看過宣化的煙花吧,可好看了!”他說話的時候,是強忍着緊張和羞赧的,那雙先前不大敢看顧攸寧的眼睛有着藏不住的期待。

少年的喜歡赤忱熱烈,沒有絲毫保留。

顧攸寧看着他這幅樣子,心裏輕輕嘆了口氣,嘴唇剛剛動了下,就聽人先說道:“啊,我想起軍營還有事,我先走了!”

談言一邊說一邊翻身上馬,一副生怕她絕的樣子,要走的時候還留了一句,“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過幾天我來接你和承瑞。”說完也不等人拒絕,便策馬離開了。

顧承瑞咬着手裏的糖葫蘆,看着談言離開的身影又轉頭去看顧攸寧,小嘴鼓鼓地同她說道:“阿姐,談哥哥挺好的,你……”話還沒說完,腦門就被人輕輕敲了下,“還不快收拾。”

“唔,疼。”

顧承瑞抱着自己的小腦門,看着轉身離開的顧攸寧,輕輕嘟着嘴,“知道啦。”往馬車走的時候,他又小聲嘟囔道:“還說心裏沒那個人。”

顧攸寧正好出來,只瞧見他小嘴一張一合,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便擰着眉問了一句,“你在嘀咕什麼?”

這可是阿姐的忌諱,顧承瑞哪裏敢說?忙仰起臉,一臉無辜的說道:“啊,沒說什麼呀。”生怕被阿姐追問,他一股腦朝馬車那邊跑,嘴裏還高聲喊道,“阿姐,快點,要來不及了!”

顧攸寧倒也沒去追問,看他這幅歡快鬧騰的樣子,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一絲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小滿健康的樣子。

真好。

*

郊外的樓音寺,今日人格外多。

這裏供着顧廷軒的長生牌位,每年這個時候,宣化鎮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大周的百姓,都會來他牌位前拜一拜……四年前,顧廷軒家中找出謀逆的證據和龍袍,天子大怒,立刻關押了顧廷軒的妻女和幼兒,打算等顧廷軒征戰歸來就將他拿下。

只是沒想到顧廷軒會在和烏恆國對戰的時候身亡,連帶着整整一支長勝軍的隊伍都被葬送在寧陽關外。

所有人都不相信區區一個烏恆小國就能殺死顧廷軒和長勝軍。

他們都認為顧廷軒這是畏罪自殺。

從前保衛山河的戰神突然成了謀逆的罪人,還帶走了大周最好的戰神軍,一夕之間,顧廷軒彷彿成了人人可以濫罵的對象,就連京城的三歲小兒,嘴裏都唱着謾罵顧廷軒的歌謠。

只有宣化鎮,這座被那個男人護了幾十年的地方仍舊相信那個男人的清白,他們替他立了長生牌,讓他日日享有香火,不必同那些孤魂野鬼爭搶。

顧攸寧帶着顧承瑞祭拜完父母兄長出來的時候,外頭那些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正殿之中的香案前,鮮果食物已經堆得快放不下了,而蓮花香爐中幾乎已經找不到可以插香的空地了。

“阿姐。”

顧承瑞察覺出她的情緒低落,便輕輕搖了搖她的手。

顧攸寧低頭看他一眼,勉強露了個笑,“走吧。”她牽着他往那邊走去,站在香案前,看着那塊黑木牌位上用金漆寫着的“正一品定國公授勛左柱國宣府總兵顧廷軒”十餘個字。

這自然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即便宣府的百姓再維護顧廷軒,也不敢明着和朝廷作對,一年前,這塊牌位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顧廷軒。

那個為大周付出鮮血和生命的男人,至死連一個功名都沒有。

好在,

如今真相大白。

世人再無辦法冤他一句。

顧攸寧如從前一樣,替人上了香又念了一卷往生經,撣掃完香案上多餘的雜物,這才牽着顧承瑞離開,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幾個熟人,看見他們姐弟出去,領頭的婦人即使同她相熟,可每次看見她的臉,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驚艷,“阿寧,你又來看顧將軍啊。”

“是啊。”

顧攸寧笑笑,“今天酒肆沒事,我就過來拜拜。”

旁人並不知她是顧廷軒的女兒,只知她每月都會來寺廟一趟,有人問起的時候,她也只說從前有恩。

顧廷軒一生大義,不知救過多少人,他們自然不會懷疑。

說了一會話,顧攸寧看着天色漸晚,便同他們告了辭,往外走的時候正聽到身後幾人說著,“聽說過幾天京城會來一個大官?”陡然聽見“京城”兩字,顧攸寧腳步一頓,就連牽着顧承瑞的手也不禁用了力。

“阿姐?”顧承瑞疑惑抬頭,“怎麼了?”

