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姚之騫踉踉蹌蹌去了祠堂,他跪在母親的牌位前整整一天一夜,再出來時,眼裏沒了光,但依舊還是那個溫潤的翩翩公子。
他妥協了。
不能讓姚家的前途斷送在自己手裏,姚家幾代的興盛要在他這裏傳承下去,不能做姚氏一族的罪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先的他已經死了,那個心裏有着深愛姑娘的姚之騫不復存在,他的心和他的良知一同留在了祠堂。
現在站在陽光下的,是為了家族而活的行屍走肉。
沒有感情,沒有良知,只有為了權力與地位的不擇手段。
他麻痹了自己的心,凍結了心中所有美好的回憶,繼續裹上一重又一重的偽裝,艱難地前行。
新的旅程將會一片黑暗,到處充斥着蠱惑人心的香氣,他置身其中,將會一人走到盡頭,不再回頭,也無法回頭。
……
城郊某田莊內,一間不起眼的雜物間房門緊閉。
屋內不似想像中凌亂繁雜,擺設極其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幾把座椅,還有一扇黑白水墨畫的屏風。那屏風後有一暗道入口,直通下面的地牢。
此刻,暗無天日的地牢內血氣甚濃,不論正在受刑的男子如何哀嚎,外面也不曾聽到任何的聲響。
“公子。”一黑衣暗衛單膝跪在錦服男子身前。
“如何。”
“他還是不說。”
男子神色慵懶,眼底卻是絕對的肅殺和冷漠,深如寒潭的黑眸里淬了極為冷淡的情緒。
沉默的空氣中帶着極強的壓迫感,冷淡中夾雜着十足的戾氣。
他走到監牢前,剛剛受過刑的男人渾身是血蜷縮在地上,蓬頭垢面看不清本來的面貌。
“你以為你還能撐多久。”聲音冷得結冰,語調雖輕,但話中的嘲諷帶着強烈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迎面而來。
那人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努力把身體往角落縮了縮,沒說話。
“別讓我把耐性都耗光了。”陸修涼淡淡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前廳中,陸修涼坐在主位上,看着外面的綿綿細雨出神。
“公子。”陸七將一張口供呈到他面前。
上面寫着大順國二皇子的口供,記載了他如何與大梁某些官員勾結,如何聯合碧海閣青龍堂的逆賊設計殺害太子蕭恆,還有同右相姚震的秘密約定。
以袁立軒為首的青龍堂推崇歸順朝廷,幾年前與姚震勾結到了一起。袁立軒暗中和西南部的大順國暗通款曲,他們與大順國的二皇子達成協議,絞殺太子蕭恆,等到寧王順利登基,將西南十城贈與大順。
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今外面都以為大順二皇子已被鎮國大將軍就地正法,甚至連頭顱都送回了大順,沒人懷疑這個早該消失的人被陸修涼悄悄藏在京城腳下。
“我還沒對他做什麼,他便迫不及待交代了一切。”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受不得皮肉之苦,可惜一點傲骨都沒有,真不知該不該誇一句識時務。
他仔仔細細看着口供,上面的內容基本屬實。
“好生看管。”陸修涼眼神淡淡的,將它遞迴給陸七,冷淡道:“還有地牢那位,別讓他死了。”
“是。”
……
雨過天晴,雲消霧散,月苓陪着李蓉在小花園裏散步。
傅府的花雖比不上宮裏的名貴,但開的也不錯。一場小雨過後,點點水珠灑在花瓣上,顏色看上去更加艷麗奪目。
“今年的雨來的有些早。”月苓獃獃地出着神,玉指輕輕擦掉花瓣上的水滴,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股股鑽入心扉。
花園中的小路有些濕滑,李蓉被丫鬟小心攙扶着坐在了鋪有厚厚棉墊的石凳上,手捶了捶腰,問旁邊的婆子:“近幾日的雨水可收集了?”
“是,已經備下了。”
李蓉對着身邊的媽媽笑笑,“每年都要存下些雨水,等過個幾年用來泡茶最是合適。”
月苓無暇去想別的事,一早起來心慌的感覺久久不散,好像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讓她難以平靜。
“你在那站着想什麼呢?過來陪我坐會。”
月苓恍然回神,低垂下眼眸緩步走了過去。
“喝點茶。”手中的茶盅遞過去。
溫熱的液體順着喉嚨緩緩而下,稍稍緩解了心中的不安。
突然一聲清脆的女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表嫂,表妹。”
白雪茹身穿鵝黃色衣裙,頭戴翡翠玉簪,手中拿着蘇綉宋錦織造的手帕,薄施粉黛,腰肢似柳款款走來。
月苓眸光微冷,蹙了蹙眉。
白雪茹頭戴的玉簪和手中的手帕皆是今年的新款,她何時出手變得如此闊綽了?
李蓉淡淡地笑了,輕聲問:“白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去?”
