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

稀客

“隊長叔叫來的唄。”江穀雨說,“一個個幹活都挺有眼色。”

“我看未必。”江滿笑了,笑得別有意味,“我瞧着,剛才搬完家先走的幾個,都是結了婚或者有對象的,留下來幫你打掃的三個,都還沒對象呢。”

“姐!”江穀雨臉一紅,嗔怪地瞪她一眼,轉臉去忙。

“這有什麼好臉紅的,你都十九了。”

江滿在梧桐樹下閑坐,笑眯眯琢磨起剛才那三個小夥子。這年代農村早婚的多,江穀雨十九了,像她這麼大的姑娘,大都有婆家或者結了婚了。

要說江穀雨這姑娘,跟她姐一樣,人物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想原主,小學沒讀完的農村姑娘,能被姚家看上,嫁給姚志華,大約也是因為一副好相貌,長得俊俏,身材也高挑好看。

而江穀雨沒那麼早婚,主要是因為沒了娘。看看窩囊的江老爹父子吧,江穀雨自己主意又大,沒人幫江穀雨張羅呀。

正好,她這個姐姐倒是很樂意張羅一下。

江滿搬家后,村裏有些人就過來坐坐,看望一下,姚二嫂、肖四嬸,包括老隊長的老伴兒,還有幾家嬸子大娘,都來看望過了。其實從村子這邊搬到那邊,原本也沒啥好看望的,大家就是表達個意思,叫她有事可以說一聲,大家能幫幫一把。

江滿剛搬過來,一時半會也來不及種菜,只把她分到的三隻母雞帶來了。她又懶得再去姚老太太那院子裏摘菜,姚二嫂給她帶了些幾根絲瓜、幾個茄子來,幾個鄰近的嬸子大娘便說,缺了菜先去她們家摘,靠村邊住的好吃,零碎小邊角地方多,方便種菜。

人,總是同情弱者的。村人淳樸,見江滿一個大肚婆分家出來一個人住,不免就關切一下,連帶着對老姚家評價就不太好了。

剛搬來,江穀雨又在這兒賠了江滿一晚上。原本這屋裏有知青留下的四張木床,江滿搬來后,留了一張給江穀雨用,另外三張床,老隊長讓人搬到隔壁空屋去了。

江穀雨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把院裏小片地方挖起來了,弄了個小菜園,說這兩天先給她栽一行小蔥,多種一些速生的菜,小青菜小白菜啥的,很快就能吃上了。

江穀雨翻地種菜,江滿便笑吟吟坐在梧桐樹下,穿針走線給孩子準備襁褓和小衣服。

姚老太當家,江滿手裏半寸布票都沒有,分家也一點兒沒分給她。一口人一年就那幾尺布票,不夠每個人一身衣裳,別說家裏還得做個被褥鞋襪之類的,家家得統籌使用。老姚家的布票,聽說除了過年給姚香香做了一身新衣服,大孫子添了一件,給要讀大學的姚志華做了兩身新衣服,再一家人做鞋,補衣服,補被褥,也沒剩下了。

江滿想盡法子,才跟人兌換幾尺布票,買布只夠孩子做個襁褓裡子的,她拆了當初結婚下聘用的紅包袱皮,做襁褓面兒,從村裡人家買的棉花。

供銷社買的白布手感太粗糙,她乾脆撕了自己一件比較柔軟的舊衣服,開水煮過晾乾,給孩子做小衣服。

肖秀玲帶着小陸楊來的,還給她帶了一碗黃豆。這年頭送一碗黃豆可不算禮輕,肖秀玲說,黃豆催奶,等她生了孩子,煮湯可以抓一把黃豆進去。

小陸楊居然還念念不忘江滿的肚子,蹭過來摸摸:“妹妹。”

“這小孩,你怎麼還就認定妹妹了。”肖秀玲好氣又好笑,“楊楊我跟你說,小弟弟才好跟你玩呢。”

“不要。妹妹聽話。弟弟調皮。”

“得,這小子對弟弟厭煩上了。”肖秀玲笑道,“我嬸子家的孫子,不是兩歲多嗎,那孩子太能鬧了,每次他一來,就得趕緊把玩具零食都藏起來,不然他該吃吃,吃不完往零食上吐口水,別人不能吃他臨走帶着,玩具都咬壞了。”

“布老虎咬壞了。”小陸楊皺着小眉頭。

“那他不聽話。”江滿摸着小陸楊的腦袋笑,“楊楊我跟你說,等嬸子給你生個妹妹。”

“哎,你可別隨便給答應他。”肖秀玲知道江滿是真的不在乎男女,笑笑說:“這小東西記性可好了,萬一不能兌現,你給他生個弟弟,他會揭短你的。”

“哎,楊楊啊,先說了嬸子不能保證是妹妹。”江滿趕忙笑道,“楊楊,那要是生個弟弟咋辦?”