“……沒事。”

顧攸寧壓住心裏的思緒,朝他笑笑,“走吧。”

京城來人同她有什麼關係,而且那個人,怎麼可能會來這樣的地方?

*

從樓音寺回來。

顧攸寧便沒再回酒肆,而是直接回了家,又讓車夫回去路上同半夏知會一聲,讓她今天早些關門回來。

她雖然開了這麼一間酒肆,自己卻不上心,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都不在店裏,只有做了新酒才會過去一趟,反而是半夏幫着忙前忙后,又是招呼客人,又是記賬。

好在他們的店不大,又請了幾個夥計,倒也不算累。

這間酒肆於她而言,更像是當初離開京城后給自己找的一個寄託。

本來是想讓自己變得忙碌一些。

可後來她發現,原來這世上的東西,並不是什麼都能寄託的。

即便忙着的時候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可一旦空下來,該想還是會想……就比如今天只是聽到“京城”兩個字,她都會想起那人一般。

“回來了。”

李嬤嬤坐在院子裏做着衣裳,瞧見他們姐弟回來,一面起身吩咐七巧去擺膳,一面放下手中的衣裳,笑着同姐弟倆招呼道:“快去洗漱,還有一道湯,等你們出來就能喝了。”

顧承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會早就餓了,一邊往裏頭瞅,一邊問道:“嬤嬤,今天有什麼菜呀?”

李嬤嬤看他這幅饞貓相,笑着說道:“有您最喜歡的四喜丸子。”

顧承瑞一聽到有他最喜歡的菜,根本不用顧攸寧驅趕就已經顛着兩條小腿往裏間跑,自行洗漱去了。

“你慢些,別摔着!”顧攸寧看他這幅莽撞樣子,頭疼的在身後喊道,聽到裏頭脆生生應了一聲“知道了”也沒急着進去,而是走過去挽住李嬤嬤的手,一邊扶着人往裏頭走,一邊同她說道:“不是讓你不用在外頭等嗎?”

又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衣裳,嘆道:“嬤嬤,現在酒肆賺的錢已經夠我們花了,你不用再費神做衣裳了。”

她雖然對酒肆不上心,但對做酒還是不曾馬虎的,若不然也不會在短短的一年間就在宣化博了彩,平日那些富貴人家請客擺宴都會來她這訂酒。

錢不多,

但也夠他們幾個人花了。

李嬤嬤哪裏會不知道她是關心她?心裏熨帖的不行,臉上掛着笑,嘴裏跟着說道:“我也就無聊的時候綉上幾針,做着玩罷了。”不等她再說,拍了拍她的手,哄道,“我今天還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快進去,可別讓小少爺全都吃光了。”

這自然是玩笑話。

可顧攸寧知道自己這是勸不動,無奈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

*

吃完飯。

顧承瑞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眼睛卻時不時往外頭看。

“小少爺這是在看什麼?”同桌吃飯的七巧順着他的目光往外頭看,可外頭黑漆漆的,什麼都瞧不見。

“他能看什麼?左右不過是在等他幾個朋友來找他玩。”顧攸寧說著放下碗筷,即使身處這樣的陋室,可她那一派儀態彷彿是刻在骨子裏一般,說完,看他一眼,語氣不咸不淡,“去吧,早些回來。”

顧承瑞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笑着撲過去,抱着顧攸寧撒着嬌:“阿姐最好了!”

顧攸寧眼中閃過笑意,嘴上卻嫌棄道:“臭死了。”又添了一句,“明天記得把之前佈置的作業都做了。”

顧承瑞雖然貪玩,但該認真的時候還是很認真,這會連忙端肅起小臉,應了一聲“好”才離開。

等他走後,七巧起身收拾東西,李嬤嬤看着顧攸寧目光溫柔地望着顧承瑞離開的方向,一邊倒茶,一邊壓着嗓音問道:“您當真想好了?”

