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6
修善苑的丫鬟連着送了兩回洗漱水,雖然面上不敢露出絲毫端倪,私下卻腹誹不止,再次送來洗漱用的水,規規矩矩低着頭走出院落,遠遠瞧着身後主屋裏的燈都暗了,早間給姬朝宗佈置房間的綠衣丫鬟終於忍不住扯了扯黃衣丫鬟的袖子,停下步子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六少爺……怪怪的?”
從午間吃飯的時候就很奇怪了。
從前一點糖醋都不碰的六少爺今年居然把那幾道菜都吃完了,一大桌子菜,辣的,不辣的,幾乎都快空盤了,房間裏的糕點和茶水也用得極快,他們補了好幾回,剛剛洗臉水還送了兩遍,最最重要的是,六少爺平日最喜歡點香了,今天卻讓他們把香爐都拿了下去。
黃衣丫鬟心中也覺得奇怪,但她到底性子沉穩一些,縱使心裏再疑惑也還是壓着聲音叮囑人,“主子們的事哪是我們能多言的。”
見綠衣丫鬟紅唇微張,似是還要再說,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走了。”
綠衣丫鬟心中雖不滿,但還是跟着人往外走。
……
而此時已經熄了燭火的屋中。
姬朝宗躺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怎麼睡都睡不着,床板很硬,雖然墊着被褥,但他還是覺得非常不舒服,打小也沒睡過這樣硬的床板,就算從京城到南陽的馬車上也多得是人給他佈置床褥,幾層幾層的雲錦被,躺在上頭就跟陷在棉花里似的,可今天,怕外頭的人發現不對勁,他自然不好吩咐下人拿東西,只能從裏頭的箱子裏翻出一條被褥,也不知是不是春日霉雨多,這被子又長久不曾曬過太陽,還有股子霉味。
他皺着鼻子,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
想下床,想把這條被子扔了,但也只是想想罷了,他根本不敢動彈,剛剛他才翻了幾個身,床上的女人就迷迷瞪瞪問他“怎麼了”,他怕自己這會再翻身,這女人又得被他吵醒。
從來沒這麼善解人意過的姬世子姬朝宗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明明才是第一次見面的人,明明覺得她說的那些話荒誕不已,就算她說得都是真的,那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根本就不認識她。
可——
就是忍不住。
像是本能一般,不止是見不得她受一絲委屈,也有種……莫名的親近。
所以才會見她摔倒的時候衝過去扶住她,才會在她夜裏要去別的房間就寢的時候留下她,甚至把自己的床讓給她,自己睡這麼一個連腿都伸不直的地方。
姬朝宗討厭一切無法掌控的東西,而此時床上那個昏睡的女人儼然就是他無法掌控的存在,無法掌控也就算了,偏偏還有種自己被人牽着走的感覺,這讓他完全沒辦法接受。
不喜這樣的自己,他氣呼呼地坐了起來。
可還沒下床就聽到不遠處的拔步床上傳來一道很輕的嚶嚀聲,似乎是被他的動作吵醒,還翻了個身……剛剛還氣呼呼的少年郎此時就像是被這道聲音遏制了所有的動作,他僵硬着身子坐在榻上,束着的高馬尾一晃一晃,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躺了回去,動作小心翼翼,剋制着聲音怕再驚擾到她。
不敢下床,不敢發聲,只能聞着那股子令人厭惡的霉味皺着鼻子躺在榻上。
思維倒是擴散得厲害。
定國公府的二小姐,他從前自然是有所耳聞的,雖然不曾見過面,但也聽長輩和同齡說起過她,說她年紀雖小卻生得一張芙蓉面,日後必定是個傾城美人。
但相比知曉顧攸寧,他還是對顧天和更熟悉一些。
差不多的年紀,無論是才學還是背景都一樣出彩,無論走到哪,他們兩人都會被人拿來做比較,他跟顧天和在書院就是同窗,屬於彼此都看不順眼的那種……一想到自己日後居然要叫顧天和大舅子,他就頭皮發麻。
按照顧天和那廝的脾氣,他要娶他妹妹,肯定得受他一頓磋磨。
想到這,他就一萬個不高興。
也不知道後來他究竟是怎麼娶到她的,不會為了她討好顧天和的事都做了吧?
