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八)

宋宋(八)

《別枝》/荔枝很甜

柏亦駁道:“皇上,試上一試,若是臣等之錯,我柏亦他日定向宋宋姑娘負荊請罪,倘若當真如臣所料,皇上也可肅清枕邊人,有何不妥?”

有人幫腔道:“臣附議,此次戰敗事關重大,若叫心有所異之人得知,豈不動搖皇上龍威?”

聞恕抿唇,冷冷地看向說話之人。

對上一雙雙眼睛,男人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成拳,又陡然鬆開,那矜滯的下頷,終是有所鬆動。

“你想如何試?”

一眾武將肩頸一松,舒了口氣。

柏亦起身,拱手道:“皇上宮中有一宮女名碧娥,她將以此事試探威脅宋宋姑娘,若宋宋姑娘清白,自不必理會她。”

言下之意,若她當真做了那些事,自然是要“殺人滅口”了。

-

柏亦的法子說來亦是簡單,破綻百出,像他一個從武之人會想的法子。

可此計過於拙劣,但凡對方沉得住氣,那都是白搭。

現下,柏亦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了……

御書房的桌角擺放着一個鎏金沙漏,眼瞧細沙一點一點流到另外半邊瓶里,聞恕背靠座椅上,面無神情,不知在想些甚。

忽然,他仰頭道:“盛詮。”

盛詮一驚,“欸”了聲。

“瑤妃向來貪涼,如今又是酷暑,湖邊多易失足,你吩咐下去,讓宮裏人盯緊些,若是出個好歹,朕要他們的腦袋。”他一個字一個字,平緩地說。

聞言,有武將樂呵呵一笑:“都說宮中諸位嬪妃中,瑤妃娘娘最得寵,果不其然。”

這諸位嬪妃中,是不包括那無名無分卻最得寵的宋宋姑娘。

盛詮僵着嘴角笑笑,領命退下。

待闔上門,他頓在殿外,將皇上那番話細細嚼了一遍,臉色陡然一變,腳步匆匆往御乾宮走去,只盼還來得及。

他吩咐小太監道:“你多帶幾個人在金銀湖附近巡視,務必要仔細了,如今盛夏,最是落水頻發的時節,馬虎不得。”

“欸。”小太監歡歡喜喜地領了吩咐。

然,盛詮行至御乾宮時,不見那抹緋紅身影,他臉色一白,暗嘆不好。

而此時金銀湖畔,柏亦的人卻已先到一步。

那被堵了嘴捆了手腳的宮女“嗚嗚嗚”地呼救,此時她一隻腳已懸空,所有的支點不過是面前的女子拉扯住她身上的一根繩,若是她手一松,宮女便要從這深不見底的湖水中沉下去。

宋宋面色白了一瞬,四下掃過一圈,耳邊是明月的恐懼聲,“姑娘……”

那圍在金銀湖畔的侍衛統領右手摁着腰間的佩刀,上前一步道:“宋宋姑娘,我等奉皇上之命,請宋宋姑娘往慎刑司走一趟。”

宋宋目光落在那侍衛身上,她定定地站了片刻。

她想起近日聞恕的種種行跡、說辭,腦中最後浮現的畫面,是他在床笫之間,問她的那句話……

姑娘靜靜地垂下眸子,想通之後,卻並未很意外。

她目光平靜地挪到眼前拽着的宮女身上,抬手扯下了她嘴裏的破布。

如此拙劣的演技,她竟上了當……

宮女好容易被鬆了嘴,喘了好幾聲,方才道:“你快放了我,皇上已知曉了你的真面目,大庭廣眾下行兇,你以為皇上能饒得了你嗎!”

