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建文帝對程衍的忌憚和提防,朝中那些權臣心裏明鏡似的。
當年先帝昏庸,不理朝政,大權旁落在權臣身上,形成了君弱臣強的局面,權臣掌握着話語權,為建文帝登基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然而任何事情都是一把雙刃劍,因着建文帝的皇位來的不太名正言順,更多的是依靠權臣的支持,在他繼位初期,不敢過河拆橋,打壓這些權臣。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能一言九鼎,尤其還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不管建文帝做什麼事情,那種朝中重臣總是跳出來反對他的一些行為。近幾年,建文帝早已對這些權臣有極大的不滿,他迫切的想要改變君弱臣強的局面。
但陳疾舊苛豈是段時間就可以醫治的?建文帝推崇重文輕武,而軍權掌握在程衍手裏,建文帝是有心無力。
西突厥挑起戰事,建文帝不放程衍離開長安,反而另選了一位李將軍率兵出征,其中的用意,聰明人一清二楚。
起初這些權臣坐壁上觀,不願插手。
可事態日益嚴重,西突厥連攻幾城,西北戰火紛飛,死傷無數將士和百姓。
這些權臣坐不住,若不是建文帝因私慾而不放程衍離開長安,那麼程衍在第一時間就能打退敵軍,何至於白白犧牲這麼多將士和子民的性命?
這些朝臣還是有大局觀的,紛紛上摺子請求讓程衍出征消滅敵軍。
程衍在邊陲八年,擊退過不知多少次敵軍,他驍勇善戰,令敵人聞風喪膽,折戟在他手中的敵軍將領無數。
他是將士心中的支柱,是大燕保家衛國的英雄,還是敵軍深深忌憚的瑞王。
建文帝想要立即除掉程衍,可憑空出了戰事,內有朝臣的壓迫,外有戰事迫在眉睫,建文帝縱滿心不甘,也只能讓程衍回到邊陲。
他不得不承認,在強悍的敵軍面前,那些人只會害怕程衍,而不是懼怕他這個天子。
戰事迫在眉睫,耽擱不得,好在程衍高瞻遠矚,早已下令準備好了一切事宜,不欲耽誤絲毫時間,只待建文帝一聲令下,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去到邊陲。
“知知,這次一離開長安,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你趁這幾日和交好的夫人、閨秀告個別,後日一大早隊伍出發。”
季知窈點點頭,“好。”
接着她有些憤懣和無奈,“聖人一心將你禁錮在長安,耽誤了戰機,憑白犧牲了這麼多將士和子民的性命。”
建文帝腦子被雷劈搞了這麼一遭,放任西突厥攻下幾城,極大助長了西突厥的兵力和士氣,反而讓程衍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可想而知,程衍肩負的任務有多重。
程衍無聲嘆了口氣,他在邊陲這麼多年,見到過不少死去的性命,可如今這些將士和百姓是完全可以不用犧牲的。
自打先帝去世,他知道建文帝對他的提防,一直暗中籌謀着勢力,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建文帝繼位來的並不光彩,雖然程衍從未來的儲君成了瑞王,但在那時,他並沒有搶奪帝位的想法。
先帝是他的父皇,可先帝昏庸無道是實打實的,若是建文帝能夠讓大燕國泰民安、海清河晏,誰做這個皇帝都無所謂。
建文帝本來打算將程衍一輩子禁錮在長安城,讓他生活在錦繡堆里,就像黃金籠中的金絲雀一樣,消磨他的意志,將他整個人養廢掉。
程衍沒有奪位的打算,卻不能沒有雄心壯志,活成先帝那個樣子。
他十二歲那年,動用自己的勢力和多年的籌謀,迫使建文帝給了他封地。
在邊陲八年,他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將士,不搞絲毫特權,忍受着環境的艱辛,日復一日枯燥無聊的訓練,還有戰場上的血雨腥風。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灑下了無數汗水和鮮血,他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他戰功赫赫,根基越發的深厚,引來了建文帝深深的忌憚。
就不說建文帝暗中給他下的絆子,單說在他回到長安時建文帝派人刺殺他,不久之前給他下致人瘋狂的香料,還有這一次建文帝蠢笨的犧牲了這麼多無辜性命。
