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妝

新妝

盛家這場婚宴辦得熱鬧盛大,廳堂上賀客如雲,庭院裏酒菜濃香。

隔着幾重院落,魏鸞卻聽不到宴席的動靜。

好在盛夫人頗為體貼,待旁人離去后,便命僕婦送來了幾樣精緻小菜,菜色都是姑娘們尋常愛吃的,火腿玉蘭湯、蜜煎櫻桃、酥骨魚、間筍蒸鵝四樣,外加一碗梅花湯餅。飯後端來糕點果脯,裏頭有碗酥酪,當真是雪腴霜膩,奶香誘人。

魏鸞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覺沁入肺腑,洗盡疲倦。

於是稍作休息,靜候盛煜宴散歸來。

屋舍寬敞,上等花梨木造的整套床屏几案貴重儼然,看那紫紅成色,擺了應有兩年,卻沒半點日常用過的痕迹。想來盛煜素日裏公事繁忙,甚少到內院歇息,這些傢具擺在此處,應是積年落灰,並未盡其所用。

那麼她呢?

盛煜奉旨娶了她,卻心不甘情不願,往後會如何相待?她當如何與他相處?

想到那張峻整淡漠的側臉,魏鸞漸漸有些忐忑。

她跟那個男人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若說兩人間曾有半點關聯,那就只有貴女皆知的過節。

……

那還是前年深秋,盛煜剛升任玄鏡司的統領,根基不深卻驟然手握大權,難免受人矚目。彼時盛煜回京不久,還沒混出如今眾人敬畏的威儀,高門貴府的宴席上還會有人談論他。

有次上林苑馬球會,眾貴女瞧見盛煜隨侍君側,又暗中議論。

據說這位盛統領雖在玄鏡司這種衙門,卻有逸群之才,文武兼修——

論相貌,雖氣度威冷些,在京城也是拔尖的。論身手,他父親盛聞天是千牛衛將軍,御前佩劍侍列之人,他幼承家學,身手出眾。論才學,他雖深藏不露,卻曾得過那位滿腹經綸的中書令的讚賞。

唯有一樣缺陷,就是他的出身。

盛煜是個外室子。

他的父親盛聞天是個忠君耿直的武將,自成親後身邊唯有髮妻相伴,夫妻感情甚密,從未添妾室通房。二十五年前,他卻忽然抱了個襁褓里的嬰兒回府,說那是他在外養的外室子,因外室生子時血崩而死,便將孩子帶回府中教養。

驟然聞此噩耗,盛夫人差點氣得吐血。

後來盛夫人鬧了幾場,還想暗裏找那外室的親眷算賬,盛聞天卻極力維護,不許她追究。

此後多年,盛聞天教養這外室子比對親兒子還上心,盛煜也不負所望,自幼事事出眾。十三歲時他便入了玄鏡司,未及弱冠便已統率一方事務,後來升任副統領、統領,一路腳踩青雲般扶搖而上,羨煞旁人。

那天貴女們議論的便是他這出身。

說盛聞天已經是美男子了,誰知盛煜的相貌更勝其父,也不知她娘親是何等美貌,才能誕下如此男兒。

也有人對他的身世藏有成見,嫌棄是外室所出。

——正巧那陣子寧遠伯府里鬧出了這樣的事,閑談間多有貶損,眾人對此格外敏感。

魏鸞起初不曾參與,誰知沈嘉言多嘴,忽地走近開口,問她如何看這外室子的身份。

眾目睽睽瞧過來,魏鸞自然不好迴避。

彼時她尚且年少,於外室的認知也只是聽長輩們偶爾談及而已。高門貴戶的婦人們養尊處優,對外室自然是嗤之以鼻、視為輕賤的,她耳聞目染,斟酌過後只謹慎地說,“終歸不太好吧。”

