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約定

永穆帝沒有朝會時,常在麟德殿議事批奏摺。

此處建制雖不像前朝三殿那般宏偉威嚴,卻也修得軒昂壯麗。除主殿外,兩側皆有延伸而出的樓閣,翔鸞棲鳳,迴廊相接。又有拱橋凌空飛度,氣勢如虹,偶爾有宮女途徑飛橋,被風吹起錦繡披帛,便如仙子凌空。

魏鸞時常入宮,來這裏的次數卻少之又少。

這會兒殿中無人,夫妻倆得召入內。

永穆帝坐在御案后,難得抽出空暇,正半倚扶手,喝一碗不知是誰送來的湯。見盛煜夫妻進來,便擱下碗,口中笑道:“來得倒挺快。”

魏鸞遂隨盛煜行禮拜見,因是謝賜婚之恩,頗為莊重。

永穆帝含笑受了,命人賜座。

他算起來也是魏鸞的姨夫,看着她長大的,魏鸞幼時常被他抱着哄。那時永穆帝年輕力盛,左臂抱着周驪音,右臂還能抱起她,年輕的帝王英姿勃發,敬重章家戰功赫赫,是國之棟樑,待皇后一系的親眷頗為和善。

魏鸞當年學馬球時還是他親自指點的。

哪怕後來淑妃得寵,魏鸞也年紀漸長有了君臣之分,後宮相見時永穆帝也頗關愛。直到前世敬國公府被章家推出來擋箭,闔家灰飛煙滅。

而此刻,殿中的氛圍頗為融洽。

永穆帝隻字未提太子的事,只賀她夫妻倆新婚之喜,叮囑盛煜不可委屈了新婦,魏鸞亦須敬重公婆,與盛家眾人和睦相處。

魏鸞恭敬受教。

閑談片刻,夫妻倆既已謝恩,自不能耽誤皇帝太久的功夫,遂起身辭行。卻見內侍趨步入內,行禮通稟道:“啟稟皇上,女官芳苓在外候命,說皇後娘娘聽聞盛少夫人進了宮,意欲請去一見,遣芳苓來接。”

永穆帝聞言瞥了眼魏鸞,便見她躬身垂首,慣常的乖順模樣。

今日夫妻入宮是承召於皇帝,兩人之中,一位是皇帝的親信寵臣,一位是皇后是嫡親侄女。皇后這般公然來請,自是為魏鸞撐腰之意,當真是不願皇帝有半點偏袒。

永穆帝遂向盛煜道:“皇後為了這門婚事費心良多,她既有空,你便一道去謝恩。”

“微臣遵旨。”盛煜沉聲。

……

入秋後氣候漸涼,章皇后遂從含涼殿搬回慣常居住的蓬萊殿裏。

魏鸞與盛煜過去時,周驪音竟也到了。她是帝后萬般寵愛的天之驕女,自幼沒吃過半點苦頭,雖身在宮廷,性情里卻仍存幾分爛漫直率。那日婚禮道賀時沒能跟魏鸞說上話,今日聽聞魏鸞要來,早早便來皇后宮裏伴駕。

隔窗見得魏鸞蹤影,周驪音便快步出來,喜滋滋挽着她手,上下打量。

魏鸞端正行禮,盛煜亦拱手道:“拜見公主。”

“盛統領客氣。”周驪音敷衍着,湊在魏鸞耳邊道:“他沒欺負你吧?”

魏鸞莞爾,“怎麼會呢。”

周驪音便瞥了盛煜一眼,道:“過兩天我去盛府看你,可不許閉門謝客!”

後半句自然不是說給魏鸞聽的。

魏鸞新婚初嫁,對這位夫君的性情了解有限,尚存幾分忌憚,不由瞥向身側的盛煜。便見他唇角微動,道:“公主駕臨寒舍,自會恭敬迎候。”

說著話進了殿,章皇後宮裝雍容,靠在短榻上啜茶。

見盛煜端然進來,她面上微露詫色。

派芳苓去麟德殿接人時,章皇后自然篤定魏鸞會來謝恩,只是沒想到,這位素日裏面冷心硬、唯皇帝之命是從的玄鏡司統領竟也會跟過來。這可真是稀奇事了,章皇后不自覺將身子坐得更直些,唇角浮起滿意的笑,瞥向自家侄女。

少女新婚初嫁,雖只兩日而已,卻似比在閨中時多了幾分柔婉。

那眼神含笑瞥過來,嫵媚流波,招人喜歡。

白日裏天暖,她穿得也單薄,衣裳光彩,浮花堆綉,寸縷綺羅覆在胸前,露出柔□□致的鎖骨。高堆的青絲間花鈿為飾,斜簪了支金釵,細股纖秀,釵首是飛舞的雙碟,尾翼綴了金玉細珠,離披紛垂。

盈盈而行時,蝶尾輕顫,更見婉麗。

章皇后笑意愈深,命人賜了座,關懷了幾句后又朝仍端然侍立的盛煜道:“盛統領這回是有福氣了。咱們鸞鸞是美人兒,最玲瓏剔透招人喜歡的,本宮疼愛多年,視她如同己出。盛統領,你可得好生待她。”

雍容眉眼帶笑,頗有幾分親近。

盛煜雙手斂於袖中,站在魏鸞身側,眉間紋絲未動,只拱手道:“微臣明白。”

