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一章
寧遠將軍蕭如楓奉命鎮守滄州,與大和國攻入城門的將士激戰。
十二月初一清晨,天乾物燥,一場大火侵蝕榮和縣。
三日後,京中傳來噩耗。
寧遠將軍為救城內百姓,不惜支身闖入火海,房屋火勢頗大,橫樑墜下后,將他埋於屋內。
蕭如楓葬身火海。
朝堂在接到這道急訊之後,朝臣們全作嘩然,你一言我一句在武德帝跟前爭論不休。
武德帝未聽出個所以然,因寧遠將軍身死本就火大,於是拍桌道:“你們是要反了天嗎?”
朝臣們作靜默烏雞。
武德帝瞥眼,落在臉色慘白的蒼南王爺身上,嘆氣道:“蒼南王,朕定會派人尋回寧遠將軍的屍骨,如楓乃我蜀國大將,朕不會虧待於他。”
兒子一死,蒼南王幾乎不能言語。
他愣過之後,躬身回道:“謝主隆恩。”
面對武德帝的厚葬,他能說什麼?
再大的賞賜,也換不回兒子的命啊。
蒼南王如今已不知,回府後該如何將這悲訊告知愛子如廝的王妃。
“陛下,臣以為,大和國放火燒成太過喪盡天良,這場戰事,蜀國必將應對。”
武德帝眯眼,“哦,何愛卿有話要說?”
站出列的乃刑部尚書何大人,“陛下,如今大和國太子便在京中,不如以趙太子與大和國談判,免於滄州戰火是頭等大事啊。”
“臣附議,戰事若起,苦的是天下百姓。”姜首輔接道。
“朕如何不知,苦的是天下百姓啊!”武德帝氣得滿臉通紅,“朕當趙瑜有心求和,誰知那狗賊養的,趁機攻破榮康。百朝除了寧遠將軍,就再尋不出第二人帶兵趕去滄州了?朕要你們何用!”
不得不說寧遠將軍驍勇善戰,一直為武德帝心中最好的將軍人選。
他一死,這戰事便不好打了。
朝中無人再接話。
武德帝冷哼一句,“真是無用!朕只給你們三日,若是三日後,拿不出人選來,朕便御駕親征!”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吶!”
“陛下!”
朝中大臣皆作反對,以姜首輔為首。
但武德帝也是鐵了心的要逼百官拿出人選來,他打定了主意,若無人前去滄州,止住這場戰火。
不得已時,他便扛着那把神威鐵_槍自己上戰場。
老當益壯,武德帝可不怕大和國的將士。
*
正當蜀國朝堂正對這帶兵人選焦頭爛額之時,滄州又傳了新的戰況。
在榮康縣被攻破之後,有人挖開了大和國那位驚才艷艷的納蘭少傅墓穴。
墓穴之中空無屍身,僅有一件納蘭少傅曾披過的大氅。
大和國舉國大驚,百姓皆言,此事乃蜀國人所為,毀屍滅跡,喪盡天良。
更有成千上萬學子寫下請戰書,要蜀國還已故的納蘭少傅一個公道。
消息傳入蜀國京畿,姜箐正在清苑哄阿箏入睡。
杏花將事情一一稟明姜箐,她的臉色剎那間變為鐵青。
姜箐與命人給崔家去信,勸崔大人與崔老夫人早些避難。
不過一刻,顧疏跨過院門走進。
他一身便衣留有褶皺,面龐不見血色。
姜箐心頭“咯噔”一下,忙起身走去,問:“延清,你可是已知曉了學子們聚集……”
顧疏點了點頭,他不能言語,更無法言他。
獃獃地落座於木椅之中,他閉眼靠後。
當年在朱陽與德陽,他曾以納蘭敘白的身份,走訪過那一帶。
從榮康入大和國,便會抵達朱陽。
而在那一片,遍地都是他曾救濟過的寒門弟子。
如今挖出他的墓穴,裏面空無一人,大和國朝堂以此為借口,利用學子們的苦心,挑起戰火。
簡直是無恥至極。
“他們發現了墓穴里無屍身,才會有意放火燒了榮和縣。”顧疏可以想像,滄州戰況有多慘烈,那該是血流成河的場面,“學子們怒火更甚,這火十有八_九是他們被上面領着放的。蕭如楓……也因此沒了。”
“延清……”
姜箐默默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這場戰火雖與顧疏無關,卻因為“納蘭敘白”的往事將火更為燃起,其中牽涉蒼南王府蕭如楓的死,與榮康、榮和,甚至於滄州更多縣城百姓的安危。
不管大和國其心為何,目的又為何。
只要這天下人以為他們是為正“納蘭敘白”公道而來,那麼整件事背後的推手便已經不重要了。
姜箐能理解顧疏內心有多焦灼。
納蘭敘白是死了,但他還活着。
好好活在人世,眼睜睜看着這些個心思惡毒之人,以他之名禍害眾生。
他於心難安。
姜箐低聲問:“你打算如何做?”
