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番外三

晚飯的時候,沈珏扒拉着碗裏的飯菜,段輕雪就坐在他旁邊,咬着手裏的雞腿。

沈珏瞧了一眼對面的沈老爹,猶豫了半天,有些不自然地道:“爹,她好像……聽不到。”

他還低着頭,看起來像是在專心吃飯,只是隨口一問。

沈老爹聽到他的話,咬了一口饅頭,又有些心疼地瞧了瞧一旁什麼也不知道的段輕雪,才道:“這丫頭去年生了場大病,她爹娘那天正好有事,奶媽又是個昧良心的,自己躺在屋裏睡大覺。可憐這丫頭就一個人病着,送去看大夫的時候晚了,這耳朵就聽不到了。”

沈珏看着他爹,下意識地開口:“那還治得好么?”

沈老爹搖了搖頭:“難,過去太久了。人家為了給這丫頭治病,這一年來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也沒什麼效果,都是說讓她換個清凈點的地方住着,心情好了,說不定哪天就聽得到了。這不,倆夫妻就帶着孩子搬到我們這村裡來了。”

“您不是老說自己是華佗在世么,這點病都治不好?”沈珏撇了撇嘴,心頭不知為何有些煩躁。

一聽這話,沈老爹不樂意了,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能耐,你來啊。還敢質疑你老爹的醫術?我要是有法子,一早就給這丫頭治好了,還用得着你來說?”

說著,他頗有些嫌棄地看了看沈珏,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可惜對學醫全然沒興趣,眼瞅着他這一身醫術,連個接班人都找不着了。可他夫人去得早,他也不想難為沈珏去做他不樂意的事。

沈珏沒理他,只是執着筷子的手一頓,隨即垂了垂眉眼,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卻再也沒有夾菜吃了。

不知為何,他現在覺得有些心煩。

他爹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赤腳大夫,什麼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可他都治不了段輕雪的耳疾,那她可能真的好不了了。

他抿了抿唇,筷子戳着碗裏的飯,卻遲遲沒有夾起來。

餘光一掃,一旁的段輕雪還在使勁兒啃着油乎乎的雞腿,坐在板凳上,兩條小短腿懸空晃悠着。眼裏亮晶晶地,似乎十分滿足。

可她明明什麼都聽不到。

沈珏壓低了眉頭,心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吃過飯過,沈珏就在院子裏散步消食,還沒有走多久。段輕雪就從屋裏跟出來了,邁着小短腿往沈珏那兒跑過去。

這回,他倒是沒有凶她了,也任由她跟着自己。他在板凳上坐下,她也跟着坐在他旁邊,乖乖地,也不說話,手指揪着自己頭上的髮帶。

一高一矮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沈珏仰頭瞧着院子前高大的老槐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遮下了一片陰影。

他忽地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果他聽不到,會怎樣?他只是往那方面想了一下就打住了,因為他壓根沒辦法想像,也有些不敢想。

他皺了皺眉,心頭那股子煩躁勁兒又上來了。直到放在凳子上的手背被人戳了一下,他偏過頭,就見得段輕雪略歪着頭,有些擔憂地瞧着他。

“姐姐,你不高興么?”她說著,又要將手指頭含到嘴裏。

沈珏立馬將她的手腕握住,剛想張嘴讓她不許再含手指頭了,可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他忽地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他還能說什麼呢,她什麼都聽不見。

他鬆開了她的手,轉過身,低頭瞧着地面,沒沒有再說什麼了。

段輕雪卻往他身邊湊了湊,輕輕扯着他的袖子,軟軟糯糯地開口:“姐姐,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了,是不是因為沒人陪你玩?”

沈珏斜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她哪兒看出來他是因為這個不高興了?而且他壓根就沒有不高興。該難過的是她,他有什麼好難過的?