既然建文帝拿着天下百姓的性命開玩笑,那這個皇位,程衍勢必要搶回來。
行程緊迫,季知窈並沒有讓下人收拾太多行李,除了必要的東西先帶着上路,其他的可以稍後再運到西北。
聽到程衍和季知窈要離開長安,不少世家夫人上門為她送別。
其實這也是季知窈人緣好,若是換一個瑞王妃,不會這麼容易的在短時間內與諸多世家夫人交好。
她不是蠢笨之人,又有前世的閱歷和經驗,和這些世家夫人接觸,不是一味的拉下身段討好她們,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輕視這些人。
只要不是毫無緣由就討厭季知窈的人,在和她相處幾次后,總會對她有幾分好感的。
這麼特殊的時刻,自然不方便舉辦什麼送別宴席,但即便離開長安,與這些世家權貴的交情也不可切斷。
季知窈接人待事自有手段,百忙之中,她仍親和自然的接待了這些夫人,還給每位夫人送了東西,當做離別之禮。
永寧侯府那群人以及出嫁不久的季知韞,聽到季知窈要離開長安的消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季知窈成了高高在上的瑞王妃,永寧侯府卻淪為了全長安的笑柄,府里的人整日沒個笑臉,一地雞毛。
季知窈離開長安,雖然她依舊是尊貴的瑞王妃,但至少不在長安,季知韞她們就不必日日聽到季知窈各種風光榮耀的消息,可以自欺欺人的讓心裏好受一些。
不過,永寧侯府沒舒坦多久,又爆出了一件醜事。
周氏的女兒季知寧,在季知韞夫君陸時喻待在永寧侯府的時候,不知羞恥的設計勾.引這個大姐夫。
最後雖然沒有成行,但季知寧名聲徹底是毀了,連帶着也惹怒了長平侯府。
季知韞心裏的怒火要噴薄出來,李氏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兒受委屈,她使勁整治周氏和季知寧,打了她們兩人各二十板子,又將她們母女倆發落到京郊偏僻的莊子,讓她們母女倆自生自滅。
雖然是季知寧惹出來的事情,可她是永寧侯府的姑娘,由此可以窺見整個長平侯府的德行。
因此,長平侯府連帶着不滿季知韞,陸時喻的母親不止一次當著季知韞的面感嘆,她當時願意和永寧侯府結親,是覺得季知窈是個端莊知禮、蕙質蘭心的姑娘,想着永寧侯府其他幾個姑娘不必季知窈差多少。
若是早知如此,長平侯府絕不會和永寧侯府結親,連帶着惹了一身腥。
總而言之,季知韞在長平侯府的處境一下子艱辛起來,每日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聽到了永寧侯府這些醜事,季知窈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嫁給程衍后,永寧侯府已經離她很遠了。
上樑不正下樑歪,在永寧侯府那個大染缸待的太久,季知寧能做出這些事情並不讓人意外。
蘇老太太以及其他蘇家人同樣來為季知窈送別,蘇老太太哭成了淚人,不捨得她離開長安,可也知道,離開長安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只得殷殷叮囑季知窈一切平安。
蘇錦菡俏皮的活躍着氣氛,“表妹,我做夢都想到處跑一跑看一看呢,我陪着你一道去西北吧,也好和你做個伴。”
季知窈笑了笑,“這可不行,舅母已經為你相看親事了,你若是跟着我去了西北,未來的表姐夫怕是要記恨我呢!”
蘇錦菡一下紅了臉,有些羞意。
望着她小女兒的姿態,蘇老太太和沈氏不禁露出淺笑,沖淡了離愁別緒。
九月初,程衍與季知窈離開長安,攜帶小廝、婢女百人,精騎四千餘人。
長安子民知道程衍是去打退敵軍、保家衛國的,如今一個兩個的,再也不覺得程衍暴戾殘忍了,不少世家和市井子民前來送別。
出去城門,到達臨皋驛時,建文帝、宮裏的幾位皇子、以及朝中重臣在這裏為程衍踐行。
建文帝依舊一副和善的虛假作態,“此行艱巨,打退西突厥的重任就交給衍兒了,想必你一定不會讓朕失望的。”
一旁的季知窈心裏冷笑一聲,都什麼時候了,建文帝還這麼拎不清的耍花招。
他說出這麼一句話,程衍不能回答一聲惶恐,也不能信誓旦旦的應下。若是程衍未能打勝仗,依照建文帝這麼卑劣的性子,怕不是要追究程衍個欺君之罪。
程衍淡淡出聲,並不落入圈套,“戰事兇險,已耽誤了最佳時機,臣侄只能儘力而為。”
在場之人當然能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為何會耽誤最佳時機,還不是因着建文帝嘛!