宋宋面無神色地瞥了她一眼,這宮女名喚碧娥,是伺候在御乾宮內殿的宮女。

這闔宮上下,十個宮女中,七個想爬上龍床成主子,這碧娥就是其中一個。

長得又頗有幾分姿色,平素里那點心思自是藏不住。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湖畔柳樹,身着緋紅襖裙的姑娘驀地揚起三分笑意。

她笑起來,連眉尾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這一笑,將碧娥都看愣了。

從未有眉心生得好看這種說話,可面前這個人,正是眉心間盡顯嫵媚,明明也不比旁人多生出什麼,但就是奇得很……

叫人嫉妒。

然,她這嫉妒之意堪堪湧起,便覺身子一輕……

宋宋鬆了手!

她本就單腳懸在湖邊,呈仰倒的姿勢,她這麼一將勾住麻繩的手鬆開,碧娥勢必要跌進這深不見底的湖水中。

只聽一聲尖叫,“嘩啦”一聲——

侍衛統領上前兩步,眉頭緊緊蹙起,忙打手勢讓會鳧水的下屬跳下湖救人。

他面色為難,今日這樁差事沒有由頭,只是奉了皇上之命,該因規矩辦事。

侍衛統領道:“宋宋姑娘,走罷。”

半個時辰后,金銀湖的動靜鬧得闔宮皆知,一時間議論紛紛。

同時,“哐啷”一聲,牢門落了鎖。

將人送進去后,侍衛一頭霧水地回眸看了眼那不慌不忙的姑娘,扭頭去往御書房稟報。

無人後,明月顫着聲兒安慰她,“姑娘,您別怕,霍姑姑會救您出去的。”

宋宋抬了下眸,輕輕笑了一下,似是還有些如釋重負。

她道:“不會了,就是可惜了你。”

明月咬唇含淚,狠狠搖了幾下頭。

宋宋攥緊手心,道:“這回是我大意,是我大意了……”

她頓了頓,忽然哽咽一聲,“明月,他對我真的很好。”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不怪姑娘……”

不過,霍嫚確實不會救她出去,就是有心,也無力。

七月初三,一向冷寂的牢獄忽然熱鬧起來。

聽到陶碗相撞的聲響,宋宋抬了下久久不動的肩頸。

那聲音便是從她身後這堵牆後頭傳來的,是獄卒在喝酒。

那聲音隔着一堵牆,被削弱不少,宋宋本也無意聽,卻陡然聽到“尚府”二字。

她頓了片刻,貼緊石壁,那頭零零碎碎傳來幾句話——

“這御前的人就是油水多,你們昨兒沒瞧見,尚府里那些寶貝,隨便撿走一件便是一筆橫財!”

“這抄家的活兒喲,聽說那尚家老太太當即便暈死過去,今兒都沒醒呢。”

“暈死算甚,皇上可說了,滿門抄斬,一個都不留。”

“嘖,一個不留?裏頭不是還留了一個,這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說罷,幾個獄卒笑起來,笑聲在牢房中顯得空曠回蕩,每一個語調都敲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一時回不過神。

抄家……

要抄尚家,談何容易?

若是容易,便不會等到今時今日了。

皇上,定是很早前便埋了雷……

如今這雷,炸了而已。

-

御乾宮內,聞恕整整三日未曾闔眼,那捲宗被翻來覆去,紙頁都扯破了好幾張。

其實不過也就三四頁罷了,尚家做事還算小心謹慎,不可能留宋宋姑娘的記檔,僅有的,也不過一些無關緊要的。

倏地,紙頁的“簌簌”聲停下,聞恕指尖一頓。

現下天還未亮,男人向來整潔的龍袍皺巴巴的,他起身往殿外去,

“皇、皇上。”宮女端着茶水來,道:“奴婢伺候皇上換身衣裳罷。”

碧娥略有些緊張,她這次立了大功,還受了苦,可皇上並未有召見她的意思……

可現下,她便眼睜睜見皇上瞧都未瞧她一眼,徑直從她身側走過了。

盛詮緊跟着聞恕的步伐,嘀咕了一句:“皇上,方才那婢女便是被宋宋姑娘推下水的碧娥,暈了兩日,今兒剛醒呢。”

