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親

姻親

眾妃去后,宮中的日子一下子清閑了許多,於林若秋而言也省事不少。除了瓊華殿外,就只有眾太妃、太皇太妃幾處需要打理,年紀大的人多為心平氣和,再怎麼折騰也折騰不出新鮮花樣來,林若秋除了每月定時送去份例衣食,連賬本子都懶得查了,反正宮裏就這麼點人,用度自然減輕不少,犯不着太過嗇刻。只要不太鬧出格,她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和她比起來,孩子們就辛苦多了,顧先生尤其不肯放鬆。許是經歷立太子的餘波,他深感肩上責任重大,若不將幾個弟子培育成才,便有負於天、有負於地。

楚珹和他姐姐一般心境開朗,自是不將外頭的閑言碎語當回事,與之相比,楚瑛卻顯得有些消沉——李家鬧的那一出,無疑令他的處境愈發尷尬,若皇帝不肯立他,豈非表明他遷怒於這位長子,若朝臣們亦如此想,那楚瑛將來即便做了個閑散王爺,也不會自在的。

林若秋深覺李薔臨死之前還給她出了個難題,這令她對李家愈發痛恨。現在想想,她倒不覺得李氏對皇帝有多少情意,也不覺得她是真心疼愛阿瑛——真在意一個人,怎會讓人犯難到這種地步?她簡直像來報仇的。

努力平復了胸中怨氣,林若秋抽空也對楚瑛緩緩提及此事,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知些事了,就算騙他李薔得了急病,也瞞不了多久,何況,李氏的骸骨已經下葬,那是人人都瞧在眼裏的。

楚瑛只是哦了一聲,便再度沉默下去,他對於生死其實並沒有多清晰的認知,除非親身經歷,才會感同身受——對一個童子未免太難了些。

林若秋努力地向他解釋,李薔那番所作所為究竟意味着什麼。她不說李氏的是非,卻總得讓楚瑛看清這件事對他的利弊,畢竟,這關心到他能否坦然面對今後的前程,而不再被人利用。

楚瑛睜着兩丸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的看着她,“父皇要立二弟為太子么?”

林若秋只覺呼吸一滯,她自然沒法回答這種問題,只輕柔撫摩着長子的頭頂,“阿瑛想做太子么?”

阿瑛有些局促的踮起足弓,繞內轉了個圈,小聲道:“李娘娘說過,我是嫡長,註定要做太子的。她還說,當了太子,我就能得到很多好吃好玩的,這天下所有的好東西,全都是我的。”

林若秋沉默片刻,嘆道:“不是這般,當了太子,你肩上的擔子也會格外沉重,那可比顧先生交代給你的功課複雜多了,你要面對的不是幾張紙,而是大好河山,你承擔得了這些么?”

楚瑛看上去沒多少信心,不過他還是小小聲答道:“孩兒會努力做好的。”

林若秋靜靜地看他半日,終是撒手嘆道:“母后命人做了你愛吃的點心,自己去拿吧。”

楚瑛於是歡呼一聲,一拱身鑽進小廚房裏。

他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孩子,些微的快樂就能令他滿足,正因如此,才叫人不忍傷害他。

晚間林若秋便跟皇帝說起此事,“阿瑛和阿珹都已漸漸長大,陛下再不忍決斷,也請早做決定為好。待他倆成年之後,總有一個要分封出去的,不然留在宮中互相廝殺么?”

養孩子可不像養蠱,林若秋固然希望能有一個才智出眾的佼佼者登上帝位,可對於一位母親而言,她只願自己的孩子們都能平安。

楚鎮的眼中看不出情緒,“你已想好了么?”

林若秋知道,她此刻說這種話實為犯禁,也違背她一直以來安分隨時的準則,可李薔兀自撕開那層和平的面紗,迫使她將問題擺到眼前來,林若秋也只能迎難而上,她緩緩撫上皇帝手背,沉聲道:“明君賢臣,未嘗不可。”

她清楚皇帝更希望一個有魄力有決斷的繼承人,能實現他踏平北狄的夢想,可對天下臣民而言,太過雄心的君主未必是好事,相反,只要那坐在高座上的人能選賢舉能,聽得進逆耳忠言,或許這位子將坐得更穩。

既然命中注定阿瑛生在阿珹前頭,那就讓阿瑛來坐這江山吧,至於阿珹,他的能幹將成為阿瑛最強有力的臂膀,輔佐他治理大周萬里山河。

楚鎮沉吟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

建昭二十四年,大公主楚景嫿出閣,排場從未有過的闊大,以致京中萬人空巷。

林若秋對於未來女婿並不十分滿意,這博望侯衛家祖上並未出過多少名臣,今時亦無建樹,除了歷代相傳的一張好臉,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楚鎮見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只覺得好笑,“又不要你嫁過去,你急什麼?再說,別看衛家這一代沒出達官顯宦,祖上也曾有過帝師呢,又是世代書香,很配得上咱們的女兒。何況,若是那太過位高權重的人家,又怎敢娶一位公主進府?”

要尚公主,手中必不可能再握有實權,皇帝也正是考慮到這點,才放心讓景嫿自己挑中衛家。

“您當我是那樣看重門第的人嗎?”林若秋哼聲道,“我不過是怕嫿嫿被些牛鬼蛇神騙了去。長得就是一副花花腸子,這樣的人能對她好才怪呢。”

何況,景嫿早就對這位衛澹衛二公子分外注意,年年到京郊行宮都能偶然遇上,秋獵也要跟着去。林若秋深覺此人居心不良,花言巧語地把寶貝女兒哄到手,不知今後會怎麼樣呢!

