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
那天下午,薄老爺子去區部里給參加老一代軍人的見面會,散會以後,正巧遇到了嚴教官。
嚴教官現在是薄延的直系教官,老爺子拉着他問了問關於薄延在學校里的表現情況。
“這小子,渾是真的渾,認死理兒,不好管啊。”
嚴教官也挺無奈,大一大二的時候,他還想着打磨打磨薄延,往死里訓,總能把他訓得服服帖帖,不過現在看來,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他這性子,要是真進了部隊,指不定吃多少苦頭。”嚴教官試探性地問薄老爺子:“薄老是打算讓他走他爸的路?”
薄老爺子哪裏真的捨得讓自己的獨孫“發配邊疆”,他的兒子兒媳已經為國犧牲了,這唯一的獨孫,最好就留在身邊。
“這小子,他要想做的事,沒人攔得住,他若不想做,也沒人逼迫得了,且隨他的想法吧。”
嚴教官點了點頭:“只是以薄延的素質來看,咱學院還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才,如果他真有遠大的志向,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薄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有本事,在哪裏都能有一番作為。”
嚴教官看明白了,老爺子也捨不得讓薄延遠走,他不再勸說了。
“哦,對了。”薄老爺子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聽說薄延是談戀愛了?”
嚴教官笑道:“這些臭小子,大一的時候還算老實,大二大三了,一個個身邊都跟了姑娘,管不了咯。”
“怎麼,聽這話你是見過那女孩?”
“怎麼沒見過,上次我罰薄延曬太陽,那女孩陪了他一中午呢,趁我走了就偷偷給他喂水喂糧,挺可愛一小丫頭。”
“你有照片嗎?”
“我哪能有人家小姑娘的照片啊,薄老您要是想見見這丫頭,我可以帶您去咱們學校轉轉。”
“不不、不用了,我就隨口這麼一提。”薄老爺子連連擺手道:“我才不感興趣,小孩子鬧着玩,能不能成還不一定。”
不過片刻之後,嚴教官便用手機登錄了學校的教務在線系統,說道:“小丫頭長得是挺端正,薄老您真的不看?”
“我...不看。”
嚴教官笑了,他知道薄老爺子的性格,嘴上說不在意,心裏指不定貓撓痒痒呢,索性便將手機遞了過去:“您看吧,除了照片,下面還有基本資料和成績排名。”
薄老爺子半推半就地勉強接過了手機,摸出胸口包里的老花鏡,使着顫顫巍巍的“一指禪”,將照片放大了看。
照片是今汐高考的時候錄入的影像,薄老爺子瞅了半晌,皺着眉頭說:“這...這這就是個小朋友嘛,這怎麼能成呢!”
嚴教官笑了起來:“薄老,成年了。”
“真的?看着不像啊。”
“丫頭也就看着小。”
薄老爺子稍稍放心了,又點着中指往下拉了拉資料:“喲,還拿過獎學金呢!不錯。”
“不錯不錯。”
老爺子看着今汐的成績表,一連說了好幾個不錯,都快走出區部大門了,他還沒捨得把手機還給嚴教官,嚴教官自然也不好催促,笑着說:“老爺子,您要真感興趣,可以去咱們學校轉轉,那丫頭每天早上都會組織社團同學們去圖書館門口念詩,我都遇着好幾次了。”
薄老爺子將手機還給他,拉長調子:“我不感興趣,誰感興趣誰去,我不去。”
“真不去啊?”
“不去不去!”
不過話雖這樣說,沒兩天,老爺子還是換上便裝,往學校里走了一趟。
簡斯尋現在成了文學社的社長,剛上任便舉辦了金秋詩歌朗誦會,天不亮,便讓幹事們組織社員同學在學校的各個角落吟詩。
一時間,校園裏是文青遍佈,詩意盎然。
簡斯尋舉辦這個活動的意義,是希望能夠在社團的帶動之下,讓熱愛念詩的同學們每天能自發地前往詩歌角念詩。
作為簡斯尋的手下,今汐和學校豬油蒙了心的廣大迷妹們一樣,覺得簡斯尋說什麼都是對的,做什麼都能成功,必須堅決擁躉。
每天早上,她都會帶着同學們站在圖書館門口的階梯上,熱情洋溢地念詩。
而學校里諸如沈平川許朝陽一類的直男,是把簡斯尋的綠茶屬性看白了,大罵簡斯尋xie教,要把學校里本就為數不多的男孩全變成娘炮。
每天早上,沈平川去圖書館路過詩歌角的廣場,總會溜達過去,笑話今汐。
今汐說:“你就是嫉妒簡斯尋學長的才華,你...你自己能力不如他。”
“我嫉妒他?”沈平川毫不客氣地說:“我舉辦成功的活動比他多多了!比如校園相親大會,現在都成了每年春秋兩季學校里最熱鬧的盛會了,我業績比他強太多了好嗎,不過一個破敗社團的社長,他這麼有本事,怎麼不加入學生會。”
“那是我們社長有自己的理想追求。”今汐踹了他一腳:“你還看不起我們文學社了,你那個相親大會,報名的全是男生,女孩子屈指可數,乾脆你們就自己內部消化得了。”
沈平川扯着今汐的小辮子:“他這麼好啊,當初他和薄延前後腳跟你告白,你怎麼不選他?”