弟弟?小陸楊表情糾結了一下,小手往外一指:“扔了。”

噗……兩個大人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江滿搬家的第三天,來了個稀客,姚家大女兒姚香玲來了。

姚香玲跟丈夫王復興一起來的,沒帶孩子,姚香玲推門進來的時候,江滿剛吃了上午的加餐,搬了個椅子正坐在梧桐樹下休息。

“她三妗子。”姚香玲推門進來。

“大姐來了?”江滿扶着肚子慢悠悠站起來,笑着迎了兩步。

原主記憶里,對姚香玲評價還不錯的。姚香玲是姚家的老大,姚老太第一個孩子,嫁給丈夫王復興,是城裏的工人,一百多里路。

王復興有點文化,應該說,姚志華能讀高中,考大學,跟他這個姐夫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姚老頭姚老太其實並不重視子女讀書,他大哥二哥都沒讀幾年書。

姚志華卻是塊讀書的料子,等到姚香玲和王復興結婚,姚志華正好讀初中。王復興和姚香玲就說服姚老頭,讓他讀了高中,後來大革命高考停了,王復興又鼓勵他去村裡當老師。

王復興當時的說法,姚志華這樣一個人,只有別把書本和知識丟了,才能有一分跳出農門的出路。這個年代,幹啥都比呆在農村種地強。

所以就算不衝著姚志華,江滿也覺得這樣兩個人不算壞,跟姚老太不一樣,因此她對姚香玲夫妻倆也就客氣了些。

“大姐,大姐夫,你倆請坐。”江滿讓出自己的椅子,“我去屋裏再拿一個。”

“哎呀,你這麼大肚子就別忙活了,老實坐着。”姚香玲攔住她,王復興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自己去屋裏拿了個椅子出來——江滿家統共就只有兩把椅子,還是她結婚時候置辦的。

江滿為難地笑笑說:“大姐夫,廚房還有個板凳。”

王復興又去廚房拿板凳,三個人才都坐下來。

“他三妗子,我這一陣子家裏忙沒來,才知道這個事。”姚香玲說著臉色就有點尷尬,頓了頓,嘆氣,“你說志國和志軍可真是……志華不在家,你一個大肚婆,這個時候分什麼家呀?”

江滿心說,你能指責你兩個弟弟,卻不能指責你爹娘,你爹娘做下的事情還不是更過分。

“我娘那個人……”姚香玲嘆口氣,“他三妗子,我也說過我娘了,咋就突然分家了呢,這個時候分家,還讓你一個人搬出來住,你一個女人家大着肚子怎麼生活呀。”

“還行,大姐你別太擔心,我妹妹會來照顧我。”

聽這意思,跳井那事情只怕姚家人還沒人在姚香玲面前提呢。江滿也懶得說,再怎麼樣,姚香玲是姚老太的女兒,就算心裏知道她娘不好,也不可能幫着旁人罵她娘。再說她住在城裏,家裏老人孩子的,一兩個月也不來一回。

“這事情,志華知道了嗎?”王復興問。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江滿搖頭。

“你沒給他寫信?”

“我不知道他地址呀。”

王復興一愣:“這怎麼可能?志華去讀大學都好幾個月了,你們沒通過信?”

“他給家裏寫過信,寫過幾封,一家子人坐一起,香香讀了我們聽了,娘就收起來了,爹娘會讓香香給他回信。”江滿笑笑,“他又不單獨給我寫信,信也到不了我手裏,我就是想寫,也沒法子給他寫呀。”

“這個志華!”姚香玲氣得嘀咕。

“不行,我回去得跟娘說,等你生孩子,得叫她來照顧你。”姚香玲皺眉,“生孩子這麼大的事情,你又是頭一胎,這怎麼行呢。”

