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絳紅色的軟轎內,月苓閉着眼坐在柔軟舒適的綉榻上,發頂的珠釵隨着轎子的搖晃左右擺動,春風拂過,淡黃色的帘布裡外翻飛。
阿念伴坐在另一側,小心打量着她。
今日月苓一改往日素雅的裝扮,特意身着火紅色襦裙,外披薄如蟬翼的紗罩衫。
這身衣服是幾天前剛剛趕製出來的新衣,布料是十五歲生辰時,二姐傅月芫送給她的生辰禮。
因為素日裏月苓偏好淺色的衣服,所以即便是這些布料極為名貴,她也沒有拿出來用過。
不久前姑娘突然找出這匹布料,吩咐崔媽媽去京城中最好的裁衣鋪做一身漂亮的裙子。
晨起梳妝時,流月為她換上這件裙子,一身張揚艷麗的顏色非但沒有半分違和,甚至將她骨子裏那份嬌媚展現得淋漓盡致,驚艷了一眾丫鬟婆子。
崔媽媽眼睛發亮,滿臉笑容:“這衣裳的顏色真的太襯姑娘的膚色了!我可真是該打,居然沒發現姑娘如此適合這種亮麗的顏色。”
“真的太美了……我回頭去庫房裏好好找找,把所有壓箱底的布料都拿出來做成夏衣,姑娘本就艷壓京城,換上這身怕是比當年的姚貴妃還要美上幾分!”
阿念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何原因讓姑娘一改往日的風格,直到此刻,她終於有了些頭緒。但這猜想太過驚人,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被天空中的流星砸中。
姑娘真的還是以前的姑娘嗎……
阿念試探道:“姑娘今日……和往常不太一樣……”
月苓眼都沒睜:“嗯?”
阿念一鼓作氣:“姑娘,您剛剛和吳姑娘和霍姑娘說的那些,可是真的?”
月苓表情都沒變,“自然。”
阿念大驚,吞吞吐吐道:“您什麼時候對……對將軍……奴婢一直以為您鐘意姚公子。”
月苓淡淡道:“我從未說過我喜歡姚之騫,為何你們一個兩個全都以為我會嫁給他?”
她睜開眼,撞上了阿念震驚又意外的眼神,嘆了口氣。
就算是上一世,她也談不上喜歡姚之騫,也並沒有多想嫁給他,只是上一世她什麼都不懂,不懂情,更無從談愛。
她和姚之騫相熟,又沒有遇到特別讓她心動的人,姚傅兩家關係近,家世相當,姚家求娶她便嫁,這也沒什麼。甚至她也以為,這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
她自幼看過很多話本子,也期待過愛情,她的父母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父親不僅沒有納妾,這幾十年都和母親恩愛非常,她很羨慕,所有當兩家將她的婚事定下之後,她曾幻想過。
然而現實無情。
上輩子着實過的太糊塗了。
“可這真的太突然了!我以為將軍他……”阿念很激動,說到一半突然頓住,滿臉懊悔。
月苓似笑非笑睨着她,“你以為他如何?”
“……”
完了,說漏了……她大意了……
怎麼辦怎麼辦……要暴露了!
“嗯?如何?說啊?”自從月苓發現只要她一提到陸修涼,一向穩重的阿念就會自亂陣腳慌亂得不行,她就覺得故意逗一逗阿念特別有意思。
“…………”
阿念害怕,阿念不敢說。
也不知陸修涼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讓阿念這麼怕他。
月苓勾着嘴角,不懷好意地與她說道:“我一提到陸……”
果然,剛說到陸字,阿念就渾身僵硬,很不自在。
“我一提到陸將軍,你就緊張,你認識他?”
“我沒有!”阿念就像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讓月苓無端想起了前段時間收養的那隻雪白糰子。
“哦?阿念,陸修涼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不適合當卧底。”月苓笑了笑,慢悠悠坐直了身子靠了回去,又閉上了眼睛。
昨夜陸修涼離開后她便再也睡不着,她一直反覆回憶着上一世成親那兩年的點點滴滴,連天亮都渾然不覺。熬了一宿,又興奮了半天,現下實在睏倦得很。
她閉上了眼睛,沒有看到阿念面如紙色。
天,她是怎麼露餡的……將軍確實說過她的心理素質太差,不適合繼續做殺手,所以她才被派到姑娘身邊……
阿念欲哭無淚。
等到轎子停在了傅府門前,月苓被攙扶下了轎,阿念還是一副霜打了茄子一般無精打采、生無可戀。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屋子,月苓將所有的人都遣走,只留下阿念一人。
阿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惴惴不安道:“姑娘,我有錯,您責罰我吧。”
既進了傅府,就應忠於現在的主人,她沒有做到就該領罰,毫無怨言。
月苓楞住,片刻后失笑道:“我又沒怪你,你起來,好好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阿念沒起身,“姑娘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有問題?”