說話間,她回頭凝望了一眼倒在床上熟睡的女兒阿箏。
下一刻,手背被顧疏的手心貼上。
夫妻間有時不需多言,已然明曉對方的意思。
顧疏掙扎道:“可我還有你和阿箏,我不能太自私。”
選擇了這條路,早已無路可走。
向前是死路一條,向後是懸崖萬丈。
他自己死不足惜,但姜箐和阿箏是受他牽累。
“若是滄州更多百姓因戰火身死,你以為你苟活着,便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姜箐平和說道:“我是不懂朝政,更不懂戰爭,但大和國此舉,總該有個人站出來做了結。”
趙奕還在驛站被關着,大和國盡在趙興的掌控之下。
姜箐又問:“大和國國君如今身體如何?”
“聽聞已不多好。”
顧疏眼眸眨動,抬手包住她的手道,“阿錦,陛下會寬恕你我嗎?”
他若閉口不談,無人會得知他身世有異。
但他若是向武德帝坦明,極有可能走的是死路。
“你已經決定了?”
姜箐握緊他的手。
這一次夫妻倆的手皆為冰冷,無一絲溫暖。
顧疏垂頭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為夫妻不過短短兩年,我並不後悔與你相遇。反之,我感謝老天爺,讓我前半生受的苦,在二十年後來到蘭州,遇見了你。”
顧疏笑意溫柔,“不管有沒有來生,我都盼着與你能再重逢。”
“我也是。”
姜箐笑着笑着落了淚。
她最大的幸福便是來到這裏,得遇顧疏。
她本是已死之人,不過得了機緣才會重活一世。
夠了,已經足夠了。
半蓉自屋外走進,打斷夫妻倆的談話,“殿下,駙馬,沈大人與懷陽郡主過府求見。”
“將人請進來吧。”
姜箐擦拭了下眼角,轉而道:“沈啟業是來找你有事的吧?”
“嗯,我去見他。”
“蕭晗這面有我。”
夫妻倆相攜出院,走過長廊之後,在正院門口與沈啟業蕭晗兩人碰面。
蕭晗面色尤其憔悴,她雙眼像是哭過,一見姜箐走來便奔到了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
“嫂子!”
姜箐給了顧疏一個眼神,讓他帶沈啟業去書房。
沈啟業走前還向蕭晗投來了心疼的眼神,有些不舍離開她。
“郡主,咱們有話屋裏說。”
蕭晗點了頭,眼裏已經不住的落着眼淚。
她二哥蕭如楓因火勢太大,葬身滄州,姜箐心知肚明才不明言。
她只能握住蕭晗的手,無聲地安慰她。
杏花和半蓉將茶水擺上,蕭晗邊哭邊哽咽道:“嫂子,我二哥他沒了……他才不過二十,離京前他還跟我說,會給我帶些好玩的小玩意,可是他怎麼說沒就沒了……”
姜箐眼裏浮起淚花,她心中亦不好過。
“為什麼……為什麼大和國對那位納蘭少傅如此執着?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屍身無存誰又知道會是怎麼回事?”
蕭晗哭得心碎,“若非那些學子們發了狠的放火,百姓們毫無防備,我二哥有怎會為了救他們,死在火中?我恨……我好恨……”
姜箐是說不出的無力。
她從何辯解。
以“納蘭敘白”縱火乃事實,納蘭敘白又是顧疏,而她更是顧疏的枕邊人。
她有一股蕭晗所謾罵之人,成了自己的錯覺。
她想為納蘭敘白辯駁,但又開不了口。
蕭如楓已死,是為護榮和百姓而亡,乃是真正的英雄。
可納蘭敘白同樣無辜。
他一位“已故”之人,卻被利用發起戰亂。
姜箐深深嘆氣,抬手在蕭晗的後背拍了兩下。
蕭晗哭聲越大,“嫂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父王執意要大哥自薦,帶兵出征,可是我已經沒了二哥,我不能看着我大哥也去送死!嫂子,我怎麼辦?”
蕭如楓之死,也令蕭晗的婚期不得不延後。
但迫在眉睫的是,出征的將軍該讓誰去。
姜箐皺起眉,她沒想到,蒼南王竟還願意再送一位兒子上戰場。
而被利用名望挑起戰火的顧疏,可能坐視不理嗎?
她的心情尤為沉重。
*
長公主府,書房內。
沈啟業焦灼地背手走着,“延清,蕭晗已經哭了兩日兩夜了,不止是因着寧遠將軍戰死,王府有意讓世子領兵,她是為了這事而不願。”
“你是說……蕭世子他?”
“不錯。”沈啟業肅穆道:“朝堂選不出人來,總不能真叫陛下御駕親征吧?這與大和國的戰事,若無人在前頂着,那便是引火入城,你說能怎麼辦?”
總要有個人,與大和國抗衡。
蒼南王府,甘願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
沈啟業又嘆氣道:“真不知道大和國的那幫學子們有多痴迷納蘭少傅,雖說我挺欽佩那位少傅,但他人既已亡故,卻還落得個被利用挑起兩國之戰,着實是令人可悲可嘆啊!”
顧疏面色很是不好。
沈啟業還在說,“你說若是他在天之靈知曉救濟過的學子們以他做亂,他怕是難以安息。”
顧疏猛地站起身,太過突兀手邊的茶杯徑直在腳底摔碎。
“青竹!”
顧疏朝外一喊,青竹小跑入院。
“取本官的官袍與官帽來!”
青竹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
“快去!”
沈啟業不明所以,“延清,你這是要?”
“進宮面聖。”
顧疏冷凝着眼,眉間顯出一道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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