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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朝宗受天子旨意徹查此事,沒幾日就拉了好幾個官員進大理寺,一夕之間,京城官員人心惶惶……這日,顧攸寧和半夏剛從外頭採買回來,剛下馬車就有一輛精美華貴的馬車從巷子裏駛來。
半夏轉頭看了一眼,待看到那馬車外頭懸挂的木牌,低聲說道:“是姬家的馬車。”
顧攸寧循聲看去,果然瞧見一輛黑木製的馬車從她們身旁駛過,寒風吹起織金布簾,能瞧見裏面有個身穿緋色官袍的男人正撐着額頭靠着馬車假寐,手裏還握着一卷書,眉心緊擰着,俊美的臉上有着遮不住的疲憊。
江南貪墨案牽涉甚廣。
即使是平日不大出府的顧攸寧也有所耳聞。
她雖然不喜歡姬朝宗這個人,但也沒法不對他心生欽佩,當年蟾宮折桂,明明有一條便利順遂的康庄大道可以走,偏偏選擇了一條更為艱辛的道路,不過也只有他這樣的身份才能不畏權貴,才能在這樣的時候挺身而出。
倒也怪不得顧婉會花費這麼多心思,寧可損了一身清白也想嫁給姬朝宗為妻了。
這樣的人,
且不管他是什麼背景身份,光論他這個人,就值得人終身相託了。
不過這些同她沒什麼關係,顧攸寧也只是這樣感慨一句,眼見馬車越行越遠便收回了目光,“走吧。”
……
因為貪墨案的緣故,這個年大家都沒好好過,也不敢過,甚至連煙花、爆竹都不敢放,生怕惹得宮裏的主子不快。
舊的一年就這樣靜悄悄的過去了。
翌日清晨,也就是大年初一,顧攸寧昨兒夜裏多喝了一盞酒,今日起得便有些遲,醒來的時候,明鏡窗幾外已是一片大好晴光,半夏打了帘子進來,瞧見她正揉着眼睛便笑道:“還以為您還沒醒,想着來叫您呢。”
“怎麼了?”她剛醒來,聲音有些啞,配着臉上這好眠一場的酡紅,越顯慵懶嬌態。
縱使半夏打小伺候她,早就見慣了她的美貌,可見她這幅模樣,還是忍不住心臟亂跳,勉強壓了壓錯亂的呼吸,給人遞了一盞潤喉的蜂蜜水,這才說道:“西院過來傳話,今日就不一起用早膳了,讓您過會直接去祠堂。”
從前大年初一,顧家一家子都會坐在一起吃早飯。
徐氏還會象徵性地說幾句好話,再給個紅包,這也是一年到頭,顧攸寧唯一一次會和西院的人一起吃用。
她從前就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如今聽說能不去,自是高興。
半夏見她眼皮合一下睜一下,還有些瞌睡,忍不住心腸一軟,哄着問,“要不要再睡會?這會離祭祀還有些時間,您若是困的話便再睡一會,過會奴喊您。”
若放在從前,顧攸寧肯定是要偷懶的,不過如今大概已經習慣了,雖然眼睛還是有些睜不大開但還是搖了搖頭,“起來吧。”由人服侍起床的時候,又問,“紅包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
半夏一邊替人穿衣,一邊低聲說道:“就咱們幾個人,也不興這些,倒不如把這些錢都攢起來。”
她實在見不得姑娘整日為了銀錢折騰。
昨兒夜裏她過來的時候,還看到姑娘坐在燈下一筆筆記着賬,算着每日的用度,算着小少爺吃藥的錢。
“也不差這些。”
顧攸寧接過外套,自己穿着,“到底是新年,也算是添份喜氣。”
她這麼說,半夏自然也不好再勸,等一應穿扮好便扶着顧攸寧往外走,剛走到外面,李嬤嬤也牽着顧承瑞到了……顧承瑞今日穿着一身藍色錦服,外頭還披着一身月白色的禦寒斗篷,頭髮高高束着,用藍色的絲帶綁着,他今年八歲,因為從小病弱的緣故,身量在同齡人中不算高,但眉目精緻,在這樣一身錦服的妝扮下更顯鍾靈毓秀。
看到顧攸寧出來,他臉上揚起高興的笑,鬆開李嬤嬤的手,朝人小跑過去,想到什麼又停下步子,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先給人拜起年,“阿姐新年好,祝阿姐新的一年開心順意。”
他小小一個人,說起這樣的正經話,倒是讓屋子裏的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顧攸寧的臉上也難得多了些笑,走過去主動牽起顧承瑞的手,撫着他的頭,聲音也放柔了許多,“阿姐也祝你萬事順意,身體健康。”