說完沒片刻,周遭忽然安靜,齊齊瞧向她身後。

魏鸞也好奇回望,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穿着玄鏡司那身虎踞威儀的官服,身姿頎長,眉目冷峻,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難測。而她因為坐的地方有彩棚遮陽擋風,親近好友皆環座在周圍,竟都沒能瞧見他。

那場面令人窒息。

魏鸞難得嚼回舌頭卻被正主撞見,難免心中尷尬。

好在盛煜隻字未發,只默然走過,神情不辨喜怒。

魏鸞猜測他應當是聽見了的,沒跟她小姑娘計較罷了。而她不慎失言,顯然也是正巧走近的沈嘉言瞧見盛煜之後故意問的——在座眾人都是豆蔻年華的高門貴女,哪能知曉世事艱辛,為人不易,換成是誰都不會誇外室子半句。

她毫無防備,不慎着了道。

那之後沈嘉言故意暗裏宣揚,說她瞧不上盛煜外室子的出身云云,魏鸞縱然從別處算賬把她的嘴堵住,卻也是覆水難收。畢竟當時的話已說了出去,她跟盛煜非親非故,並無私交,總不可能巴巴地跑去跟前解釋吧?

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後來魏鸞容貌愈盛,雖有太子痴情,塵埃落定之前,仍有膽大包天的男人私下提及。

據說有一回,旁人問盛煜對她的看法。

盛煜被追問不過,只說了四個字:徒有其表。

這話不知是誰傳到了貴女圈中,於是素日與魏鸞不睦的那些人,便暗裏誇張渲染,議論說她跟盛煜有極深的過節,勢不兩立。再後來,魏鸞偶爾在宴席上碰見盛煜,兩人也都目不斜視,對彼此熟視無睹。

魏鸞覺得,哪怕結怨極深這話過於誇張,但盛煜對她的印象,怕是不太好的。

這回他之所以答應賜婚,必定是因皇帝另有打算。

她寬慰周驪音時,總說盛煜不是狹隘量小、睚眥必報之人,但盛煜的性情究竟如何,其實她心裏也沒數。如今父親身在玄鏡司獄中,她這麼個口出狂言又“徒有其表”的人嫁過來,怕是看不到那位太好的臉色。

如此忐忑思量,到戌時漏盡,外面總算傳來動靜。

……

時序漸近秋分,入暮後天氣漸涼,蟄蟲坯戶。

盛煜難得出席宴席應酬,被素日生死託付的兄弟灌了不少,加上幼弟盛明修性子頑劣,招呼着兄弟親友們輪番敬酒,耽誤到此刻才得以脫身。

好在他酒量不淺,中間離席數次,倒不至於喝醉。

晚風寒涼,他踏着月色朝洞房疾步而來,寬袖飄動。繞過迴廊亭台,瞧見洞房所在的北朱閣里透窗而出的燭光時,才將腳步稍緩。

隔着花木游廊,能看到閣樓上高懸的喜紅宮燈,照亮朱漆彩繪。過了中秋沒兩日,蟾宮正明,霜白的月光灑在屋脊,浸漫窗扇。那座雕樑畫棟的閣樓,從前唯有僕婦洒掃看守,燈火昏昧,安靜冷清,如今卻多了個人。

盛煜忍不住想起魏鸞的那張臉。

想起花扇挪開時,曾令他失神的眉眼。

那是永穆帝賜婚給他的妻子,也是與章皇后糾纏極深、感情篤厚的公府明珠。

他跟皇帝承諾過,只為破除心魔,亦隨手幫魏家一把。

盛煜臨風而立,腦海里殘存的醉意一分分散去,漸漸變得清明。他抬起衣袖聞了聞,那上面從廳堂沾染的酒氣尚未散盡,身在其中時無從覺察,此刻卻格外突兀。

他於是又站了片刻,才抬步往北朱閣走。

臨近屋門時,留守此處的僕婦齊齊行禮。

盛煜隨意擺擺手,推門而入,繞過那架綉金屏風,看到裏面龍鳳對燭高燒,兩座落地燈架上明燭靜照,映得滿室亮如白晝。守在門口的丫鬟面生,是魏鸞陪嫁而來的。繞過側間長垂的帳幔,內室的桌上果品茶具如舊,燈火稍昏。