這話說得不明白,可顧攸寧卻知道她是在說什麼。

她收回目光接過茶,“我問過小滿的意思,比起京城,他更喜歡這個地方,何況……”她頓了頓,聲音又低了一些,“我也怕了。”

她見過顧家最鼎盛的時候。

那個時候,祖父是當朝首輔,一品國公,更輔導過當今天子和太子,而她幾個姑姥姥不是女將軍就是郡主,還有一個做皇商的伯公……可即便是那樣鼎盛的顧家,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父親被人殘害,母親跟着離開,而她兄長的屍身至今都還沒找到。

她自然有能力護着小滿接任國公,讓他可以一點點成長起來,再把顧家發揚光大,可然後呢?再造就一個鼎盛的顧家,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然後再進入新的輪迴?

如果是那樣,倒不如讓小滿開開心心的活着。

“嬤嬤……”顧攸寧捧着茶盞抬起頭,她的聲音很輕,可那雙黑亮嫵媚的瑞鳳眼在燭火的照映下卻閃爍着藏不住的光芒,語氣更是懷着藏不住的歡喜,“他現在這樣健康,這樣開心,還交了朋友,不是很好嗎?”

李嬤嬤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沉默一瞬還是開了口,“那您呢?”

話音剛落,少女眼中的光芒就慢慢褪了下去,就連嘴角的笑意也似乎凝滯住了,半響,她才開口,“我……我也很好呀。”似乎是怕人不信,她的臉上又擰出一道笑,“只要你們都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小姐……”

李嬤嬤擰眉,還未說完就見少女痴纏過來,委屈道:“嬤嬤難不成是不想照顧我了?”縱使知曉少女這是故意扯開話題,可李嬤嬤還是嘆了口氣,她撫着顧攸寧的頭,輕嘆一聲,“怎麼會?”

她只是心疼。

心疼她的小姐經歷了那麼多,最終還要孑然一身,有時候她都忍不住想勸她,不如回去。

可到底……

她低頭看着趴在自己肩上,長睫微顫,眼神迷茫,正低聲呢喃“我現在很好,很開心”,似乎是想用這樣的話一遍遍給自己洗腦的少女,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

半夏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七巧給她留了門,見她回來,就壓着聲音說道:“姐姐怎麼這會才來?小姐不是讓您早些回來休息嗎?”

“夜裏來了一個單子,耽誤了。”半夏邊說,邊看了一眼顧攸寧的屋子,那邊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睡了還是人不在,“小姐睡了?”

“……在後院。”

七巧聲音為難,“小姐拿了許多酒,她不准我打擾,我也不敢過去。”

半夏一聽這話就皺了眉,但也知曉七巧勸不住她,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今夜月朗星稀,灑在院子裏,即使不點燈也恍如白晝,顧攸寧就躺在一株梅樹下的躺椅上,她身上蓋着一層毯子,閉着眼,一手墊在腦後,一手握着酒罈,兩隻腳一晃一晃的,也不知是躺了多久,身上竟然已堆滿了梅花。

她是真的好顏色。

從前名冠京城的美人,少時天真爛漫,經歷了苦難之後反而讓她有了那些嬌養在閨中的女兒不曾有的氣質,此時她就這樣不妝不扮,隨便一躺,也足夠攝人心魂了。

半夏不知她是醒着還是睡着,放輕腳步,想替人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便聽到顧攸寧啞着嗓音說道:“回來了。”

“吵醒您了?”

“本來也沒睡着。”顧攸寧笑着往一側讓,又去牽半夏的袖子,“陪我躺一會。”

躺椅很大,足夠她們兩個人躺在一起,若是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半夏還會推拒,如今只是短暫的猶豫后,便脫了鞋子上去了,兩個人躲在毛毯里,或許是相互的依偎讓原本的寒冷也夾雜了一些溫暖。