“我、我對簡斯尋學長完全是欣賞。”今汐有些害羞地說:“你盡扯這些有的沒的,真無聊。”
她把沈平川趕走以後,沒多久,幾個剛剛出操結束的國防學院的小夥子拎着迷彩外套經過廣場,薄延也在其中。
逆着朝陽,他們的身上透着一股運動之後特有的鮮活的熱力。
“薄爺,哪位是嫂子啊,之前一直想見見來着,都沒機會。”
“薄延看上的女孩,肯定是最漂亮的那一個了。”
薄延也絲毫不隱瞞,指着站在階梯最上方的女孩子:“看上去最傻乎乎的那個就是。”
“嫂子也太可愛了,喲,還在領讀呢,瞧這氣勢。”
薄延眼角掛着驕傲的微笑:“我姑娘乖吧。”
“乖。”
今汐察覺到幾個男孩的目光和不懷好意的微笑,她知道薄延這是在又帶男孩們來看她了,跟獻寶似的。
這些男孩,也太無聊了些吧!
不過別說,他朋友還真挺多,隔三差五的,都會有新的面孔出現在今汐面前,好像整個國防學院的男孩都是他的朋友。
這貓薄荷體質,沒誰。
薄延和沈平川都不太看好今汐的詩歌角,薄延是帶着情敵濾鏡,認為這完全就是簡斯尋新官上任的“政績工程”。
而這段時間,今汐發現有位老爺爺倒是時常來詩歌角,聽他們念詩。
老爺爺穿着晨練的太極服,雖然兩鬢已然斑白,不過精神矍鑠,面容是嚴厲中帶着和善,有時候聽見今汐念紅詩,他還會撫掌,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今汐見這位老者似乎也喜歡詩歌,索性主動邀請他加入詩歌角。
老爺爺還挺害羞,一開始擺手說不了不了,我一老頭子,念什麼詩啊。
然而沒多久,見大伙兒興緻高昂地念詩,他蠢蠢欲動,主動說給大家念一首詩艾青的《我愛這片土地》。
“假如我是一隻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被暴風雨所打擊着的土地......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薄老爺子雖然念過七旬,但是身體康健,中氣十足,他經歷過動蕩年代,因此念着這首詩的感情比年輕人要豐富許多。
他念完之後,今汐便使勁撫掌,一來二往,她和老爺子熟識了起來。
老爺子倒是沒有透露自己和薄延的關係,說是學校家屬苑的,今汐只當他是學校里退休的老師,有時候遇到社團里的問題,還會向他請教呢。
孫媳婦願意和自己多多交流,薄老爺子自然歡喜,也想要趁機了解她,所以知無不言。
倆人倒成了忘年老友。
那天早上,今汐接到了薄延發來的語音消息,商量生日的事情。
薄老爺子連忙豎起了耳朵,專註地偷聽。
幸而今汐全然不防備,因為周圍同學在朗誦,還把音量加到了最大,播放語音。
“所以生日的時候,是要去爺爺奶奶家裏嗎?”
“沒說定,只是商量商量,如果你不願意,咱們就按原計劃進行。”
“那...爺爺奶奶會生氣嗎?”
“不會,我爺爺奶奶是很開明的家長。”
薄老爺子心頭暗罵,這臭小子,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誰說他不會生氣!他就生氣!馬上就生氣!
今汐想了想,還是發送語音道:“沒關係的,不好叫老人家失望,只是咱們這麼多人,就怕打擾他們了。”
薄老爺子脫口而出:“不打擾,完全不打擾。”
他的話說出來才覺得不妙:“我是說,老人家就喜歡你們這些孩子來家裏熱鬧。”
今汐單純地笑了笑:“其實有點忐忑,我還沒有見過我們家寶寶的爺爺奶奶呢。”
“你叫他啥?”