姐弟倆吃完飯,
顧攸寧又讓顧承瑞給李嬤嬤她們發了封紅。
小傢伙聰明的很,還知道說好聽的話,李嬤嬤原本和半夏一樣不肯收的,最後在姐弟倆的注視下,也收下了。
四喜倒是很高興,彎着眉眼說“謝謝姑娘、少爺”的話。
這樣熱鬧一番,也就到了去祠堂的時間。
沒讓半夏等人跟着,顧攸寧牽着顧承瑞的手往東邊的祠堂走,還沒走到那邊就聽到前面傳來一陣說話聲,原是徐氏他們也在這個時候過來了,垂眸看一眼顧承瑞,見他小臉立時變得端肅起來,握着她的手也收緊一些,嘴唇還輕輕抿着,整個人不似先前在院子裏時那般放鬆,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等人仰頭的時候朝他安撫似的露了個笑,見人神情放鬆一些,這才繼續往那邊走去。
“我讓你聯繫姬家,你聯繫沒?都這麼久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是顧廷撫的聲音。
顧攸寧耳聽着這話,知道他們是在說顧婉和姬朝宗的事,腳下步子一頓,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過去了。
還沒等她想好,徐氏的聲音也跟着響了起來,也是沒什麼好氣的樣子,“您當姬家是什麼人家,想去就去?前頭他們送來禮,一句話也沒說,我這眼見過年了,送禮過去也沒見他們回什麼,二爺讓我怎麼辦?直接腆着臉去姬家,您不覺得丟臉,我還覺得跌份呢。”
“我就說你直接把那事宣揚出去就好了。”
“不行!”
這次卻是顧婉的聲音。
她從金台寺回來后就大病了一場,這幾日一直待在屋子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了太久,聲音聽起來也有些虛弱,只是拒絕得卻很堅決,甚至音調都有些拔高,“爹爹,姬家是什麼人家?哪能讓我們這樣做?”
似乎也覺得自己聲音有些過於嚴肅,她又緩了聲音,柔着嗓音勸說道:“爹爹,如今姬大人正在忙貪墨案的事,恐怕也沒這個心思和時間,再等等……”
“等他忙好了,或許就有消息了。”
這最後一句,就連她自己也說得不是很肯定。
說話間,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到路口了,顧攸寧原本想牽着小滿避着些,但還沒動作就見翠荷在徐氏耳旁說了一句,緊跟着徐氏的目光就朝她這邊看了過來,似乎沒想到一家人的爭吵會讓她聽見,徐氏的臉色有一瞬很是難看,但很快,她又笑了起來,“寧姐兒,瑞哥兒,你們怎麼在那?”
話音剛落,其餘人也都看了過來。
顧廷撫也沒想到他們姐弟會在這,臉色變了變,最後還是笑着朝她點了點頭,全沒有先前說起姬家時的憤慨樣子,眉目含笑,倒是一副再好不過的長輩模樣,“阿寧,小瑞。”
“二叔、二嬸。”
既然躲不過,顧攸寧也就坦然地牽着顧承瑞上前,給他們請了安。
到底是覺得丟臉,顧廷撫朝姐弟倆點點頭就徑直往前走去,徐氏等人跟在身後,若是放在從前,顧婉這會肯定是會同顧攸寧說會話的,她一向如此,只要她在,就不會讓身邊任何一個人下不來台,也是因此,即使顧家如今倒了,但顧婉仍舊被京城的貴女圈容納其中,平日裏一些茶會花宴從來是不斷的。
可今日……
在看到顧攸寧出現的時候,她的臉上閃過一抹異樣,只是同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由身邊的丫鬟扶着她繼續往前走。
顧昭還是從前那副樣子,狠狠瞪了眼顧攸寧便追着顧婉往前走。
反倒是落在最後頭的顧筠,沒跟從前似的,反而笑着和顧攸寧打起招呼,說完又壓低聲音,“你說,咱們這位大姐的白日夢是不是破碎了啊?”今日陶氏不在,她身邊幾個丫鬟又不敢阻攔,倒是讓她說了個痛快。
眼看着顧婉離去的身影,更是不掩譏嘲,“還想嫁進姬家,她可真能做夢。”
顧攸寧對這類話從來是不參與的,聞言也只是問了一句,“二哥和三哥呢?”