顧攸寧仰頭看着頭頂的天空,宣化的天空要比京城廣闊許多,星星也要多上許多,她偶爾無聊的時候還會數星星……然後就想到從前跟姬朝宗也曾做過這樣的傻事。

那個人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事,被她纏着鬧着,沒了辦法只好陪着她上了屋頂。

最後自己反而不服輸起來,硬要跟她爭個對錯。

可這天上的東西哪裏能讓他姬大人說了算?偏他霸道的很,不僅找來家裏的下人讓他們跟着數,翌日還特地去了一趟欽天監要問個清楚,他威風儀儀的去,走得時候黑着一張臉,差點沒把欽天監的老頭嚇死。

想起這些事,

顧攸寧的眼睛不自覺又彎了起來,

可很快,那面上的笑意又褪了下去,她握着酒壺的手輕輕收緊,沒去看半夏,仍是仰頭看着天,聲音又啞又澀,“你說,他也該成親了吧。”

都一年多了。

她走得時候,聽說他那個表妹喜歡他,他家裏人也很中意,若不是後來曝出他們的事,只怕他家裏人就要給他做主了。

半夏沉默一會,才輕輕道:“您若想知道,明日……”

顧攸寧笑笑,卻不是先前那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而是摻雜了一些苦澀,“不用。”

他成沒成親,同她其實也沒什麼關係了。

只是想着從前那個囂張說著“怕什麼,想做什麼就做,左右有我替你撐腰”的男人,以後會抱着其他女人,和她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細細密密的針扎了一排。

“小姐……”

“喝酒吧。”顧攸寧笑着打斷她的話,她從地上摸索了一壺酒,遞給她,“我新釀的酒,還沒取名字,你喝喝看,替我想想。”

“……是。”

*

顧攸寧想了幾日,終於把新酒的名字想出來了,她有陣子沒去酒肆了,這天見小滿乖乖坐在家裏看書,便讓七巧給她叫了輛馬車,打算去一趟酒肆,把新酒的牌子掛上。

走得時候。

七巧還替小滿帶了一句話,說是讓她別忘了晚上的事。

她這幾日過得糊裏糊塗,根本不記得今晚要做什麼,問七巧,她也只是搖搖頭,輕輕道一句“小少爺說得神神秘秘,還不准我問”,顧攸寧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顧承瑞的屋子,想着左右過會小滿也會來酒肆,也就沒再這個時候進去打擾人看書。

從家到酒肆的這一路,外頭十分安靜。

從前這條路最是吵鬧,今天這樣安靜,倒是令人驚奇,她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發現外頭不僅安靜,就連沿街的攤鋪也都擺得十分整齊,甚至還有幾個穿着官服的官員正策着馬往城門口走。

“今天這是怎麼了?”她問車夫。

“顧娘子還不知道?”車夫和她熟了,這會便笑着同她解釋道,“京城來了位大官,咱們這邊的幾位大人都去接人去了。”

哦,

應該就是上次胡夫人說得那位京城大官。

跟她沒什麼關係。

顧攸寧點點頭,也沒多問,正好馬車到酒肆前,她便捧着手中的酒下了馬車。

*

而此時的城門口,幾個官員站成一排。

領頭的是當地知府詹泰初,他身後還有好幾個縣丞、同知,而身邊站着的一個少年卻是談言。

談言是代替他父親來的。

其實這樣的場合是不需要談家派人過來的,畢竟按官職而言,這次來的那位大人還不如談將軍……可偏偏這人雖然官職不是頂高的,但身份特殊,談家不敢抹他的面子,又不好自貶身份,便派了自己的獨子過來。

也算是把面子做足了。

談言等得有些不耐煩,他今天還同顧攸寧約好晚上去看煙花,雖然是單方面的約定,要不是怕他爹回頭拿棍子打他,他都想直接跑了。

詹泰初打小看着他長大,知道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會便低聲哄道:“阿言再等等,回頭你跟那位大人見個面,我便放你回去。”

談言聽到這話,臉色終於緩和一些,“詹叔叔,那人是什麼身份啊,值得你們這樣大的陣仗嗎?”

以前京城又不是沒人來過,也沒見他們這樣大的陣仗。

詹泰初看了一眼不遠處,見還沒有動靜,這才壓着聲音問,“你可知道南陽姬家?”

