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上)
在齊皇后即將離去前,蘇子琛忍不住對她說道:“娘娘,我這幾日,聽到了一些事關趙王殿下的傳言……”
齊皇后頓住腳步,回身,道:“蘇姑娘,你可知道,先前,太后曾詔令天下勤王,如今,臨陽王已經應太后詔命,不日便將開拔南下,拱衛京師。”
蘇子琛道:“娘娘,趙王殿下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這其中一定有隱情!娘娘請想,若是殿下想要做什麼,又何必在襄國公逼宮之時從鳴州趕回京城救駕?”
齊皇后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道:“蘇姑娘不必擔心,本宮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瞞你說,你方才所言,與本宮心中所想的並無二致。”
“前兩日,本宮也曾就此事勸解過太后,但是,陛下如今卧病,太后憂心忡忡,連日難以安枕,御醫束手無策,至今不知陛下的病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太后正在氣頭上,是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本宮的話的。況且,前方軍報就是如此,誰也不知鳴州如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朝中大臣們也只能先照着太后的意思行事。”
蘇子琛沉默了一會,又道:“娘娘,如若臨陽王當真忠於王事,為什麼不分兵先去鳴州,反而盡數發兵南下?”
齊皇后不語片刻,改而道:“蘇姑娘,明日本宮會遣宮人過來,隨你入宮。”
蘇子琛垂目,道:“是。”
到了第二日,齊皇后安排的宮人領着身穿宮娥衣衫的蘇子琛一路進了皇帝寢宮。
蘇子琛瞧過寢殿之中的情形,又在齊皇后召來所有隨侍皇帝的身邊之人後,仔細地問了他們幾個問題。
齊皇后在讓那些人都退下后,對蘇子琛問道:“蘇姑娘,如何?你可有發現什麼?”
蘇子琛沉吟了一下,道:“娘娘,方才從陛下身邊隨侍宮人們的說辭來看,陛下這一陣的一飲一食都如同往常,並沒有什麼異樣。”
齊皇后心中憂急,道:“既然沒有異樣,那陛下為何會突然如此?陛下素來沒有隱疾,不可能無緣無故變成這樣,一定是有何處出了問題。”
蘇子琛垂眸,道:“娘娘,既然不是膳食的問題,或許,另有別的原因。”
齊皇后一凜。
蘇子琛想了想,道:“娘娘,不知我可否再請一人進宮?有他在,或許能更快查明真相。”
齊皇后忙道:“何人?”
蘇子琛:“京兆府孫順。”
齊皇后略略一想,便道:“是原先那樁京兆府竊印案中的盜印之人?”
蘇子琛道:“娘娘有所不知,孫順精於藥理,或許能發現一些端倪。”
齊皇后沉默了片刻,隨後,對身旁的侍從低語了幾句。
隨後,她對蘇子琛道:“蘇姑娘,准你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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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順在入宮之後,當即為皇帝看診。
齊皇后與蘇子琛在一旁等候了許久,才見他看診完畢。
齊皇后立即起身,走了過去。
孫順的面色十分凝重,對齊皇后與蘇子琛點了點頭。
齊皇后的身形頓時凝滯了片刻。
隨後,她顫抖着聲音道:“可有辦法醫治?”
孫順道:“娘娘,這是一種慢性毒,十分隱蔽,不好察覺,幸好,陛下中毒時日不長。若要醫治,必須儘快調配出解藥,草民會盡全力。”
“好,好。”齊皇后急着點頭,忽地想到一事,道:“琳琅珠,琳琅珠於此可有功效?”
孫順道:“娘娘,琳琅珠可以辟毒,卻無法醫治此毒,唯有調配出解藥,才可以徹底拔毒。”
齊皇后失望了一瞬,隨即道:“你務必儘快,一切都仰仗了。”
孫順:“是。”
孫順離開后,齊皇后默然了片刻,對蘇子琛道:“蘇姑娘,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蘇子琛遲疑了一下,道:“娘娘,陛下的膳食一向是由專人照料的,我也問過陛下身邊所有隨侍之人,不像是在這上面出了問題。或許,這個問題只有等陛下醒了,問了陛下,才能知道。”
齊皇後面色一怔。
蘇子琛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娘娘,對方連琳琅珠都算計了進去,知道琳琅珠是不能解此毒的。”
齊皇后聽到這裏,驀然醒覺。
“此人如此了解陛下身邊的情形,你的意思,便是說,是陛下身邊親近之人下的毒?所以陛下才會失了戒心,沒有防備?那麼這個人……”
蘇子琛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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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順不負眾望,在三日後,順利地調配出了解藥。
又過了幾日,皇帝已能下地行走。
齊皇后自從皇帝病倒,心中十分憂急,日日在皇帝病榻前照料。如今,皇帝大病初癒,皇后一顆懸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齊皇后帶着蘇子琛,向皇帝稟明了此前查探所得。
皇帝聽完,沉默了許久。
“朕知道了,這件事,朕會自行處置。”
齊皇后與蘇子琛便退了出去。
隨後,皇帝召見了凌賢妃。
整座宮殿之內,無人出言,一時之間,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悶。
過了許久,皇帝才開口。
“賢妃,朕一直以為,你是真心待朕的。縱使你的父親有過,朕也從未想過要把你如何。朕實在沒有想到,你竟會對朕下手。”
賢妃不語,過了一會,方抬眸,道:“臣妾又有什麼辦法呢?”
“陛下,父親也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當時父親將那方子給我,說的只是會令陛下沉睡。臣妾從來不曾想過,要害陛下的性命。”
皇帝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倦意。
“毒便是毒,有何分別?”
賢妃終於落下淚來,凄聲道:“陛下啊陛下,人人都說,您最寵愛臣妾,可是陛下真的愛過臣妾嗎?”