段輕雪的包子臉皺了皺,濃密的眼睫低垂,兩隻胖乎乎的手就揪着自己的衣擺,小聲地說著:“也沒有人陪阿軟玩,她們都不理我了。”

沈珏微睜了眼,愣愣地看着她。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以前都是厚着臉皮跟在他身後,成天樂呵呵的傻笑。

可她剛剛看起來很難過。

他正猶豫着想跟她說些什麼,就見得她抬起頭,臉上又洋溢起了笑容:“以後阿軟陪姐姐玩,姐姐就不會不高興了。”

她說著,伸手去握住了沈珏的手,可她的手太小了,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頭。眼裏還是像帶着星星一般,嘴角上揚着滿足的笑意。

沈珏看着她,沉默了許久。直到夜風吹過,他忽地勾了勾手指,將她的小手攥住。

哪怕他知道她聽不到,還是輕聲開口:“我會治好你的,一定會讓你再聽到的。”

他爹治不好,也不代表他想不到法子。不就是學醫么,有什麼難的?他從現在開始看醫書就是了。

段輕雪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沖他笑了笑,又抬起手,要撲過來抱他。沈珏別過眼,這一回,卻沒有躲開,反而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腿上坐着。

他抬起手放在唇邊輕咳了幾聲,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他要治好她的耳朵,才不是關心她。只是她親了他,他不能白占她便宜,等他把她的耳朵治好了,他就不用娶她了。

他想着,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就是這樣的。

他若無其事地看着面前的老槐樹,墨發掩映下的耳根子卻通紅一片。

四年後。

沈珏已經十二歲了,長得比以前要高出不少。身上還是穿着粗布麻衣,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已經初見端倪。五官還是那般精緻漂亮,每天風吹日晒,卻比很多女子都要生得白。

他一手拿着小鏟子,背着葯簍子,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草藥。剛剛推開門,就見得一個六七歲的粉衣小姑娘坐在院子裏,笑盈盈地瞧着他:“沈家哥哥,你回來啦!”

沈珏點了點頭,將在門口將鞋底的泥土蹭乾淨,這才進了院子。他把葯簍子放在一旁,提高了音量道:“你今天怎麼在這兒等着?”

“沈伯伯出診了,來不及做飯,所以我給你帶了飯菜過來,我現在就去給你熱好。”段輕雪說著,就從板凳上下來了,準備去廚房。

沈珏走到她前面,瞧了她一眼:“得了吧,上回讓你添個火,差點把廚房給燒了。我今兒餓了一上午了,可不想吃碳頭,我還是自己來吧。”

他說著,就擼起袖子去廚房生火了。段輕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娘老是擔心她身體不好,從不讓她做這些事,她上回也是沒想到,生個火還那麼難。

不過這幾年,沈家父子一直幫她治病,她的耳疾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是只要說話的聲音大一些,她就能聽見了。再過幾年,應該就可以完全好了。

沈珏在灶台生火,段輕雪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忽地黯淡了些。她低着頭,揪着自己的手指頭,卻沒有說話。

沈珏抬眼瞧着她,一面往灶台孔扔柴火,一面道:“哭喪個臉幹嘛,誰欺負你了?”

段輕雪搖了搖頭,極快地瞧了他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沈家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說著,動了動唇瓣,眼裏多了些水霧。

沈珏拿着柴火的手一頓,瞧着面前的火光,也低垂了眼帘,沒有說話,卻是將手裏的柴火扔了進去。

現在大盛和北戎開戰了,他爹應徵了隨行軍醫,他自然也要跟着去。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好半晌,他才提高了聲音回了一個“嗯”。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四下里安安靜靜地,只有灶台孔里的柴火還在噼啪作響。

段輕雪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手指頭,抬起頭時,卻是笑了笑:“大家都說周家軍很好的,沈家哥哥去了,也是大英雄了。等你回來了,我的病肯定也好了,到時候,咱們又可以一起玩了。”

她說著,輕輕拍了拍手,似乎有些憧憬。

沈珏站起身,將大瓷碗裏的飯菜倒進了鍋里。一面炒着菜,一面交代道:“那你就得記得按時吃藥,要是我回來發現你還沒好,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知道啦,肯定不會忘記的,我還要等着聽故事呢,你得給我講講戰場上好不好玩。”段輕雪將身子趴在椅背上,抬眼瞧着沈珏的背影,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般。

“行,給你講。”

沈珏將飯菜給他倆一人盛了一碗,就開始坐下吃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他們還像以前一樣閑聊,吃完了就一起出去散步。老槐樹開了花,樹下的黃狗卻老了許多,整日裏趴在地上睡覺。

直到入夜的時候,段輕雪準備回去睡覺了。天上的星星很多,泛着亮光,風裏隱隱約約是槐花的味道。

段輕雪雙手交握,負在身後,一面往後退着,一面笑盈盈地看着沈珏:“沈家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沈珏瞧着她,道一聲:“好。”