“大姐你不用麻煩了。”江滿笑,“娘早就跟我說過,農村人,土裏刨食的賤命,生孩子就跟那雞下個蛋似的,哪裏坐過月子的。娘說她生了你們五個孩子,還不都是生下來三五天,就照常起來洗衣做飯幹活、伺候一家老小了。”

“……”姚香玲窒了一下,“她三妗子,我娘年紀大了,她那人一輩子就那個脾氣,你也別太在乎了。”

姚香玲停了停,大約也是對自己的親娘太了解了,轉念又說:“要不,叫他大妗子,或者他二妗子過來,她們好歹生過孩子的。你妹妹就算能來也年輕,她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家很多不懂,怎麼行,家裏總得有個人照顧你坐月子。我生孩子坐月子的時候,我婆婆就整天叮嚀囑咐,說月子坐不好會落下病根的。”

“大姐攤上個好婆婆。”江滿一笑,“大姐,真不用了,大嫂二嫂孩子多,我也不好麻煩別人。再說了,我跟志華……”她停了停,“我跟志華怎麼個情形,大姐、大姐夫心裏肯定也有數,爹娘是怎麼個意思,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似的,都有眼睛看呢。離婚我答應,等暑假姚志華回來,我隨時可以跟他去辦離婚手續。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就算為了孩子,我也不會去尋死的。”

“他三妗子,你說啥話呢,不許說傻話,啥死不死的。”姚香玲沉默了一下,“你們小夫妻的事情,別人也不好說,你也別想太多了。反正眼下,你先得把孩子平安生下來。”

“大姐,有些事,我不想說,我這樣死過一回的人,也該想開了。”江滿依舊笑笑,很淡漠的樣子,“你也別多問了,反正你放心,我分家搬出來住挺好的。”

王復興坐在一邊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時插了一句:“他三妗子,你既然已經搬出來了,自己多照顧自己吧。等你臨產,志華估計也該放暑假回來了。”

“那個……給你買了些吃的。”姚香玲指指腳邊她帶來的袋子,“我早也不知道,早知道,就該多給你帶一點。”

王復興則從身上掏出幾張糧票,沒遞給江滿,而是遞給了姚香玲。姚香玲抬頭看了一眼王復興,也沒數多少,就轉手塞到江滿手裏:“他三妗子,這幾斤糧票,你留着用吧。我這個當大姐的,離那麼遠,也幫不上啥忙。”

“大姐,這我可不能要。”江滿忙推拒,“我們鄉下,吃菜啥的都方便些,你們在城裏,吃糧吃菜更不方便。”

王復興說:“收着吧。這兩年日子好過多了,我們缺不着了,過得去。”

“就是,我們過得去。”姚香玲把糧票塞到江滿口袋裏,“留着你買些點心啥的,好歹補補身體。你放心,你姐夫剛換了崗位,提拔去當廠里的宣傳幹事了,待遇也提高了一些。”

“那恭喜大姐夫了。”江滿笑道。

姚香玲和王復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姚香玲便把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椅子上,看樣子是兩包點心。江滿起身送他們出去,回來打開一看,覺得這兩口子還真是不錯的人,他們帶來的是一包桃酥,兩包紅糖。

當地婦女生孩子坐月子,風俗上要吃胡椒和紅糖,貧乏年代,別的也沒啥東西吃,產婦吃小米和雞蛋,放紅糖。紅糖白糖這年代都算是緊缺物資,要糖票,死貴,鄉下供銷社還太好買。

看得出,這兩口子是男人當家。江滿心說,姚香玲能嫁給王復興這樣的男人,也是他們姚家老祖宗積德了。

天氣熱,江滿怕紅糖受潮,就連紙包一起,找了個小瓷盆子放起來,上頭蓋上一層油紙,再蓋上高粱稈穿成的排子。

她放好了紅糖,摸着肚子就在院子裏溜達散步,上午的太陽曬在身上有點熱,江滿索性把大門一關,脫了上衣,只穿個鄉下自家做的圓領無袖小衫,悠哉地曬太陽補鈣。

而姚香玲出了門,臉上就掛不住了。

“她說死過一回的人了。”姚香玲說,“我總覺着,她說這話時笑的那個樣子,讓人心裏都有點發毛。復興,你說……這裏頭是不是發生啥事情了?”

“這個志華怎麼搞的!你回去給他寫封信問問。”王復興嘆氣,囑咐姚香玲,“眼看孩子就要生了,你抽空多來瞧瞧,好歹照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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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穿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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