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懾

震懾

“你呀,還真得自己長點兒心,不說別的,咱這農村生孩子,有幾個送去醫院的?”肖秀玲說的實情,有的人家連接生婆都不找,“那時候我生楊楊,他爸非得送我去醫院生,我自家親二嬸子還罵我矯情呢。”

肖秀玲想了想,又說:“我看你提前跟隊長叔打個招呼,叫他心裏有個數,隊長叔人還是很好的,再說也得用生產隊的驢車。到臨產了你就喊我一聲,我離得近,也生過孩子了,好歹能去幫你照應一下。”

“哎,我記住了,謝謝秀玲姐了。”江滿真心道謝。

走的時候,肖秀玲硬把沒拆開的那盒餅乾硬塞回袋子裏,叫江穀雨拎着。

“不許再給我了,再給我不高興了。”肖秀玲笑着說,“楊楊要跟小弟弟小妹妹分着吃,你這麼大月份了,自己好歹注意點營養。”

江滿從肖秀玲家回來,看着中午時分了,小孩子們都放學了,就回家又拿了一盒餅乾,加上肖秀玲給回來的,配了兩盒,再去肖四叔家。

肖四叔家就在老姚家前一排,四叔四嬸去幹活還沒回來,大蛋二蛋放了學,兄弟倆正忙着燒火做飯。肖四嬸老說沒閨女,倒把這兄弟倆訓練得都能洗衣做飯。

江滿當面跟兩個少年道了謝,把兩盒餅乾送給他們吃。兩個半大孩子也知道這東西金貴費錢,怎麼也不肯要,江滿就硬給留下了。

姐們倆慢慢散步回到姚家,井淘完了,姚老頭蹲在樹蔭下抽着老煙袋,姚老太站在旁邊,也不知嘰里咕嚕正在說什麼,看見江滿和江穀雨回來,眼皮翻了翻,不甘不願地把嘴閉上了。

江滿便帶着江穀雨昂然走過。

又是姚大嫂和姚二嫂做飯,走到廚房門口便聞到一股嗆人的辣椒味兒,江滿嗆得咳嗽了兩聲,趕緊回自己屋裏。

午飯仍舊讓江穀雨去端過來吃,辣椒炒茄子,摻了玉米粉和白面的槐花餅,大約玉米粉不夠黏糊,槐花和玉米粉黏不到一起,才少加了一點白面進去,有一股洋槐花的清香味。本來是節省糧食的農家飯,江滿吃着倒挺新鮮。

下午等姚老太他們都出去幹活了,江滿便又給自己加了頓餐。中午槐花餅吃得挺飽,她就叫江穀雨給她燒個菜湯喝。院子裏現成的菜地,江穀雨就摘了個嫩番瓜,切成絲給她燒湯。

“姐,這老太婆可太欺負人了。”江穀雨氣呼呼地從廚房出來。

“怎麼了?”

“都跟她說了,她明知道你要做飯,一滴油都不留,全鎖到柜子裏去了。還有雞蛋,早晨我撿了五個雞蛋,家裏十幾隻雞,上午一準還有下的,我尋思番瓜湯放個雞蛋好吃,去雞窩裏一看,一個都沒有,肯定是她都拿去藏起來了。”

“就這呀,瞧你氣的。”江滿笑道,“不就是廚房那個小木櫃嗎。”她去廚房伸頭看看,就這麼個老舊的木頭柜子,要不是大着肚子,她一腳就能踹開。

“你去找塊磚頭,砸開。”江滿說,“就這種小鎖頭,往鎖鼻子上使勁砸一下就開了。”

“姐,真砸呀?”江穀雨猶豫了一下,“砸壞了可就不能用了。”

“儘管砸,這家裏也有我一份,她憑啥不讓我用?”江滿說,“她先惹我,我現在就是要鬧得他們不得安生,叫他們主動跟我分家,不分家我這日子也太彆扭了。”

小小的銅鎖,江穀雨兩磚頭就砸開了,把柜子裏的油罐子抱出來。

物資緊缺的年代,農村家裏吃油分為兩種,一種“油鉤子”,就是用一根鐵條,把一頭折彎,頭頭砸平一點,放油時往菜里“鉤”,每次一滴,保准不擔心放多了。另一種“油撇子”,就相當於把油鉤子的扁頭換成一個扁平的小鐵勺,銅錢那麼大。油撇子要去五金店買,要富足人家才用得起。

老姚家用的當然是油鉤子,江穀雨便多多鉤了幾滴放進湯里。

江滿看着那鉤子表示心累。不過好像聽說過孕婦吃油吃鹽不宜多,也就懶得理會。

晚上收工回來,姚大嫂一進廚房就嚇了一跳,趕緊喊姚老太,並表示不是她乾的。其實不用說,姚老太也明知誰幹的,立刻就炸了,對着江滿的門口跳腳咒罵:“糟踐人的東西,這日子不過了,這日子是不是不想過了……”

“我看這日子也沒法過了。”江滿冷冷地一拉門,對上姚老太,“我就問問,這個家有沒有我的份?我一年到頭是不是也幹活掙工分了,生產隊是不是也給我分糧食、分油了?你明知道我剛出院,得好好吃飯,你把東西都鎖起來啥意思?推進井裏沒淹死我,想餓死我是吧?”