外頭晚風輕拍窗木,姬朝宗從發散的思維中回過神,發現自己居然還真的在思考這事,簡直荒謬地讓他想爆一句粗話,又想到那個惑他心智的女人就在不遠處睡得香甜,他當真的氣得想下床把她搖醒,但最終還是隨手扯過一件外衣蓋在自己身上……似是察覺出臉頰的滾燙,他又拿着衣服往上扯,等把臉也全都蓋住了才好。
……
顧攸寧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姬朝宗拿着衣裳蓋着臉躺在床上,嚴嚴實實,一個邊角都沒露,不清楚這人這是什麼睡法,她站在旁邊端詳了許久,還是打算替人把衣服扯下來省得他不小心憋死,手剛剛伸過去,姬朝宗就醒了。
少年郎手指修長,大概也察覺出自己睡得不舒服了,他隨手把蓋在自己臉上的衣裳扯了下來。
瀲灧的鳳眸微微睜開,因為剛醒來,姬朝宗整個人還有些迷糊,但也足夠讓他瞧清站在身邊的顧攸寧以及……她朝他伸過來的手。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顧攸寧要來扯他的衣裳似的。
“你!”少年郎驚慌失措坐起來,手指緊緊揪着自己的衣領,臉頰有些紅,也不知是被氣得還是羞得,“你大清早,想做什麼!”
顧攸寧:“……”
她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還是收回手,沒用昨天的語氣逗他,只是好奇道:“你小時候喜歡把衣服蓋在臉上睡?”
姬朝宗一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個蠢樣全被人瞧見了,氣得抓着領子的手指又收緊了一些,“關,關你什麼事!”
顧攸寧挑了挑眉,覺得小時候的姬朝宗還挺有意思的,看着少年老成,實則一激就炸。
還會紅臉。
這可是她從未瞧見過的模樣啊。
要不是小孩動不動就炸,她還真想好好逗逗他,不過現在還是算了,她剛起來有點渴了,一邊往桌子那邊走,一邊問他,“你今天要做什麼?”
“幹嘛?”姬朝宗心裏還有些不高興,自然不想和她說。
但看着她的背影又有些沒忍住,自己說了出來,“早上去族學上學,下午去族長那邊。”
“噯?”
顧攸寧轉身看他,有些驚訝,“你還要去族學嗎?”
她還以為以姬朝宗的聰明才智是不需要和族人一起上學的呢,畢竟他那些兄弟和他都挺生疏的。
姬朝宗自然瞧出她眼中的訝異,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時也不知怎得,竟有一種莫名的驕傲感湧上心頭,他鬆開胸前的手指,微微仰起下巴,張嘴道:“我自然是不需要學的,可族長說了,要我好好教教他們,還有什麼要和兄弟好好相處,要不然我才懶得過去。”
睡過一夜稍顯凌亂的高馬尾順着往外蹦的字一晃一晃的,明顯能瞧出他此時高揚的心情。
他說著穿了鞋子下了榻,看着人問,“你今天要做什麼?”
這倒是把顧攸寧給問到了。
她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消失不見的人,怎麼可能會想這麼多?不過看着少年姬朝宗的臉,似乎能瞧出他掩藏在冷靜無所謂面孔下的期待,她想了下,抿唇笑道:“我和你一起去族學吧。”
“真的?”
姬朝宗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高興。
到底還是小孩子,就算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所有的情緒,顧攸寧看着也忍不住彎起眉眼,她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等吃完早膳,顧攸寧讓姬朝宗等下,自己去了裏間的書桌研磨寫字,一會功夫后,姬朝宗在門外不耐煩地問道:“好了沒?”