白雪茹笑吟吟福了福身子,柔聲道:“雨後的景色甚是悅人,空氣也格外清新,房中太憋悶,故而出來隨便走走。”
“過來坐吧。”李蓉和善,沖她招手來身邊坐下。
白雪茹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忙不迭點頭。
“對了表嫂,這是我昨日出門買下的香囊,說是有安胎凝神的功效,你現在身子重,每日必定休息不好,戴上它或許會好一些。”她的眼睛裏寫滿了真誠。
淡紅色的絲綉香囊,底端綴有珠寶流蘇,淡香撲鼻,煞是好聞。
阿念視線牢牢盯着那香囊,唇抿得緊緊的。
李蓉自然地接過,面帶笑意謝了她。閑聊不多時,她面帶倦色,覺得有些乏了,起身回了房休息。
只剩白雪茹和月苓在院中對坐。
月苓平靜地泡了一杯茶,正端起來喝,忽聽聞一聲輕笑,她動作一頓,面色如常地放下杯子看着白雪茹。
“還未恭喜妹妹,終於要得償所願嫁與良人。”白雪茹笑得雲淡風輕,衣袖裏的手用力掐着,指尖泛了白。
手中的疼痛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滿腔的不甘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月苓詫異地挑眉,意外白雪茹竟至今還不知姚家被她拒絕一事。轉念一想也沒甚稀奇,這府中本就沒有多少人知曉此事,加之她與爹娘有意隱瞞,連身邊伺候的下人也不盡知曉。
只是不知白雪茹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表姐這是哪裏聽來的消息說我要嫁人了?嫁的又是何人?”月苓頗為疑惑,仰着眉看着白雪茹。
可這眼中的笑意落在白雪茹的眼裏卻格外刺目,她只覺得傅月苓是在向她炫耀、示威。
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話音幾不可差的微微顫抖,“還能是何人,自然是姚公子。”
她偏了偏頭,視線落在鵝卵石上,眼裏的憤恨怎麼都藏不住。
“哦?你這是哪聽來的消息?我不記得說過要嫁給他。”
月苓皺着眉回憶,她絕不可能說那樣的話,只有可能是白雪茹誤會了。
白雪茹狠狠地掐着大腿,咬着牙逼退眼眶中的酸澀,心中冷笑,她看着月苓的眼睛,輕聲道:“妹妹何故瞞我,昨日我在街上遇到了姚公子,他親口告訴我能娶到你是他畢生幸事。”
這卻是萬萬沒想到的。
月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她轉回頭和阿念對視一眼,阿念皺着眉細細觀察白雪茹的神情,想要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姚之騫為何要這樣說?他是知道傅家的態度的,為何還要說出這種話讓人誤會。難不成他以為她會回心轉意,還抱有幻想嗎?
“我不知姚之騫為何跟你說這些話,但是我從未想過嫁給他,而且我已經明確拒絕了姚家的求親。”月苓面色凝重,一字一頓說道。
她看着白雪茹楞住的樣子,便知剛剛白雪茹所言不虛,姚之騫確確實實騙了她。
雖然她恨白雪茹,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
白雪茹眼中閃着淚光,眼裏是滿滿的懷疑,但同時她又抱着極大的期待,希望月苓說的都是真的。
月苓皺眉,“我不知道姚之騫和你說那些話是有何企圖,但他如此造謠,分明是在詆毀我的名聲。”
“不,之騫哥哥他不是那樣的人。”白雪茹聽不得別人說他的不好,下意識就要反駁。
月苓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索性將話都說明白,“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只是澄清事實,我與他並無關係。”
頓了頓,冷笑道:“說得直白點,我看不上他,你不用把我當作情敵。”
上一世就是她的態度太不明了,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困境。
白雪茹迷茫地抬頭,看到的是月苓那張充滿諷刺笑意的面孔,那麼高高在上。那雙嫵媚的眼睛裏此刻竟染上了些戾氣,與往日的模樣不同,完全是兩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就知道。
傅月苓平日裏溫柔嬌弱的樣子都是裝的。
月苓的那番話並沒有讓白雪茹放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姚之騫提到月苓時那幸福滿足的笑容。
他就真的這麼喜歡她嗎?即便被拒絕,也要娶她。
那她呢?又是什麼?
白雪茹垂着頭坐在原地,月苓離開前回頭望去,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心中竟無一絲波瀾。
勾了勾嘴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等下把她送嫂嫂的香囊拿去檢查一下。”
白雪茹是什麼心思她管不着,但不得不防,尤其是嫂嫂現在還懷着孩子。
“是。”
阿念心不在焉地應下。她擔憂白雪茹會報復,不管姚公子是不是被拒絕,從目前表現出來的跡象看,他並沒有放棄。白雪茹愛而不得,依她的性子,很可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月苓聽了她的憂慮,輕輕笑了。
“陸修涼會保護我的。”她轉回頭,認真看着阿念的眼睛,“對嗎?”
阿念怔了怔,看着姑娘眼裏的光,也笑了,無比肯定道:“對。”
他回來了,她便再沒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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