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情
江滿的目光從白色房頂滑落到那兩個噪音污染源,姚老太和小姑子姚香香。
絲毫沒注意到她醒來了,兩人坐在病房一邊的椅子上,側身靠着牆,臉對臉頭湊在一起,嘰里呱啦地繼續小聲說話。
“娘,你說她到底會不會死,啥時候能醒啊,她要是就這麼一直昏迷下去可咋辦?”
“誰能知道?死了也好辦,活了也好辦,就這麼半死不活的不好辦,她就這麼躺着,又得花錢又得人伺候,那麼多眼睛盯着呢。”
“這不是愁人嗎,她可真是不省心,煩人。”姚香香不自覺嗓門拔高。
“死丫頭,你就不能小點聲,外頭醫生護士過來過去的,聽見了對你可不好。”
江滿靜靜聽着,收回目光,又把眼睛閉上了。
話說回來,原主娘家人都是死的嗎,怎麼也沒見個人影兒。
初來乍到,江滿也想不到還有誰能幫她。原主娘家那邊,她娘自然災害那幾年餓死了,大約是自願餓死的,省下一口吃的,原主爹和三個孩子活了下來。原主在家老二,上頭一個哥哥,下邊還有一個妹妹。
就算便宜娘家不頂用,出這麼大事,好歹也該來個人看看吧?
江滿閉着眼睛考慮了一會兒,下一步她就該醒來了,什麼時機醒來,醒來又該作何打算。
江滿是從一百多年後穿來的,算算原主死後,她還得好幾十年才能投胎。她不知道那能不能定位為末世,話說回來,誰知道末世究竟什麼樣子啊,2012的時候人類就以為末日了呢。
只要地球還沒爆炸,你就覺得還有很多個明天。反正一百多年後的地球,戰爭和掠奪讓環境更加糟糕,一大堆問題。
原主說,她反正也無處可回,這倒也是,就算有法子,她也沒地方回去了。
她現在真有理由懷疑,是前世原主懷孕自殺給她弄了個孤獨命。生下來就是孤兒,沒結過婚,更沒有過孩子,靠自己掙扎打拚出一片生存空間,結果冷不丁一下子,去東南亞散散心玩個遊艇,遭遇了恐怖襲擊,骨頭渣子都炸沒了。
叫她往哪裏回?
江滿感受了一下自己沉重的大肚子,覺得這穿越貌似還能接受,她還能繼續活着,起碼這個時候的地球還山清水秀,這時候的華國太太平平,她還有個孩子,不孤獨。看看姚家眼下這嘴臉,稍加操作,這孩子就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了。
穿就穿了,未嘗不是好事。
姚老太和姚香香那邊只顧嘀嘀咕咕說話,也沒人留意她,江滿便動了動手指和手腕,想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就在這時,聽見一個急促的腳步聲沖了進來。
“我姐呢,我姐咋樣了?”
病房裏兩個閑聊天的人一驚,姚香香就先站了起來,看着衝進來的江穀雨,江滿的妹妹。
江穀雨跟姚香香年紀相仿,也十九了,纖瘦高挑,面容五官長得很像江滿,此刻胸脯一起一伏,正微微喘着粗氣。
“你姐她……還,還沒醒呢。”
姚香香說了一句,江穀雨已經幾步跑到病床前了,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一時有些無措,這時候姚老太也扶着椅子站起來了。
“哎喲,侄女你來啦。”姚老太一開口,眼圈就紅了,苦着臉抹了一把眼淚,“唉,你姐還沒醒呢,我都守了她兩天了,你說這大人小孩兩條命,她要真有個什麼好歹,我可咋活呀,我咋跟你姐夫交代呀。”
“你少說這些好聽的,我姐咋她回事,你又怎麼磋磨她了,好好的她怎麼就跳井了?”