話落,男人腳步一頓。

“拖出去,亂棍打死。”

這口吻,幾乎是不帶任何情緒,叫人聽着打顫。

盛詮毫不意外,乾乾脆脆應了下來。

不論如何,碧娥與奉鑄將軍私下結交,甭管算計的是誰,光是這一條,便足以叫人容不下了。

-

慎刑司的牢獄又臟又陰濕,聞恕踏進此處,便聞到一股腐朽的酸臭味。

他眉頭一蹙,命人將她提來。

四目相對,姑娘先垂下了頭。

那銀白色囚衣襯得她身子愈發單薄,短短三日,臉便瘦了一圈,肩頸似是都撐不起那身衣裳。

但聞恕知道,慎刑司的人是斷斷不敢虧待她。

可饒是如此,整整三日,他卻未曾聽過誰捎來她求饒的話。

“你抬起頭,看着朕。”

宋宋攥緊手心,抿着嘴角抬起頭。

面前的男人並不比她好到哪兒去,唇邊鬍渣冒出,龍袍皺亂,眼底一片烏青……

他唇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但她跟在他身邊一年多的時日,實在太了解他了。

這個男人,現下正是動怒的時候。

聞恕嗤笑道:“朕還是頭一回,叫人騙得團團轉。”

須臾,聞恕神色盡斂,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臉色便愈發沉下去。

男人下頷緊繃,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人,似是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來才罷休。

他張口,道了最後一問:

“你如此聰明,此計拙劣,怎就上了當?”

姑娘眉睫顫了顫,指甲深陷進掌心中,卻是沒答。

聞恕假意以毒酒試探,她也毫不猶豫飲下。

一時間,氣氛沉寂得駭人。

許久,聞恕轉身離開。

那日的日頭旺盛,地磚滾燙得像是要將萬物都烤焦,他抬頭望去,便覺眼前出現兩道虛影,身形晃了兩下——

他吩咐道:“若是她有話要帶給朕,你過來稟。”

獄卒連連點頭。

“還有,她的膳食膳房親自送,不準苛待。”

獄卒應是。

於是,他便頂着灼烈的日頭而去。

聞恕心道,再等兩日,她定會開口求他的。他的宋宋,向來很會審時度勢。

再來時,是她的生辰。

記得那日,他命人帶了一隻花燈來。

而他才剛行至走道,便聽一聲聲破碎的哭聲。

是明月。

聞恕腳下一頓,闊步上前。

牢房內的小窗灑下金燦燦的日光,姑娘側卧在地,似是睡著了一般。

……

……

一聲響雷落下,窗壁上陡然亮了一瞬。

聞恕從夢中驚醒,額前鋪滿細細密密的虛汗,唇色泛白。

他恍惚了一瞬,汗濕的背脊稍稍挺直,眼眸重重闔上,慎刑司那一段,不知反反覆復夢見過幾回。

盛詮捧着碗參湯上前,“皇上又做噩夢了?”

男人靜默良久,嗓音沙啞道:“今日什麼日子?”

“七月初九。”盛詮說罷,猶豫道:“皇上,宋宋姑娘的——”

“入棺。”

男人靠在座椅上,神色淡淡道:“你安置吧,不必再過問。”

盛詮擔憂地望了他一眼,正欲應聲退下,又聽那座上之人,語氣輕慢地問道:“你說,她為何如此?”

“罷了,你懂什麼……你退下罷。”

出了大殿,盛詮回身闔上門,便瞧見掌事姑姑拿着一疊宣紙來。

她猶豫道:“宋宋姑娘的物件已盡數收了,但此物,可是要交給皇上?”

盛詮看了一眼,一摞宣紙,密密麻麻的儘是“聞恕”二字。

宋宋姑娘寫的一手好字,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盛詮他認得這個字跡,是她沒錯……

盛詮抿唇,良久才道:“一併燒了吧。”

若是宋宋姑娘在,定亦是如此做法,盛詮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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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不小心睡著了,來晚了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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