章皇后見他今日肯來,便知這男人雖面冷心硬,待魏鸞終是與眾不同的,也不急着立時拉攏,便又拉着魏鸞細細叮囑。

自然都是說給盛煜聽的好話,要魏鸞好生侍奉公婆,友睦姑嫂云云。

末了,又命人端來錦盒,賜予魏鸞權作賀禮。

錦盒中是支九玉釵,雕琢成鸞鳥形狀。鸞是九色神鳥,自口、頸至尾、足,顏色各不相同,彼此相接暈染,煌煌輝彩。如此質地的美玉世間難得,必是交予名匠潛心打磨,雕鏤得極為精緻。

這般賞賜自是籠絡,章皇后懷裏揣着怎樣的打算,姨侄倆心知肚明。

魏鸞忙起身歡喜謝恩,恭敬收了。

而後夫妻辭行,拜別皇后。

出蓬萊殿時,盛煜的腳步似比平常遲緩些許,低垂的眉眼盯着腳下,看不出半點情緒。只在出了殿門后,回望了眼中宮朱漆金鏤的奢豪端貴,眼底的冷銳憤恨轉瞬即逝,而後神色如常地踏上朱牆夾峙的宮廊。

夫妻間仍然無話,習慣之後,倒也不覺得尷尬。

臨近宮門時,魏鸞叫住他,“夫君,我既嫁了過來,別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北朱閣里卻得打理妥當,免得給你添亂。只是幾位嬤嬤年事頗高,興許是長輩所賜,抑或對盛家有功之人,不便擅自安排。夫君能否抽空到北朱閣里交代幾句?”

盛煜覷着她,目光從眉眼挪到唇瓣又挪回去,猜出她的意思。

遂頷首道:“今晚我去用飯吧。”

“好,我等夫君回來。”魏鸞很滿意,出宮後由隨車等候的染冬扶上馬車,轆轆回府。

至於盛煜么,自是撥轉馬頭,徑直往玄鏡司去了。

……

當晚,魏鸞備了頓頗豐盛的晚飯,靜候盛煜。

到酉時將盡,盛煜才孑然歸來。

曲園裏地勢寬敞,壘石環山,鑿池引水,算是京城裏一處名園。如此闊朗的所在,安置主人住的以北朱閣、南朱閣為主,自是極費匠心,修得軒敞壯麗。北朱閣前庭院闊朗,兩側是安置貼身仆婢的廂房,穿兩側菱花門而過,則是抱廈涼台,花圃亭堂。

晚飯就擺在抱廈中。

抹春和畫秋帶僕婦擺好杯盤酒菜,待盛煜入座,便依吩咐退了出去。

魏鸞不知盛煜喜惡,也沒擅自夾菜,更不好在用飯時令他不快,便先安心吃飯。有菜色佳肴擺在跟前,偶爾點評勸菜兩句,倒也不至過於沉默。

待那位吃好了,她才拿瓷碗舀了湯遞過去。

盛煜大抵是不慣被她伺候,微微起身接了,目光微動,頭回朝她露出些許笑意。

魏鸞便就勢道:“請夫君過來,除了院中之事,其實也有事請教。”

“你說。”盛煜坐回去,先喝了口湯。

“或許夫君也聽到過京城的風言風語,說你我曾有過節。不知夫君是否記得舊事,我心裏卻有些愧疚。那時我年少無知,出言無狀,還請夫君寬宏大量,能原諒我舊日之失。”

魏鸞說著,將那碟飯後磨牙的銀絲卷往他跟前推了推。

盛煜抬眉覷她,“怕我睚眥必報?”

這分明是記得舊事了。

魏鸞忙道:“夫君位高權重,自是寬宏大量,是我心中不安。”

片刻沉默的對視,盛煜那雙眼似雲封霧繞的沉淵,也不知在琢磨什麼,深邃難測。忽而他笑了下,朝伺候在門口的染冬道:“取十粒金豆來。”

染冬不明所以,見自家姑娘以目示意,忙去取來。

花碟精緻,盛放十粒圓潤金豆。

盛煜拿下巴朝金豆指了指,“留我吃滿十頓晚飯,金豆盡數歸你,舊事一筆勾銷。”

這話說得輕巧,十頓晚飯輕易能做出來,可他這樣陀螺似的大忙人,本就避着她不肯踏足北朱閣,要湊齊十頓,談何容易?又不是多深的過節,他竟要如此刁難?

魏鸞目光微黯。

便見盛煜忽然抬手,修長的手指從中撿了一粒金豆,端正擺在她跟前,“今晚這頓算一枚,等十粒湊齊——”他聲音稍頓,見魏鸞眼裏似有些委屈,便將目光微偏,淡聲道:“我便保你父親脫身。”

聲音不算高,卻令魏鸞心中劇震。

父親的事她原打算婉轉探問,卻未料他竟會主動開口,還拋出這般誘惑。

便聽盛煜續道:“前提是他願意脫困,令尊……頑固得很。”

神情是慣常的清冷,彷彿此事只舉手之勞。

但於旁人而言,這舉手之勞卻無異於在沉濃陰霾里撥開的縫隙,令明光透入,萬物逢春。

魏鸞喜不自勝,忙越椅而出,朝他盈盈屈膝為禮。

“夫君放心,我必會勸父親開口!”

她的聲音溫軟而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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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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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權臣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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