陪嫁來的丫鬟僕婦見了他,行禮退出。

而他的新娘正端坐在拔步床上,貴重鳳冠仍在,舉花扇遮面。

雖只及笄之年,魏鸞的身姿倒已長開,嫁衣在腰間微微收攏,覆住修長的腿。那緞面質地極佳,燭光映照下色澤嬌艷,金絲銀線綉成的花紋漂亮而不耀目,冠上明珠寶石生輝。

盛煜款步上前,在她跟前駐足。

屋裏安靜得針落可聞,她雙手緊緊捏着花扇的細柄,指節微微泛白。

盛煜唇角似動了動,而後抬手。

薄紗彩繡的花扇挪開,露出她的眉眼唇鼻,迥異於他想像中微微側頭的新婚嬌羞,她坐得端正,雙眸低垂。若不是那泛白的指節泄露情緒,他幾乎要讚歎她的鎮定沉靜了。

盛煜沒說話,就那麼站着打量她,居高臨下。

魏鸞的手臂垂落下去,將花扇擱在膝上,見他沒動靜,又放在床榻。

詭異的沉默里,她終於緩緩抬眸。

然後便對上盛煜那雙清冷的雙眸,幽邃如暗夜沉淵,雖清雋峻整,卻暗藏鋒芒。跟他身上捲來的夜風一樣,讓人覺得寒涼。

魏鸞不自覺地站起身,想按事先所打算的那樣,叫他一聲夫君主動示好,聲音卻卡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便只能靜靜望着他,雙眸如波,襯着貴重輝彩的嫁衣鳳冠,精心描畫的海棠薄妝,燭光下婉媚艷逸。

盛煜聞到一股香味,不期然竄到鼻端。

他有些不自然地挪開視線,道:“賓客太多,回來得晚了。”

“夫君辛苦。”魏鸞念出了生疏的稱呼。原先在腦海預演的萬般打算在對上他的眼睛時變得茫然,她猜不透這位錦衣司統領的打算,卻覺得他定會說些什麼,不太敢輕舉妄動,遂默然瞧他。

果然盛煜說話了。

“既是皇上親自賜婚,我三媒六聘地迎娶進門,自然不會薄待,你大可放心。”他說了這句,回頭瞥了眼門口,“外面有人伺候,都是懂規矩的舊仆,你隨意吩咐即可,無需顧慮。我書房還有瑣事需處置,明早帶你去見長輩。”

說罷,沒多逗留,連那身新郎喜服都沒脫,徑直折身走了。

架上燭火輕閃了閃,他的身影繞過屏風,隨即傳來門扇的聲音。

片刻后,春嬤嬤帶着陪嫁丫鬟進來,面帶擔憂,“這是……”

“他有公務纏身,明早再過來。咱們早點歇吧。”

魏鸞將那沉甸甸的鳳冠取下,只覺滿身輕鬆,讓人抬熱水以備沐浴,又用了兩樣糕點,旋即寬衣卸妝,沐浴就寢。

春嬤嬤幾回欲言又止,卻又礙着初入盛府,沒敢胡亂開口。

魏鸞知道她想說什麼。

公務雖繁忙,哪至於新婚之夜就急着處理?更何況盛煜說的是有些瑣事要處置。他自是不願這般輕易就認了她這憑空而來的妻子,圓房留宿的。

也好,其實她也不想糊裏糊塗地倉促成禮。

只是他來去匆匆,她想探問半句父親的消息都不成,也只能明日尋機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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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躡手躡腳地溜走~

蟹蟹Y的地雷和哈哈哈、高小陌、lishiyi的營養液,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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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權臣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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