段輕雪轉過身,卻還是忍不住偏過頭道:“我會記得給你寫信的,你也要記得回,要是回不了,也要看啊。”

沈珏還是說了一聲:“好。”

段輕雪低垂了眼帘,沒有再說什麼,沖他回了個大大的笑容,就邁着輕快的步子回家了。只是轉身的一瞬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出來。

老槐樹下,沈珏在那兒站了許久,直到段輕雪進了家門,再也瞧不見,他才收回了目光,有些低落地往回走了。

……

十年後,北疆。

一襲青衫的沈珏坐在營帳的躺椅上,手裏拿着一封信箋,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他將書信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才將它細心地疊好,放進了一旁的雕花木盒裏。

木盒很大,可裏面的信箋幾乎快要將它塞滿了。沈珏笑了笑,將木盒收好,又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袖兜,從裏面拿出了一根翠玉簪子,一向清冷的眼裏流露出幾分暖意。

今日是和北戎的最後一戰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那個老是跟在他身後地小丫頭現在應該都長成大姑娘了。他勾了勾唇角,將那根簪子妥帖地收好,這才轉身出了營帳。

不多時,就有一個黑袍男子打馬而來,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滿頭墨發僅用一根紅色髮帶挽起,額前的碎發遮住了大半的眸光。

沈珏抬起眼,喊了一聲:“季彥。”

季彥翻身下馬,將手中一塊令牌給了他,可他一直皺着眉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沈珏看出了他的異樣,抬手推了推他,戲謔地道:“怎麼了?大軍師,大戰在即,你還緊張了?”

季彥搖了搖頭,不知為何,他近日總有些不祥的預感。可所有的部署已經安排好了,如果計劃順利,應該不會有事的。威遠侯已經帶軍出發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這次的長林坡一戰非同小可,成敗皆在此一舉了。不過,他算過了,北戎逃往長林坡的精銳絕不會超過五千。沈珏這一隊便有三千將士,再加上大盛的援軍,前後夾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他想了想,還是沉聲道:“阿珏,此次戰役不同往日,北戎雖是強弩之末,可他們卻絲毫沒有慌亂,我擔心他們留有後手,你記得萬事小心,若有什麼意外便傳信與我。”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可神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沈珏笑了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這個計劃,咱們已經商討這麼久了,不會有事的。而且還有你這個大軍師在,你儘管放心吧,有什麼事,我會找你想辦法的。”

他說著,就牽過拴在一旁的馬,翻身上去后,對着季彥笑了笑,“你就等着我們的好消息吧。”

季彥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笑意,一直目送着沈珏離去。

但願一切順利吧。

而另一邊,馬上的沈珏跟着三千周家軍一路往前,袖兜里的翠玉簪子時不時晃動着。他偏過頭瞧着帶着紅霞的天空,眉目間的清冷也緩了許多。

他略低下頭,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聲。

她在信里說她學會做飯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不過,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紅霞映滿天,照在群山之上,似血一般。

……

永耀十八年,春。

北戎城破。

周家軍亡。

……

入夜,清明的雨下的很大,打在屋檐上,像落了珠串子一般,砸得啪嗒直響。

台階下,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粉衣姑娘端着一碗湯藥,緩緩走了上來。她抬了抬眼,面容有些悲戚。

紙糊的窗戶上映出一個淡淡的人影,她眼神微動,急忙就要推門進去。可手剛剛碰到門框,屋內就傳來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她顧不得其他,推門而入,就見得一個青衫男子背對着她,單手扶着桌案,身形搖搖欲墜。

而地上銅鏡碎了一地。

段輕雪的眉頭悲傷地皺了起來,在一瞬間,就綳不住眼淚了。她低着頭,無聲地哭着。手還緊緊地握着葯碗。

良久,她才往前了幾步,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沈家哥哥。”

聽到她的聲音,沈珏的身子一顫,扶在桌案上的手收緊,指節泛白。他低下頭,滿頭青絲遮住了他的面容,往日裏挺直的腰身彎折成了一個難堪的弧度。

段輕雪臉上滿是淚痕,還是慢慢往他那兒走過去。

“別過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卻是在極力地剋制着什麼。

“沈家哥哥,你別這樣,我……”段輕雪搖了搖頭,可剩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眼淚淌進脖頸里,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別過來了,求你。”沈珏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唯有低垂的頭,帶着深深的難堪與狼狽。