楚鎮一聽卻不樂意了,“誰說長得好的就一定花心,你看看朕,朕這些年可曾有負於你么?”

“那是,像您這樣的,幾百年裏頭才能遇上一個呢,您能保證嫿嫿會有這樣的運氣?”林若秋伶牙俐齒的道。

皇帝被她說得眉開眼笑,立刻站到她這邊,夫妻倆一同對親家挑刺,無奈牛不喝水強按頭,他二人再怎麼齊心,架不住景嫿就認死理,最終,還是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回門那日,林若秋急匆匆地將女兒拉進房裏,恨不得剝光衣裳上下查看,生怕她受到婆家虐待。

景嫿嗔道:“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他們怎敢為難女兒?巴結還來不及呢。”

林若秋察言觀色,見她神氣紅潤、嘴角噙笑,可知公婆並不敢放肆,似乎與衛家人也相處得很好。

可林若秋仍是有些不放心,“那新郎官呢,他有沒有欺侮你?”

“什麼新郎官新郎官,人家有名字的,他叫衛澹!”景嫿不滿地道。

“別管他什麼胃淡腸淡的,他對你好不好?”

景嫿猶豫片刻,眼角泛起嬌羞的紅,小聲對母后道:“他對我挺好的,也是個至誠君子,新婚夜的時候,他連位置都沒找着,是我手把手教他的呢。”

景嫿自己也沒想到這些,別看衛家個個都長着一副風流俊俏的相貌,家訓卻實在嚴格,男子娶親之前,就連通房都沒半個。想到洞房花燭時那人傻乎乎的情狀,景嫿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繾綣來。

見到這般情景,林若秋心中的大石才終於落地,看來女兒的眼力還是很不錯的,能夠挑着一個終身相伴的愛侶,這是多麼不易的事,她們一家子都該是有福的。

景嫿又抱着母親的胳膊撒嬌撒痴,“您別光問我呀,也說說大弟弟的事,選太子妃選得怎麼樣了?”

林若秋擺了擺手,“別提了。”

無奈景嫿的消息實在靈通,“聽說東宮新來了一個魏良娣,看來阿瑛已經有主意了?”

她搖頭晃腦的道:“奈何此魏非彼衛,母后才不高興吧。”

林若秋擰了擰她鮮妍豐潤的臉頰,“數你機靈!”

她再想不到會是魏家人拔得頭籌,當初她跟魏家有多少齟齬,宮裏都是知道的,誰知憑空多出這麼個兒媳婦,她哪歡喜得起來?尤其這人還不是正正經經殿選選進去的,而是魏家魚目混珠,充作宮女送入東宮,這才讓她得了太子垂青。可見魏家一直有起複之意,這不,就讓他們得到機會了。

景嫿一向跟她同仇敵愾,當下怒道:“胡鬧!把自家的閨女充作宮女送到太子身邊,這不是犯亂宮禁是什麼?他們魏家的女兒都是娼妓么?這樣下流的做派,母后就該立刻命人杖責數十,再趕出去才對!”

林若秋也正為此事頭疼,“可是阿瑛似乎對她十分喜愛……姑且留着吧。”

聽說是太子心悅,景嫿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道:“這種女人可不堪為太子妃,母后別讓那狐媚子得逞。”

林若秋頷首,“我省得。”

其實那魏寧婉若與楚瑛兩情相悅,她並不會計較些什麼,甚至有可能成全他們。無奈魏家從一開始就打錯了主意,那林若秋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來揣測,甚至暗暗提防。

她跟皇帝說起立魏氏為良娣時,皇帝倒着實發怔了一會兒,“阿瑛不是喜歡湘平家的閨女么,怎麼倒換了?”

林若秋也覺得湘平公主很好,若是讓她家的女孩子來當太子妃,滿朝上下肯定都沒異議的。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或許正因楚瑛與那女孩子太熟絡了,兩人才沒法更進一步吧。所謂竹馬打不過天降,或許正是這個道理。

林若秋也只好認清現實,“既如此,那就先封良娣吧,橫豎魏家亦是太後娘娘母家,門第上是說得過去的。”

其實魏家若規規矩矩讓女兒來參加大選,林若秋或許允她當太子妃。無奈魏家自己立身不正,偏要使這等齷齪手段,林若秋就只能給魏家一個下馬威,用個良娣對付過去。倘若魏寧婉日後表現良好,林若秋再考慮要不要法外開恩,擢升其為太子妃。

皇帝皺眉道:“魏家也是糊塗。”

打從承恩公被削爵之後,魏家元氣大傷,竟至一蹶不振。皇帝並非不念舊情之人,何況畢竟是舅舅,他本來打算日後提拔一兩個可造之材到朝中任職,這下看來是不必了。

區區小事,楚鎮自然不放在眼裏,但看林若秋這般惱火,他卻覺得有趣,刮著她的臉頰道:“朕看你越發有惡婆婆的派頭了,怎麼,如今能體會母后昔年的心境了么?”

“那怎麼一樣?”林若秋窩在他懷裏道,“臣妾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您也從未因臣妾壞了規矩,這能比嗎?”

“有什麼不同?”楚鎮摟緊她道,“朕當時未壞規矩,只是沒想到合適的辦法,倘朕能夠,恨不得一開始就立你為後,將你牢牢困在朕身邊,省得你哪日棄朕而去。”

林若秋的確沒想過皇帝竟有過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可她慶幸皇帝沒付諸實踐,真要如此,她豈不成禍國妖后了?

還是現在好,平平淡淡的,卻也能走上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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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了命里無子的皇帝(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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