“寶寶啊。”
薄老爺子咧咧嘴:“現在你們小孩家真是...男朋友就男朋友,叫什麼寶寶,不嫌害臊。”
今汐視線垂了垂,長睫毛濃密而卷翹,眸子裏是一片溫柔之意:“我男朋友和別的男孩不一樣,他...他沒有媽媽,所以我理應多疼他些。”
薄老爺子怔了怔,沉默了良久,他寬厚的大掌落到了今汐肩膀上:“你是個好孩子。”
......
每當薄延路過詩歌角,跟沈平川一樣,他也會過來嘲諷兩句。然而某天,當看見自家老爺子拿着文件夾,感情充沛地念着“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啊”,他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今汐用力鼓掌,誇讚道:“爺爺,明年的穀雨詩會,您一定要來參加哦。”
“完全沒有問題,小朋友,到時候你聯繫我。”
“好哦,爺爺您有微信嗎?”
“微信啊。”薄老爺子想了很久,似乎才想起那是什麼:“哦!哦!我有我有,我讓我孫子幫我註冊過這個微信,但是很少用。”
他又使出一指禪,戳了好久:“是怎麼加的?”
今汐幫老爺子打開了二維碼:“我掃您就可以了。”
薄老爺子又問:“你有朋友圈嗎?”
“有啊。”
“那我可以看你的朋友圈。”
今汐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朋友圈沒什麼內容,都是自拍和美食什麼的。”
“沒關係嘛,年輕人,我孫子就只愛發他的畫,醜死了他自己還沒意識。”
薄延:......
老爺子抬起頭,見薄延柱子似的杵那兒:“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
薄延走過來,無奈地說:“爺爺,你在這裏幹什麼啊。”
今汐愣了愣:“你、你認識這位爺爺啊?”
薄延揉了揉內眼角:“太認識了,汐汐,介紹一下,這是我家老爺子,叫爺爺好。”
今汐猛地捂着胸,飽受驚嚇:“你別開玩笑哦,這位爺爺是我們詩歌角的隊長,怎麼...怎麼就成你家爺爺了。”
薄延用責怪的目光望了望爺爺,讓他趕緊解釋解釋。
薄老爺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個...小朋友,這個看起來傻不愣登的小子就是我孫子。”
“啊!”
今汐完全沒有做好心裏準備,這就驟然見家長了,不對,是好早以前就見家長了。
這也...太尷尬了吧!
她還和爺爺講了好多心裏話,現在想想,真是...老臉都沒地方擱了。
“唔,爺爺好,我、我叫今汐,今年十九歲...”她紅着臉又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紹。
“爺爺,你來學校怎麼也不事先知會一聲,你看把我女朋友嚇得...”
薄延走過來攬着今汐,柔聲安慰道:“沒事兒啊,我爺爺退休了一天到晚閑的無聊,到處瞎溜達,千里緣分一線牽,遇到就是一家人。”
“你亂說什麼。”今汐嘟噥着推了推他,回頭對薄老爺子道了聲好。
薄老爺子爽朗地笑了笑:“好好,臭小子,我跟汐汐都說好了,生日那天把同學們都叫到家裏來,一起吃飯,家裏吃的怎麼也比外面飯店要好一些吧,吃了飯隨便你們怎麼玩,我和你奶奶也不管你們。”
“你倆都說好了?”
今汐點了點頭:“那就去爺爺家裏吧,陪老人家一起吃飯。”
薄老爺子離開以後,今汐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捶了薄延一下:“你們薄家老人小孩怎麼...套路都這麼深啊!”
薄延捏住她的軟拳:“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干過特勤,論套話我都不是他對手,小時候經常被他套出事兒來,更別說你這小傻子。”
今汐撇嘴道:“我跟爺爺講了好多事,羞死了。”
“你跟他講了什麼?”
“好多,什麼都講了,和楊曉媛的矛盾啊,還有、還有你的事。”
今汐捂住緋紅臉,快無地自容了:“媽也,我真是個蠢貨!”
薄延現在也有些忐忑了,他不確定地問:“你把我老底掀了?”
“對啊。”
“你...”薄延頓了頓,湊近她耳畔,壓低聲音問:“我讓你幫我那個的事,沒講吧。”
“......”
“薄延你是豬嗎!那種事我怎麼可能隨便對外人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