段輕雪看着他的背影,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來。

大雨磅礴,將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唯有地上破碎的銅鏡,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模樣了。

……

日子慢慢地過去,沒有人再提起長林坡一戰,那一場幽火,那死去的三千多人。

沈珏戴上了面具,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裏。

直到初夏的一個晚上,他出來了。

聽到開門聲,一直蜷縮在他房間的段輕雪抬起頭,一雙杏眼微微紅腫,卻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眼裏亮起了微光,她顫抖着嗓子喊了一聲:“沈家哥哥。”

沈珏站在門口,只在肩頭搭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墨發傾瀉而下,寬大袖袍下露出的手蒼白得嚇人,冰冷的玄鐵面具遮去了他所有的面容。

他別過眼,目光落到了段輕雪身上,卻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段輕雪從地上起身,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仰起小臉沖他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馬上就去給你做。”

“陪我說會兒話吧。”他的聲音有些蒼白,垂了垂眼帘,便往屋裏去了。

段輕雪也急忙跟了進去。

那一晚,沈珏坐在窗檯旁,夜風吹動着他披散在身後的長發。他極少開口,只是靜靜地聽着段輕雪說話。

段輕雪很高興,甚至覺得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一樣。雖然這一次,他不再開口,可沒關係,他不想說,她就替他說。他不知道的,她就告訴他。

總有一日,他會好起來的。

直到夜深的時候,沈珏忽地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水,蒼白的手指捻着茶杯,古井無波的眼裏第一次帶了幾分笑意。

“說了這麼久,你應該也累了,喝吧,喝完去睡一覺,睡醒了就會沒事了。”

段輕雪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茶杯就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這是什麼茶啊,怎麼是甜的?”

沈珏不答,只是站在那兒看着她。

段輕雪也沒有再多想,起身便準備回房,可她剛剛站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她晃了晃腦袋,身形有些不穩,急忙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強撐着沒有倒下。

“沈家哥哥,我有點難受。”她說著,卻感覺眼前越來越模糊了。她想去握住沈珏的手,可他的身影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遠到她怎麼也抓不住。

她閉上眼,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珏伸手扶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油燈躍動,將他的影子拉長,投映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低下頭,瞧着懷裏的人,將她緊緊地抱着。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指尖滑過她紅腫的眼睛,眼神卻溫柔了起來。

“醒了就沒事了,你也不會再痛苦了。”

不會再因為他臉上的傷而整日流淚了。

他最怕的就是她哭了。

如果忘記可以讓她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那便忘了吧。

他攏緊了手,看着懷裏的人,輕聲道:”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軟。”

水漬順着玄鐵面具淌下,砸在她的衣襟上。他閉上眼,緊咬着牙關,可眼淚還是不斷地湧出。他抬手擋在面前,彎曲的脊背不住地顫抖着。

可是……

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啊。

桌案上,風掀開書頁,露出的一頁畫著一株草藥的圖繪。其下印着一行小字:“世有一草,名曰忘憂,食之,則忘所愛。”

……

三年後,沉魚山莊。

周顯恩的大婚剛剛結束,沈珏跟着忙了幾日,現在只想找個地兒躺一會兒。只是他剛剛進莊子,迎面就有一個下人過來了。

”爺,前幾日您不在府里,有人送了請柬過來。”那人說著,就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封大紅的請柬,想來是誰家辦了喜事。

沈珏倒是有些意外,他認識的人中也就周顯恩最近成婚,不過他還是拿過了那封請柬,卻在翻開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直到確認上面寫着“段輕雪”的名字,握着請柬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着。

他站在迴廊下,久久不語。

一陣風吹過,他眼神動了動,轉過身便往回走了,只是背影有些說不寂寥。修長的手指還捻着那封請柬,他忽地笑了笑。

這不是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低下頭,悶笑了幾聲,可眼裏卻落下了淚。

……

三月初五,橋溪鎮。

四合的屋舍里都掛上了紅綢喜字,像是時候太早了,還沒有什麼賓客。

竹林里,沈珏手中握着請柬,看着不遠處的屋舍。他本來想將請柬燒了,只要他睡一覺,過了今日,他與她就再無糾葛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來了,哪怕是像個懦夫一樣躲在這裏。

從昨夜開始,他就站在這兒了,衣擺上沾染了些露水。直到嗩吶聲響起,他抬了抬眼,慢慢往後退了幾步,低垂着眉眼,終究還是低下頭,轉身便走了。

有的人,註定了不能看,不能想。

觸之便傷,思之便痛。

他慢慢往前走着,竹葉落下,落滿了他的肩頭。行不多時,他卻緩緩抬起眼,不遠處的槐樹下,立了個身着嫁衣的姑娘。

滿頭青絲皆用鳳冠扣起,團扇被她捏在手中,一襲紅衣被風吹得翻飛。見到沈珏,她笑了笑:”沈大夫,您怎麼在這兒?”