月苓心道,你當我白活了那一世嗎。
口中卻說:“你格外關注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想你應該是被人留在我身邊監視我的。”
阿念臉又白了一分,頭更低了些。
“我一直都在想是誰,你在我身邊從未對我不利,反而照顧得格外妥帖,我想此人並無惡意。”
月苓低垂着眼,溫柔地看着親手繡的那對鴛鴦,笑道:“你如此關注我的婚事,聽說我會嫁去姚家又格外着急,可是今日我提起陸將軍時,你卻沒有過激地反對,反而像是詫異、驚喜。”語氣中笑意更濃,“所以……你真正的主人應該就是那位將軍吧。”
阿念渾身卸了力道,背脊塌着,認命般說道:“姑娘聰慧,確實如此。”
月苓上前將她扶起來,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現在我問的話,你要如實回答。”
阿念點點頭。
“他將你安排到我身邊,是如何交代的。”
月苓只知道阿念是陸修涼的人,但其餘的她都只是靠猜測,現在需得證實一下。
“五年前,將軍把我從碧海閣中救出來,一同被救出的還有很多和我一樣被當作殺手培養的人,我們無處可去,便都跟着他。因為我……”阿念赧然,“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除了身手還行,無一處可取,性格太軟,不夠狠也不夠絕情,心理素質也不好,所以就被將軍安排來了姑娘身邊。”
月苓笑出了聲,阿念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實在沒法想像她是個冷酷的殺手的樣子,那人看人還是很準的,她們倆很合得來。
阿念露出極為認真的神色,“我在姑娘身邊主要就是保護你,有什麼大事就傳信給將軍。姑娘……將軍他……很喜歡你。”
雖然將軍不善言語,也從不笑,當初給她的命令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句話:“去傅家四姑娘身邊,保護她。”但阿念還是聽出了繾綣在其中。
月苓不知為何,神色落寞,看上去頗為難過,她垂着頭坐在了床榻上,一語不發。
阿念很慌張,“姑娘……”
“阿念,從今日起,有些事你不許向他彙報。”
阿念疑惑:“比如?”
“比如今日說的,我喜歡他。”
阿念衝到月苓面前,蹲在她面前,“為何?姑娘!將軍他思慕你多年,若是他知曉你的心意同他一樣,一定會很開心的!”
月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所以我要親自和他說,而不是通過你告訴他。”
阿念恍然大悟,點頭應下。
“若是他問起我的婚事,你就說還沒定下。”
“是。”
月苓嘴角掛着笑,阿念怔怔看着床邊笑顏如花的姑娘,竟也紅了臉頰。
……
皇宮內,仁政殿。
“陸卿這些年辛苦了,朕該好好獎賞你。”殿上人三十五六的年紀,頭戴束髮金冠,身穿明黃色龍袍,相貌堂堂,威嚴十足,眉眼間卻又滿是溫和,正是當今陛下仁景帝。
陸修涼垂首立在殿中,不卑不亢:“都是臣職責所在。”
太子蕭恆知道陸修涼不是推脫之詞,他向來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父皇,他不喜那些金銀財寶,您不如給他賜一門婚事算了,他都二十二了。”
陸修涼側頭看向蕭恆,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以為這話說到陸修涼心裏去了,得意地挑了挑眉,與他對口型:不用謝我!
陸修涼麵無表情收回視線。
“皇兒說的有理,你如今二十,都已有太子妃,陸卿去前線這些年,確實耽誤得太久了。”仁景帝略略思索,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齊王家的女兒嘉陽郡主今年十七,尚未婚配,你們二人正合適!”
太子聞言心道不好,若是別人他或許沒資格評價,但這嘉陽妹妹他可清楚,雖然性格簡單,人也漂亮,但太過刁蠻任性,這兩人湊到一起怕是會鬧得雞犬不寧。
還未等蕭恆開口,陸修涼行了一個大禮,他跪在地上,語氣嚴肅認真:“陛下,臣在年少時便已有心儀之人,臣當年離京前曾暗暗對自己發誓,此生非她不娶,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殿中父子二人均嚇了一跳。
蕭恆更是眼睛瞪得老大,他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陸修涼是大梁最鋒利的一把刀,所有人都道他冷漠寡言,無心無情,誰能想到這殺人兵器居然有一天跪在他面前說有喜歡的人,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何、何人……是誰家的女兒啊?”
“臣不願給她壓力,故而恕臣不願透露她的姓名。臣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她心甘情願嫁給我,而不是迫於陛下的旨意。”
“好!朕准了!不過愛卿也要爭點氣,朕等着喝你的喜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