“哎喲,江家侄女你這話說的,誰跟你說你姐跳井的呀?”姚老太睜大眼,一臉無辜驚訝,“誰這麼造謠嚼舌頭呀。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這不是那天嗎,你姐一個大肚婆,懷着孩子呢,我就沒捨得讓她下田幹活,叫她在家歇着。可是你也知道,你姐是個勤快人,閑不住,看樣子她是想打水洗衣服,可是她懷孕身子重不靈便,那井台打水肯定滑,她也不知咋的就掉到井裏去了。”
姚老太說著就拉了一把姚香香:“這要不是我把香香留在家裏陪她,及時發現了,指不定你姐現在早就死完了……唉,她就進屋找個東西的工夫,你姐就掉進去了,把香香嚇得呀,趕緊到處喊人,這才救出來。江家侄女,你聽誰造謠說她跳井,這話說出來多難聽,誰這麼黑心爛肺瞎造謠,對咱老姚家影響多不好啊。”
“你少來,你自己看看我姐,臉蠟黃蠟黃的,瘦得都脫相了,誰家日子舒心的大肚婆能養成這樣?我只問你,我姐兩天前出的事,為啥到現在才讓娘家人知道?還不是你心懷鬼胎,我姐一準是你虐待死的!”
姚老太一拍巴掌:“你這說的啥話,我哪點對她不好了?自從她進了姚家門,我拿她當親閨女一樣。她懷着我孫子呢,我心疼她還來不及,我哪點對她不好了?好好的誰又沒叫她去跳井,她自己掉進去的,你這一個大帽子壓下來,這麼編排我一個老太婆,這不是要逼死我嗎。”姚老太抹了一把眼淚,“哎喲我可不能活啦,我當婆婆的,我跳井上吊給她償命行了吧……”
媽的,這人上輩子是影后投胎吧!江滿手抬了抬,把眼一睜,本想坐起來,可躺了兩天的身體僵硬疲弱,一下子竟沒能起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姚老太一張臉像按了暫停,半句哭嚎噎在了嗓子眼裏。
“姐,你,你……你醒啦?姐,姐你可嚇死我了。”江穀雨飛快衝了過來。
“穀雨,扶我起來。”
江滿扶着江穀雨的手,支撐着坐了起來,渾身提不上力氣。她瞥了一眼愣怔當場的姚老太和姚香香,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江穀雨扶她起來,給她背後塞了個枕頭,江滿靠了一下,鐵架子的床頭欄杆硌得人不舒服,她指指屋裏空着的另一張病床:“枕頭不行,把那被子拿過來。”
姚老太回過神來,趕緊兩步跑過去,幾乎是從江穀雨手裏搶過被子,抱過來殷勤地塞在江滿背後。江滿乏力地靠上去,終於緩了一口氣。
“老,老三媳婦,你,你醒啦,你好點了沒?”
“死不了。”江滿面色平淡,先打量了一眼屋裏,原來這年代的鄉鎮醫院病房,條件真能差到這樣,白灰牆壁斑駁脫皮,紅磚地面泛着潮氣,並排兩張鐵架子的彈簧床。
然後她的目光落到姚香香身上,就那麼不動聲色看着她。不知為什麼,姚香香脊背莫名一僵,總覺得那目光有點讓人發毛。想想這個江滿平常就是個軟包子小可憐,便又一仰頭,盯了她一眼。
“娘,我睡多久了?”