“沒有。陛下的心裏,從始至終,便只有皇后與太子。”
皇帝苦笑了一聲,道:“朕原本以為,你與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但如今看來,是朕錯了。”
“你誕育皇子,有功於社稷,朕不殺你。朕會讓人送你出宮去,往後,不必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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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幾日後召見了蘇子琛。
“你救了朕,朕一向賞罰分明,你可以說說,有何所求。”
蘇子琛道:“陛下,真正救治了陛下的,是京兆府孫順。在此前的京兆府竊印案中,孫順是迫不得已才做下那樣的錯事,若是可以,草民請求陛下恩赦於他。”
“好,朕允你所請。還有嗎?”
蘇子琛道:“陛下,草民先前犯下欺君大罪,罪無可赦,但顧氏一家是為了草民才會牽扯進來,草民懇請陛下明察。”
皇帝頷首,道:“朕既已明白此中的原委,便不會為難他們,你的家人,蘇老大人與夫人,也是一樣。”
蘇子琛深深拜伏,道:“草民多謝陛下!”
皇帝又道:“你替所有人求得了朕的寬赦,那你自己呢?到了這時,你還不為自己求情嗎?”
蘇子琛抬首,道:“草民之罪,是大白於所有人之前,必得受律法懲處,才能令人信服。”
皇帝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道:“朕會問罪於卿。”
“多謝陛下。”
皇帝又道:“皇后對朕提過你擔心雲珩,此事你可以放心,朕心裏清楚,雲珩絕不會做出謀逆之事。”
蘇子琛道:“陛下,殿下毫無音信,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才會叫人趁虛而入,帶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來了京城。”
“草民懇請陛下,允草民一事。”
“何事?”
“草民想要去天牢,見一見襄國公。”
皇帝道:“你是想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
“是的,事關殿下,草民必須去這一趟。”
皇帝思忖了一會,道:“可以,朕准了。明日,會有人帶你去天牢。”
第二日,天牢。
襄國公見到走進牢房來的蘇子琛,一陣冷笑,道:“怎麼,你是來看老夫的處境如何?”
蘇子琛不答,只是對他道:“國公爺,賢妃娘娘先前對陛下所做之事已經敗露了。”
襄國公一驚,急忙道:“你們對她如何了?”
蘇子琛道:“今日,賢妃娘娘已經出宮去了。”
襄國公一怔,道:“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陛下放她走了?”
蘇子琛點了點頭,道:“是,陛下沒有對娘娘如何。”
襄國公一陣沉默。
蘇子琛道:“國公爺,我來,是想問一個問題。”
“你想問什麼?”
蘇子琛道:“你從未帶兵,是很難在宣威十六衛和禁軍安插人馬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同謀究竟是誰?”
襄國公聽罷,冷笑,道:“沒有什麼同謀。”
蘇子琛不語,過了一會,方道:“國公爺,難道你忘了,凌氏先祖是因為什麼得封國公的?凌氏自開國,便是忠義之家,難道時至今日,你真的想要讓凌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嗎?”
襄國公似是想說什麼,卻沒有出口,沉默了下去。
蘇子琛又道:“國公爺,望你三思。”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襄國公道:“我說。”
皇帝很快知道了襄國公的證詞。
皇帝先前就有所準備,一早便已阻止臨陽王南下。
但臨陽王籌謀已久,在數日後,臨陽軍還是逼近了京城。
帝京岌岌可危。
京城在大軍出征北境后,只餘下數萬禁軍和宣威十六衛軍,面對來勢洶洶的臨陽軍,皇帝下令守城。
曠日持久的守城之戰開始了。
臨陽軍的攻勢自一開始便十分猛烈,誓要在京城如今守備空虛的情形下一舉破城。陳廷帶着宣威十六衛,守住了京城各個城門,夜以繼日,擊退了一次又一次的強攻。
半個月後,京城內已是兵馬疲乏,傷亡慘重。臨陽軍開始日夜派人在城下喊話,瓦解守軍的鬥志。
這一日,蘇子琛帶着人給城內受傷的百姓軍士送葯送飯,出來時,恰好遇到正帶人巡視回來的陳廷。
“蘇姑娘。”陳廷上前與他見禮。
“陳將軍。”蘇子琛道:“有殿下的消息嗎?”
陳廷不語,搖了搖頭。
蘇子琛垂目,道了一聲“多謝”。
陳廷忙道:“蘇姑娘,雖然殿下還未有音信,但這反而是好事。”
蘇子琛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他一定會回來的。”
陳廷道:“那便好,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陳將軍多保重。”
陳廷抱了抱拳,帶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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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臨陽王望着面前緊緊閉着的城門,久久不言。
他的副將馮弢上前,道:“王爺,急報。”
臨陽王回身,道“何事?”
馮弢低語了幾句。
臨陽王聽罷,沉吟許久,道:“果然不出所料,北楚人還是沒能擋住他。”
馮弢道:“王爺,鄭顯失手重傷,趙王卻沒了下落,我們該儘早做打算了。”
臨陽王頷首,復又將目光投向了面前這座巍峨的城池。
“京城久攻不下,是該想想辦法了。”
“王爺的意思是?”
“當日在臨陽,與雲珩比試的時候,本王曾讓你打聽過,那個姓蘇的書生究竟是何來歷。”
馮弢道:“末將也是近日才得了消息,未料到,她竟是個女子,還是……還是當年的京兆尹,蘇直之女。”
臨陽王面露詫異,過了一會,才道:“她是蘇直的女兒?”
他想起當日在臨陽城時,雲珩是因了什麼才會生怒,不禁面露笑意,道:“若是這樣,還有什麼,比她更能讓雲珩方寸大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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