談言一愣后,朗聲道:“自然知道!當年夏朝皇帝暴虐昏庸,咱們的太.祖皇帝揭竿起義,就是姬家的前輩護着太.祖皇帝登上皇位。”

大周建國百年,姬家的人雖然很少出現在朝野之中,可但凡是大周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這個南陽姬家的,在大周還是夏朝的時候,姬家便已經是眾人高不可攀的名門望族。

從古至今,哪個世家門閥不受天子忌憚?

這麼多年,王謝庾恆一個個全都敗落,唯獨這個姬家依舊立於不敗之地,不僅僅是因為當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長公主下嫁姬家,更是因為姬家早有祖訓。

“姬家子弟,可為士,可為農,可為工,可為商,唯獨不可稱帝。”

若沒有這條祖訓,當初姬家和蕭家謀反,只怕根本就沒有蕭家登基的機會,可也正是因為這條祖訓,才讓南陽姬家即便過去百年也依舊不朽,甚至被天家奉為上賓。

“難不成……”

談言心下一個咯噔,心中那個浮現的名字還未說出口,就聽到身後傳來幾人緊張的聲音,“來了,來了。”

抬眼看去,果然瞧見不遠處傳來馬蹄聲,只是黃沙遮掩,根本瞧不清那邊是個什麼情形,等到馬蹄聲越來越近,眾人才瞧見那寬敞的官道上出現的一行人,前後各有八個黑衣侍衛,人人肅着一張臉佩着劍,束袖上還綉着一隻鳳凰,這是姬家的族徽。

而中間一輛製作精美的黑木馬車猶如一隻盤桓蟄伏的猛獸,正沉默地朝眾人駛來。

即使是為官多年的詹泰初看着這幅陣仗也忍不住拿手輕輕扯了扯衣袖,又站得筆直一些,等馬車停下,更是率先邁開步子,領着眾人朝馬車中的男人問好,“下官詹泰初拜見大人。”

其餘幾人也紛紛跟着問好。

談言是還沒反應過來,被詹泰初請拉了一把才連忙低頭問安,“談言拜見大人。”

馬車很安靜,安靜的彷彿裏面根本就沒有人。

越是這樣的安靜越讓人心慌,詹泰初幾人連頭都不敢抬,談言倒是少年無畏,忍不住想看看這個傳說中姬家這輩最出彩的人物是個什麼模樣,哪想到他剛剛抬起頭,車簾就被人掀了起來。

那人坐在背光處,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那是一雙極其好看的丹鳳目,只是……

談言總覺得那人看着他的目光好似藏着敵意和不善。

他心下暗暗吃驚。

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男人卻又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坐在車簾后,朝詹泰初等人淡淡發了話,“起來吧。”

詹泰初暗自鬆了口氣,又恭聲說道:“大人遠道而來,下官已經在家中備好薄酒,不如大人先去歇息片刻?”

“不必。”

馬車裏的人仍舊不曾露面,只有疏離寡淡的聲音從車簾後傳出來,“先去街上看看。”

詹泰初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一行人便往城中駛去。

談言心裏還存着疑惑,但他自幼就不曾離開宣化,也從未見過這位姬大人,自然不可能得罪過他,思來想去也只當自己先前應該是看花眼了。

他一向心大,想通了就不再糾結了。

等進了城,看着不遠處飄着旌旗的酒肆,就更加沒把這事當一回事了,壓着嗓音小聲同詹泰初說了一聲,然後也沒同姬朝宗說,就偷偷溜走了。

詹泰初有些頭疼這孩子,但想來這位姬大人也不會同他一個小孩計較。

更何況——

這位姬大人說是來街上看看,可連個面都不曾露。

他猜不透這些上位者的心思,便只好做一個盡心的陪客,哪想到談言剛走,馬車裏就有了動靜,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車簾,先是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緊跟着是屬於那位姬大人慣有的疏離聲,“談小將軍呢?”

詹泰初心下一個咯噔,剛想隨便找個借口,可目光觸及男人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哪還想得出什麼借口?卻也不敢如實回答,只好低頭說道:“前面有家酒肆不錯,我讓談小將軍過去要幾壺酒。”

“哦?”