“等下,快好了。”顧攸寧應了一聲,又寫完最後幾個字,看了一眼上頭的內容,這才放下手中毛筆,她倒是不擔心這信會讓別人瞧見,姬朝宗的脾氣,他若沒吩咐,旁人是絕對不敢進來的。
走出去的時候,梳着高馬尾的白衣少年郎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見她出來就嘀咕道:“你們女人真麻煩。”
以前和他阿娘去逛街也是這樣麻煩。
顧攸寧挑了挑眉,還是決定不和小時候的姬朝宗計較,不過等她醒來后,哼!
兩個人一路往族學走去,這地方,顧攸寧上次就和姬朝宗來過,自然不陌生,她跟着姬朝宗進去,眼瞧着原本熱熱鬧鬧的一個地方在看到姬朝宗進去的時候頓時鴉雀無聲,然後是此起彼伏的問安聲。
姬朝宗也像是習慣了,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自顧自坐在最中間的位置。
這裏人多眼雜,他自然不好和顧攸寧說話,本來想給人使個眼色讓她找個地方坐下,先生卻已經進來了,好在顧攸寧一向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就算他不說,也已經找了個地方坐了。
還是上次那個地方。
只不過上回,她是看着講台,看姬朝宗講課,而今她卻是托着下巴看着底下。
姬朝宗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又坐得筆直了一些。
他從前上課從來都是走走過場,既不理會同族兄弟,也不去管先生,自然,其他人見他一副臭臉也不敢叨擾他,可今日……眾人看着時不時就起來回答問題的姬朝宗,驚得下巴都快脫臼了。
這還是姬朝宗嗎?
他不是最不喜歡回答問題了嗎?今天是吃錯什麼葯了?
姬朝宗的確不喜歡,但他發現只要他回答問題,顧攸寧眼中的笑意就會深許多,而他喜歡她的笑……左右這些問題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小兒科,她既然高興,他隨便答幾道就是。
可等他再次坐下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坐在講台角落的女人不見了。
……
顧攸寧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自己和姬朝宗的房間了,外頭還是漆黑一片。
冬日的夜,天亮得格外晚,屋中燃了一晚上的紅燭已堆砌一堆蠟油,堆砌在一起,倒是挺好看的,似是沒想到自己竟然回來了,她有那麼一會晃神的時間,等看清身邊男人的臉,忍不住朝人靠過去。
姬朝宗還不算清醒,手卻十分自然地把人攬到自己懷裏,“怎麼了?”
夾雜着還未清醒的語氣灑在顧攸寧的耳畔。
“我做了一個夢。”顧攸寧抱着他,輕聲說。
“嗯?”
“我夢到我見到了小時候的你。”
剛剛說完就見到身邊男人睜開眼,“小時候?”
顧攸寧笑着點頭,把那個不知該不該被稱為夢的夢和人說了一遭。
姬朝宗此時已經是清醒的模樣,聞言輕哼一聲,“算他還有些擔當。”完全沒有理會他現在是在說小時候的自己。
顧攸寧被他逗得笑彎眼,但想到夢中那小孩刺她的話又有些不高興了,伸出手指去扯他的臉,“他可還和我說了呢,說絕對不會認我做妻子,絕對不會喜歡我。”
看着男人突然大變的臉色,她輕哼一聲,“姬朝宗,原來你小時候這麼不喜歡我呀。”
這完全就是胡攪蠻纏了。
可姬朝宗哪裏敢和她頂嘴,心裏暗罵一句該死,被人掐着臉也不敢掙,好聲好氣哄着人,“是他沒眼力,要下次我瞧見,我肯定幫你揍他一頓。”
“噗嗤——”
顧攸寧被人哄得笑彎眼,鬆開手湊過去,頭靠在他的肩上說,“我還給他留了一封信。”
男人一愣,“什麼信?”
“我和他說了我的喜好,讓他早些去找我。”顧攸寧邊說邊轉頭,眸中波光瀲灧,聲音輕柔如風,“我想早些認識你,愛上你,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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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跑到過去見到自己的未來老公然後教他怎麼追自己
計劃通一百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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