程衍三言兩語將了建文帝一軍,果不其然,建文帝神色僵硬了些。
其他幾位皇子見勢不好,趕忙端着酒盞為程衍辭行,緩和着氣氛。
建文帝到底老謀深算,很快面色如常,“邊陲乃不毛之地,如今衍兒又有了王妃,伺候的人手可不能少。瑞王妃年輕,初去西北,難免有不適應的地方。皇后特意派了幾個宮女,來侍奉你和瑞王妃。”
隨着他話音落下,六個容貌姣好、各有千秋的年輕女子出來向程衍和季知窈行禮。
季知窈細眉微挑,聖人說的好聽是侍奉她和程衍,怕不是想要讓這幾個宮女侍奉到程衍的塌上去吧。
建文帝藉由皇后的手,在程衍和季知窈身邊安插幾個宮女,明面上是伺候他們二人的,實際想要這幾個女子籠絡程衍的心,暗中替他監視程衍。
程衍淡淡掃了那六個宮女一眼,視線沒有在那幾個女子面上有一絲停留,語氣冷漠,“臣侄多謝聖人和皇后。”
建文帝露出意料之中的笑,他就知道,哪個男子不願坐享齊人之福呢,這幾個宮女樣貌雖然不如季知窈,可各有千秋,想必一定能吸引程衍的愛憐。
程衍飲罷三杯酒,辭別建文帝和百官。
人群中的裴慎直直盯着季知窈的身姿,心緒萬般複雜。
這麼久不見季知去,她還是那樣的國色天香、明艷動人。
比起未出嫁前的稚嫩青澀,如今為了人婦,褪去了那淺淡的青澀,猶如瀲灧芙蕖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極妍極麗的綻放開來,更添嫵媚嬌嫩。
現在季知窈是無比尊崇的親王王妃,她站在程衍身邊,兩人並肩而立,說不出的養眼和諧,彷彿是天生的一對璧人。
縱然裴慎心有不甘,也不敢得罪程衍,只能遠遠的望着季知窈。
季知窈嫁給瑞王為妻,他和沈芙春風一度的事情被傳了出去,聲譽盡毀,只得按照前世的軌跡,娶了沈芙進門。
不出意料,和前世一樣,沈芙嫁進裴國公府後,依舊處理不好和裴夫人的婆媳關係,依舊無法勝任裴國公府的各種事宜,常常在裴慎面前哭泣控訴,搞的他腦袋都大了,對沈芙越發嫌惡。
自打季知窈出去后,他心裏就像墜了一塊大石頭似的,壓迫的他時時覺得鬱悶悵然。
他並非多麼愛慕季知窈,可季知窈是他前世的妻子,這一世卻嫁給了他的仇人程衍,這口氣一直憋在裴慎的辛苦,讓他呼不出去又咽不下去。
裴慎心裏很是不甘,季知窈嫁給程衍以後,程衍的形象和聲望迅速的提升。若季知窈是他的妻子該有多好,季知窈會是他的賢內助,那麼就不會有一系列煩心的事情了。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再多的懊悔、不甘都無濟於事。
裴慎陰翳的將視線移到程衍身上,他只希望程衍出征的時候,可以殞命在敵軍的劍戟之下,以報他前世之仇。
再次坐上馬車,季知窈透過窗格往外看,這下子是真的要離開土生土長、金碧輝煌的長安城了。
季知窈有些留戀不舍,主要是不舍她外祖家還有那些與她交好匪淺的手帕交。
但這些留戀很是淺淡,只要程衍陪着她,不管在哪裏,她都不是孤身一人,她都不會覺得孤獨恐懼。
程衍掀起簾幔上去馬車,看着季知窈眸中的淡淡離愁,拉過她的手,“知知,我會帶着你回來長安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季知窈聽的明白。
程衍如今起了爭奪皇位的心思,這種攸關生死的大事,按理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他與季知窈夫妻一體,彼此坦誠相待,他並不避諱季知窈知道這些事情。
他的榮譽,有季知窈參與,才是真正的榮耀。
季知窈回握着程衍的掌,力道稍稍大了一些,露出盈盈的笑,沒有絲毫置喙或是恐嚇,“王爺,我等着你帶我回長安。”
兩人四目相對,笑看着對方,明面上不需要說太多,卻都知道彼此的想法和信任,頗有無聲勝有聲的意味。
不再說這個話題,程衍勾唇笑了一下,有些愧疚,“涼州地廣人稀,乾燥寒冷,你初去那裏可能會不適應,吃穿用度遠不如長安精緻舒坦。知知,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季知窈輕輕拍了下程衍的掌心,“才不是委屈呢!”