姬朝宗坐在馬車裏,薄而狹長的丹鳳眼越過眾人看向不遠處飄着旌旗的酒肆,一副起了興趣的樣子,“酒肆?”目光掃到大開軒窗里站着的一男一女,他長指緊握帘布,薄唇也跟着輕輕抿了起來,外頭是明晃晃的白日,而他眼中似乎藏着無盡暗涌,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發了話,“去看看。”

詹泰初等人自然不敢抹他的意思,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酒肆過去。

……

談言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居然真的碰見了顧攸寧,見她手裏拿着一罈子酒又看了一眼掛牌,高興道:“這是新酒?”

顧攸寧看見談言的時候,才想起小滿說得“晚上別忘了”是什麼意思,她心裏是感激談言的這一份喜歡,少年赤忱的喜歡總是令人歡喜的,甚至因為談言的緣故,使得他們幾個外來人遠道而來也不曾被人欺負過。

可感激始終只是感激,成不了男女之情。

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飾的歡喜,顧攸寧輕輕嘆了口氣,剛想同人說道“晚上有事”,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並着詹泰初的一句,“顧娘子,勞煩幫忙上幾壇好酒。”

顧攸寧早就沒把自己當做京城的貴女,聽到有生意來了,也顧不得這個時候和談言說話。

朝人點了點頭,便轉過身。

瞧見是詹泰初,又笑了起來:“詹大人怎麼親自來了?”話音剛落,又瞧見外頭進來一個身影,那人身形筆直修長,滾着金邊祥雲的黑袍外披着一件鶴氅,長指握着一卷布簾,餘光瞧見顧攸寧看過來,他停下步子,而後側過頭,漫不經心地掀起狹長單薄的眼帘。

“嘭——”

顧攸寧捧在手中,釀了足有三月的新酒落在地上。

酒香四溢,而她小臉蒼白的看着來人,紅唇微張,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

※※※※※※※※※※※※※※※※※※※※

久等了!

帶着我家寧寧和大人來跟大家見面了,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

完結文:《回到夫君少年時》、《首輔大人寵妻日常》、《嫁給前夫他弟》、《穿成殘疾大佬的沖喜新娘》都在專欄

下本接檔→《我就要壞你姻緣》

徐玠新科狀元,溫潤清俊,是金陵女子們的夢中人。

所有人都以為他脾氣好,是最適合做夫婿的人選,其實不然,他心思深沉、手段凌厲,對世上許多人和事都不在意。

對顧媛——

起初覺得她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又蠢又可憐,哪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小可憐卻讓他上了心,從此護她左右,替她撐腰,一步步引領着她進入他的世界,困她入懷,讓她避無可避。

*

顧媛出身尊貴,長相明艷,偏偏性子驕傲跋扈,從小就愛欺負人。

她最愛欺負的就是那個被父親帶回家中的徐玠,小時候找人揍他,長大后壞他姻緣,可謂是任性至極。

起初,她只是單純討厭徐玠。

後來,她覺得徐玠是個小可憐,開始有些心疼他。

再後來……

她就成了徐玠的新娘。

大婚當日,她頭戴鳳冠身穿霞帔,看着燈火下朝她走來的男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一個以為自己超級凶的小白兔最後被腹黑狐狸一步步叼回自己窩裏的故事*

下本接檔→《惡毒姐姐重生了》

在他人眼中,阮妤是個空有美貌、鳩佔鵲巢還一肚子壞水的惡毒姐姐。

可事實是——

柔弱的真千金是白蓮花,表面上姐姐長姐姐短,私下卻壞事做盡讓她背盡黑鍋,以至於前世快死的時候都無人探望,只有她的小古板前夫在她死前送了她一程。

一朝重生。

她回到自己人生命運的轉折點。

女子哭哭啼啼,訴說著多年的委屈,讓阮家人揉碎了心腸,而她這個假千金的處境自然變得尷尬起來。

想起前世最後的處境。

阮妤毫不猶豫收拾包袱走人,這個官家小姐,她不當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家,爹娘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待她卻格外的好,哥哥嫂嫂更是不必說,可最讓她高興的是,她的小古板夫君就住在隔壁。

前世權傾朝野的霍大人,如今還是一個連油燈都用不起的小可憐,她連着送了一個月關懷,霍青行終於坐不住了,一日,他擰眉攔住她的去路,“你為什麼要幫我?”

阮妤眨眨眼,笑得十分嫵媚,“你沒看出我喜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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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花女主逃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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