“我割了腿肚子肉給你吃行不行?遭瘟玩意兒,敗家貨,你這是要給我當祖宗啊……”

“少來倒打一耙。你自己去問問村裡男女老少,誰還不知道你怎麼虐待我的?哪個不知道你惡婆婆的名頭?”

剛吵上,大門一響,肖四嬸推門進來了:“呦,這是咋地了?”

肖四嬸胳膊下夾着個布包進來,看了看姚老太,卻轉向江滿笑道:“他三嫂,不是我說你,你大着個肚子,怎麼又跟你婆婆吵架?可別閃着自己。就你這個婆婆,十里八村誰還不知道呀,你幾張嘴能吵過她?”

“你這說的啥話?”姚老太瞪眼,“我當婆婆咋地了?你向著誰呢,別忘了你自己也兩個兒子,三年五年還不得當婆婆。”

“瞧見沒?我說一句,她有八句話擠兌我。”肖四嬸指着姚老太,笑嘻嘻對江滿說。

“你少來攪和,你知道她幹了啥嗎?”姚老太氣得直拍巴掌,“她砸了我的柜子偷東西吃,敗家東西,誰家禁得起她這麼折騰呀。”

“我說老嫂子,你這說的啥話?”肖四嬸驚訝地睜大眼,“咱是社會主義,兒媳婦還帶餓飯的?別說還懷着孩子呢。”不等姚老太開口,肖四嬸揮揮手,“行了行了,我都聽見了,你婆媳倆也別吵了,我可瞧見老隊長往這邊來了。”

江滿氣不過,又堵了一句:“你把話說清楚,怎麼叫偷?這個家還有沒有我的份了?”

姚老太:“你聽聽,你聽聽,她是不是想分家?啊呸,我還沒死呢你就想分家。”

“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江滿瞥見姚大嫂和姚二嫂在廚房伸頭出來看,便扶着肚子慢悠悠說道,“我為啥想分家?我這眼看就要生了,生孩子帶孩子,幾年也脫不開工夫,幹不了活,分家對我有啥好處?”

姚大嫂和姚二嫂一縮頭,進去了。

姚老太:“啊呸!你這是指望我養閑人呢。不管分不分家,村裡哪個女人不是背着孩子下田,哪個像你一樣,懷個孩子就想不幹活的?”

江滿:“你還知道我懷着孩子啊,我大難沒死剛出院,沒分家你憑啥把東西鎖起來,飯都不許我吃?”

肖四嬸在旁邊一拍手:“哎喲老嫂子,餓死老娘,不吃種糧,別說社會主義,舊社會也不能不讓懷孕的兒媳婦吃飯呀。”

這肖四嬸也是個妙人兒,笑嘻嘻幾句話,把姚老太氣得七竅生煙,她卻沒事人似的,笑嘻嘻拉着江滿進屋了。

“四嬸子,讓你看笑話了。”

“嗐,這話說的。你婆婆那麼磋磨你,村裡好多人看着都不忿呢。”

肖四嬸把胳膊下邊夾着的東西拿出來,頭巾包着的,打開來居然是一盒餅乾,江滿中午送過去的。

肖四嬸拉開抽屜,把餅乾往裏邊一塞:“你這丫頭,我也不跟你多話了,我尋思着,兩盒餅乾我都給你送回來,你又得跟我爭讓,我留一盒給大蛋二蛋吃,行了吧?這盒留給你吃,看看你瘦的。”

說著嘆口氣:“哎,你這丫頭也是客氣,不該我挑事兒,就算我家大蛋二蛋救了你,那也該是你婆婆上門道謝,人家救了她兒媳婦,她但凡還喘一口人氣兒,不該上門說句話的?讓你出了院自己去道謝,你還買餅乾,她可真不在乎那張老臉。他三嫂,左鄰右舍你少跟我見外,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說完,也不容江滿多說,起身就風風火火走了。

肖四嬸前腳走,後腳隊長叔還真的來了,來了就蹲在院子裏,跟姚老頭抽煙袋說話。

隊長叔說話聲音不高,可也沒刻意壓低,江滿在窗口側耳聽着,隊長叔好像在敲打姚老頭,說逼死兒媳婦跳井的名聲就夠難聽了,結果現在村裡開始議論紛紛,衛生院好多人親眼見證的,說江滿不是自己跳井,是姑嫂拌嘴,被姚香香推下去的。

隊長叔說,老姚頭你作為一家之主,這把年紀了,凡事也該有點數。

“別管有意無意,你那小閨女都成啥人了?可了不得了。”隊長叔磕磕煙袋鍋,“這事要是真坐實了,姚家村出了個勞改犯,別說你們一大家子,就是咱全村人臉上都不好看。你就算不顧念兒媳婦,你好歹也想想讀大學的志華,那影響得多壞呀。我可聽說了,讀了大學報到了的,都上了幾個月課了,還有因為政審退回來的,咱村裡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你們家可別自己把志華給坑了。真要鬧出人命,你以為他那個大學還上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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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穿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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