知道她是故意扯開話題,顧筠氣得不行,家裏幾個姐妹,顧昭和顧婉是親姐妹,一向看不慣她,姨娘又整日攔着她不讓她亂說,身邊的丫鬟更不用說了,還以為顧攸寧能跟她站在同一戰線,沒想到這人還是那副樣子,她頓時就垮了臉,把頭轉向顧攸寧,扯着帕子不高興道:“顧攸寧,你可真沒意思!”
說完也懶得回答,徑直往前走去。
她身邊的丫鬟曾受過陶氏的指點,倒是沒跟顧筠似的,反而賠罪請了禮,又答了話,“二少爺和三少爺還在國子監,似乎是因為貪墨案的事牽連到了國子監的一位大人,這次國子監一眾學子都沒放。”
剛說完,顧筠的話就從遠處傳了過來,“你在做什麼?還不走!”那丫鬟也不敢違抗,告罪似地又朝顧攸寧福了福身就小跑着追去了。
等他們走後。
顧承瑞才拉了拉顧攸寧的手,輕聲喊道:“阿姐。”
顧攸寧朝他笑笑,又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走吧。”
祭禮結束后。
顧攸寧就在家裏過起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日子,除了定期去一趟惟芳齋,就沒再出門。
這陣子,顧家也是少有的安靜,底下的奴僕知道上頭的主子這陣子心氣不順,自然更是越發謹慎小心起來,生怕惹得主子們不高興。
轉眼就開了春。
寒冰消融,萬物復蘇。
而轟動一時的江南貪墨案也終於落網,除去江南十餘個官員,京城這裏也下馬了不少官員……不過這些事,和顧攸寧自然是沒什麼關係的,這日,她換上春衣,捧着畫卷打算去惟芳齋交畫,剛剛出門就瞧見了一輛馬車停在大門口。
前後十餘個丫鬟、婆子隨侍。
各個垂眸斂目,是那種百年世家才能教導出來的儀態規矩。
有人上前遞帖子,門房的下人待見到帖子上標誌的“姬”字,臉色一變,似是不敢置信,連忙抬起臉看了一眼馬車,但很快,他就匆匆告了一禮,然後往裏頭傳話去了。
看到這番陣仗,顧攸寧哪有不明白的?
看來姬家在審視了幾個月之後,終於有了決斷,她剛想離開就瞧見車簾被人掀起,裏頭一個衣飾華貴的美艷婦人正由人扶着出來,原本想離開的腳步停下,顧攸寧見她出來,垂眉斂目朝人斂衽一禮后才轉身上了馬車。
“那是誰?”
蕭雅看着顧攸寧離去的身影,問身邊的棲霞。
棲霞看了一眼才答道:“應該是顧家的二小姐。”
“顧廷軒的女兒?”蕭雅有些驚訝,又看了一眼顧攸寧的身影,見她體態婀娜,肩背卻十分挺直,就連腳下步子也很是沉穩,想到從前那個肆意的小姑娘,她不禁感嘆道:“上回見她,還是在姑母的生日宴上,那日姑母還牽着她的手同我說起她從前和那位樂平郡主的事,還說這姑娘長得像那位故去的樂平郡主,日後一定也是個有福氣的。”
“哪想到……”
她搖搖頭,餘光瞥見大門后徐氏等人已經到了,也就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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