她注視着程衍,“我從未出過長安,挺樂意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再說,你會讓我受委屈嗎?”
哪怕被季知窈拍了一下,程衍並不覺得被冒犯,“不會。”
季知窈兩靨生笑,“有你在我身邊,跟着你去那裏,我都不覺得委屈。”
程衍心裏一下子妥帖起來,他今生能娶到季知窈,肯定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想到什麼,程衍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收下那幾個宮女,只是為了應付聖人,那幾個宮女,知知怎麼處置都好。”
季知窈眼波流轉,俏皮的看看他,“方才那幾個宮女我也瞧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我看了都喜歡。王爺確定不收下嗎?”
她沒有吃醋,只是在故意打趣程衍。
建文帝的司馬昭之心,她自然能看的出來。
程衍收下這幾個宮女是最合適的做法,即便方才推辭了,建文帝還是會想其他法子將眼線送到程衍和季知窈身邊的,還不如一開始就收下呢!
程衍墨眸像一汪深邃的湖水,溫柔的注視着季知窈,“其她女子再怎麼好看,在我心裏,都不如知知,我只要知知一個人。”
聽到這一番情話,季知窈神色怔愣,心跳的快了些。
和程衍成親后,她並沒有主動提起過這種事情,程衍是親王,這般尊崇的身份就註定了他不可能只有一個女子。
可能是半年後,可能是一個月後,也可能是明天,程衍身邊就會有其他側妃和妾室。
不知道未來程衍會有幾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和程衍會走到何種境地。
但至少現在,她和程衍是愛着對方的。
季知窈一直沒有提起這些話題情,卻沒想到,剛才程衍直白又堅定的說只要她一個人。
季知窈抬起眸子,“王爺,你知道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程衍一字一句,很是堅定,“我愛慕知知至深,此生再無其他女子,唯願和你終伴一生。”
季知窈鴉青的睫毛眨了下,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露出好看的笑,“那就說定了,我會記着你方才的話。”
“傻瓜。”程衍將她攬在話里,語氣溫溫柔柔的,“雖然之前我沒有說過這種話,但從向你表明心意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和你相伴一生。”
先帝和先後的感情並不順遂,程衍的母后是被程衍的父親強娶來的,釀成了最後的悲劇。
所以程衍不是濫情的人,不會放任自己走上先帝先後的老路。
季知窈細臂環上程衍的脖頸,吧唧在他薄唇上親了一下,眉梢眼角都是歡快的笑意,“王爺,我好喜歡你啊,真的好喜歡你。”
不少男子明知女子的心意,卻還總是喜新厭舊,尤其那些煊赫的男子,彷彿身邊的女子越多,越顯得他高人一等似的。
而程衍是瑞王,大燕唯一的親王,這般尊崇的地位,卻願意唯她一人,主動許下這樣的承諾,給足了她安全感。
前世今生,她都沒有看錯程衍。
戰事急迫,馬車西行,離錦繡繁華的長安城越來越遠。
這一路上,季知窈沒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她第一次離開長安,路途中所見的花草、建築、人人事事,對她來說都是很新奇的體驗。
雖然趕路比不上在長安的日子舒坦,但她心裏的喜悅,是待在長安城無法給予的。
天上翱翔的飛鳥,戈壁上挺拔蒼勁的青松,渾.圓絢爛的落日,都深深的吸引着她。
過了二十來天,一行人馬終於到了涼州。
對於季知窈來說,她人生的另一征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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