“兩天了。那個……”姚老太揣摩着江滿的臉色,見她也不像生氣發難的樣子,轉念一想,跳井咋了?誰叫她跳井了嗎,拿死嚇唬誰呀,別說沒死,就算死了也是她自己尋死,死了又能怎麼地!於是姚老太把脊背一挺:“老三家的,不是我說你……”
“娘。”江滿淡淡一個字,又把姚老太剩下的話堵回了嘴裏,“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你……不小心掉井裏去了。”
姚老太跟姚香香交換了個眼色,雖然有點鬧不明白,但看樣子江滿自己像是不記得了。這可太好了,就算老姚家不怕,可兒媳婦跳井的名聲畢竟不好聽。
姚老太鬆口氣,頓時又來了婆婆的威風。
“老三家的,不是我說你,我讓你在家歇着,你洗個衣服做個飯,怎麼就笨手笨腳掉到井裏去了。”
“娘。”江滿再次出聲攔住她,撩撩眼皮子,“我昏睡兩天了吧,都快餓死了,去給我弄點兒吃的。”
“這,這是在公社醫院裏,沒鍋沒瓢的,怎麼弄呀。”
“我昏睡兩天水米未進了。”江滿依舊平淡的語調,“我剛才好像聽見你說,我懷着你孫子呢,這麼下去沒淹死,也該餓死了。”
她說著抬手指了指姚香香:“鎮上總該有飯店、供銷社吧,叫香香去給我買點飯菜點心啥的。”
“你,你還要吃飯菜點心?還得去飯店買?”姚香香輕蔑地哧了一聲,“看把你能耐的,你這躺在醫院兩天了,可花了家裏不少錢呢。”
江滿沒搭理姚香香,卻轉向江穀雨:“穀雨,爹和大哥他們呢,還有堂叔伯哥他們,怎麼就你先來了,那要不,等我娘家人都來了,讓他們去給我買吧。”
江穀雨忙說:“他們隨後就該到了,我們得了信兒,我跑得快就先來了,大哥去叫爹他們了。”
江滿其實也猜到娘家來不了幾個人,怕都還是軟皮蛋,頂不上什麼用處的。她有心虛張聲勢,江穀雨意會倒也挺快。江滿看看這個便宜妹妹,嘴角微微一抿。
“嗯,那就等等,我正好趁這時候想想,我到底怎麼掉井裏的。”
姚老太一聽,趕緊伸手推姚香香,一邊推,一邊使眼色:“香香你這個死丫頭,去給你三嫂買點吃的,快去。”
姚香香在家裏是老小,從小嬌慣成性,幾個嫂子都得受她的氣,被姚老太推着,便氣哼哼地嘀咕一句:“叫我給她買飯,她使喚誰呢。”
“娘,我看還是你去吧,香香一個年輕姑娘家,亂跑是不合適。我可都餓極了,你給我買點清淡的熱湯飯。”江滿說完指了指姚香香,“香香,那你去把醫生叫來,就說我醒了。”
姚香香還想說什麼,姚老太一把把她拉了出去,看着那兩人走出了門,江滿便故意嘆了口氣,對江穀雨說:“穀雨你可不知道,我差點就一屍兩命,死過一回的了,死人身上有膏藥,你說我要是這麼死了,對你姐夫影響是不是不好?”
一屍兩命,她要是沒穿來,只怕這就是實情了。
門口姚老太腳步一頓,趕緊拉着姚香香走了。離遠一些,姚香香急忙問:“娘,你說她真的忘了?”
“誰知道真的假的。”姚老太說,“管她真假,你就記着,咱家沒人得罪她,就是她自己掉進井裏的。”
公社醫院是一個大院子,一排排平房,姚老太拉着姚香香從後頭病房裏出來,一邊往前走,一邊從衣兜里掏出幾張紙幣,打開抽出一張五毛的,遞給姚香香。
姚香香:“娘你還真給她花錢買飯啊,我不想去,你看大太陽曬的。再說你就給五角錢,咱倆午飯也還沒吃呢。”
“算了,你去給她叫醫生,我去買飯吧。”姚老太一聽改了主意,“我去看看買點啥,錢也得省着點花。你問問醫生,她要是沒啥事了,下午就叫她出院,這一天天的,耽誤上工不說,在這醫院裏喝口水都得花錢。”
病房裏頭,瞧着她們走遠了,江滿問江穀雨:“穀雨,這公社有派出所吧,你去給我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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