沈珏愣了愣,直直地看着她。良久,他別過眼,不冷不淡地道:”剛好路過罷了。”

段輕雪點了點頭,雙手交握負在身後:“我還以為您是來為我道喜的。”

沈珏身子一僵,喉頭微動,終究是抬眼看向她,道了一聲:“恭喜。”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

“你就沒有什麼想同我說的么?”

沈珏的步子一頓,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握緊,在那兒站了許久。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他握緊了袖袍下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急急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背後就撲過來些許重量,一雙纖細的手將他緊緊地抱住。他微睜了眼,腦子裏空白了一瞬。

可身後抱着他的人在發抖,連話里都帶了幾分顫音:“你如果沒有話要同我說,那你為什麼要來?”

沈珏微張了嘴,始終沒有說話。背後傳來一陣濕意,抱着他的手也越發地緊了。

“你就是個壞人,是騙子,我真的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是……”身後的人哭了起來,哽咽着道,“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沈家哥哥。”

那一聲“沈家哥哥”,讓沈珏所有的理智都崩潰了。他痛苦地皺了皺眉,輕聲道:“阿軟?”

段輕雪抱着他,將頭埋在他的背上:“還好,這回我賭贏了,你真的來了。我假裝要嫁人,給你發了請柬。我告訴自己,若是你來,便是你還在乎我。若是你不來,我就……我就忘了你。”

她說著,早已泣不成聲。唯有雙手慢慢地鬆開,將他的袖子攥緊:“可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為什麼要讓我忘了你,你為什麼要這麼自私,為什麼……”

沈珏整個人都顫抖着:“我以為你會過得更好,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段輕雪就哭着打斷了他:“才不會,沒有你,才不會更好!”

她說著,就鬆開了手,掩面痛哭了起來。

怎麼會好,沒有他,她怎麼會過得好。

沈珏閉了閉眼,所有的理智和壓抑在一瞬間支離破碎,轉過身便將她抱在了懷裏:“對不起。”

段輕雪趴在他懷裏,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肩頭,眼淚洶湧。可沈珏卻一聲都沒有哼,任由她咬着。

段輕雪痛苦地皺了皺眉,鬆開了口,抬起頭瞪着沈珏:”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歡你,所以你才這樣欺負我。如果不是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真的要讓我嫁給別人,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說著,卻攏了攏眉尖,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沈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良久,才帶了幾分壓抑地問:“你真的不怕么?”

他的臉永遠也好不了。

他已經不是她記憶里那個好看的”沈家哥哥”了。

段輕雪抬起頭,好半晌,才咽下了哽咽:“不怕,因為你是我的沈家哥哥啊。”她說著,伸手撫上了他的臉上的面具,卻是慢慢笑了笑,“我等你,等你願意自己把面具摘下來,給我看的那一日。”

沈珏微睜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段輕雪抽噎了一聲,又道:“但是在這之前,你若是再敢喂我吃什麼,讓我忘了你。我就算再把你想起來了,也不會再來找你了。這輩子,我都不理你了,我才不會讓你欺負兩次。”

她說著,眼睫一抖,就落下淚來,大紅的嫁衣裹着單薄纖細的身子,唯有她的眼神,始終沒有退縮。

沈珏沒有說話,良久,他閉了閉眼,眼淚順着下巴淌下。他卻是抬手將玄鐵面具解下,露出被燒傷的臉。

段輕雪看着他,笑了笑:”沈家哥哥,永遠是最好看的。”

聽到她的話,沈珏繃緊的身子放鬆了下來。緩緩地低下頭,便印上了她的唇,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溫柔地貼合著。

段輕雪眼裏露出幾分笑意,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眼淚順着面頰淌下,她卻是揚了揚唇角。

“沈家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沈珏輕笑了一聲:“好。”

※※※※※※※※※※※※※※※※※※※※

歡喜大結局撒花!!

明天更新重華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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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殘疾大將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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