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即便是原主不說,安嫻也知道,倘若自己真想回去,定會想法設法地四處去尋師尊的下落,以她如今的人脈,真心尋一人,應該不難。
但她沒有,若不是原主今日提起,她可能還在一直逃避,一直想着,並非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
原主的那些話,確實戳到了她的心,自己要是當真死了,一了百了誰都解脫,就怕她還留有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連累着關心她的所有人。
然而那一夜,她並沒有走出屋子。
或許很多東西,在她穿越過來之後就已經成了定局,她註定是回不去了。
那一夜嬤嬤與鈴鐺就守在安嫻的床邊,看着她沉睡的面孔上流了兩道淚痕。
曾經父母與家人給了她一片天,將她罩在暖和如春的陽光之下,給了她那個世界所有的愛,她享受慣了被愛,卻忽略了怎麼去愛一個人。
她對愛情遲鈍,對親情也遲鈍,如今再回憶起來,她便覺得自己對父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多麼的自私。
“死也比痛着好。”
在她知道了怎麼去愛一個人之後,她的選擇完全不同,再困難,她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活着,活着等他回來。
以前她想像不出離開父母將會是怎樣的暗無天日,到了如今,她又無法想像,如果要她離開齊荀,這輩子再也不相見,她該怎麼活下去。
與其帶着思念,丟了魂魄地回到以前,倒不如留了遺憾,遵從自己的本心,過一輩子。
且她也不願看到家人再為了她而操勞。
離開了就永遠離開了吧,回去若是給了他們希望,到頭來自己挺不住了,只會讓他們更加失望。
從來到這裏的那一刻,或許她與家人的緣分,就已經到了盡頭,這輩子她什麼都沒有做,反而得到了很多,最後能為他們所做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解脫。
她不想再讓父母與家人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當忘記的總歸得忘。
安嫻的選擇,換來的代價,便是沒日沒夜的昏睡。
原主不好過,她也不好過,即便原主沒有那個本事完全驅散她的意識,侵佔了她的身子去看朱東浩,但也能讓自己的身子永遠處於沉睡之中。
人一旦沒有了希望,往往會破釜沉舟,同歸於盡。
原主的想法就是如此,在知道安嫻鐵了心的要留下來之後,原主便徹底與她撕破了臉,兩人一起墜入在無盡的黑暗之中,相互僵持,看誰能熬到最後。
齊荀回到寺廟的那一日,放在安嫻屋裏的那盆水仙花開的正好,上次齊荀走後,安嫻便讓嬤嬤尋了一盆水仙進來,說春季來了,最適合養花,想等齊荀回來,讓他瞧瞧自己養花的本事,如今齊荀回來了,花也開了,可她卻在沉睡中。
齊荀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人。
師尊。
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去找到的,與二皇子的那一場仗打完了之後,齊荀便收到了有關朱東浩說的那位師尊的消息,齊荀沒來得及回寺廟,直接親自去找了她。
無論是誰,進了齊荀的黑屋,就沒有他問不出來的話,即便是朱東浩也如此,愛情再堅貞,也有讓朱東浩鬆口的東西。
當年吳國皇帝一聲拒絕,朱東浩便放棄了去救原主,如今齊荀以吳國皇帝的命來要挾,朱東浩依舊做了同樣的選擇。
他愛原主,但並非是愛到所有他都可以放下,他可以為了原主,犧牲自己的福運,但不能為了她,犧牲他的國家與子民。
在安嫻的事情上,齊荀的作風已經能稱得上不擇手段,走之前,他給了朱東浩時間考慮,回來,就是他朱東浩該給出答案的時候。
齊荀回來的時候,先發現的人是嬤嬤,看着站在屋外那個面色憔悴,生了鬍渣的人,嬤嬤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殿。殿下回來了?”
嬤嬤念了一聲菩薩保佑,激動地抹了淚,娘娘昏睡了幾日,眼瞧着太醫使不上力,根本就不見娘娘轉醒,心裏早就亂了套,哪裏還有平日的沉穩。
如今一屋子的人就等着殿下回來。
齊荀進屋之後,嬤嬤趕緊讓鈴鐺多添了一盞燈,光線亮堂,能看着安嫻的輪廓,卻又不如白日裏那般看得清楚她的臉色。
比起出發前的儀錶周正,齊荀現下這一身簡直稱得上是邋遢,一向一絲不苟的人,也能讓鬍渣肆意的生長。
“孤回來了。”齊荀從被窩底下,捏住了她透着暖意的手,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陣,將他所有的溫柔,都透過了那雙眼睛給了安嫻。
“孤知道,你捨不得孤。”
師尊說是去是留,得看她本人的意思,旁人左右不了,若回來見她是清醒的,那便是她自己的選擇,誰也掌控不了,還願他能成全原身和朱東浩。
若是沒醒,就說明她還在。
他回來了,她躺在床上,眉目之間還是他所熟悉的樣子,柔弱中帶着一股倔強,他最為清楚,只要是她心裏想的,誰也攔不住,同樣,她不想的,沒有人能勉強她。
進屋前,齊荀站在門口了很久,才鼓足了勇氣進來,他怕看到的是她已經妥協,已經放棄了他。
找到師尊之後,他便問了關於她的很多問題,師尊說她與他原不同世界,在那裏她有自己的家人,而在這裏,她最親近的恐怕只有自己。
當初她說她舉目無親,再回想起來,她當真沒有對他撒過謊。
在回來的路上,他心裏一直在害怕,儘管他自信了一輩子,但若拿他來與她的家人,和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相比,他並沒有把握。
他心裏有她,平淡如水的過了二十年,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平淡無味地過下去,倒也不覺得有何遺憾,可如今心裏有了那麼一個人,能暖化他內心,能讓他有衝動去保護一輩子的人,便再也不想放手,再也離不開。
他喜歡的東西不多,喜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對太后是尊敬,對父皇同樣是尊敬,除了母妃,她是他這輩子喜歡的唯一一個人。
一個與其想共同走完一輩子的人。
他想像不出,倘若讓他一人回到東宮,四周都是她的影子,他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他能從此變為昏君,荒廢朝政,什麼都不想,只想她。
“孤這輩子太過於驕傲,可能連老天都看不順眼,是以,才派了你來到孤的身邊,搓搓孤的銳氣,拔掉了孤的虎牙,再讓孤嘗嘗,何為求人的滋味。”
齊荀坐在床沿邊上,傾斜了身子,低頭看着她的睡顏,絕美的一張臉,他不知道她原本長什麼樣,但是給他的直覺,她就該是這般模樣。
“嬌嬌,孤從未求過人,如今就要求你,孤知道對你來說,這樣的選擇很為難,但是孤還是想你留下來,說孤自私也罷,不要臉也罷,孤就算是用盡任何手段,都想將你留在身邊,孤仔細地想過了,孤當真不能沒有你。”
齊荀粗糙的手指,摸着她下顎的線條,輕輕在她的臉上遊走,在她面前,他終究是什麼都可以妥協。
“孤答應你,只要你留下來,孤都聽你的。”齊荀認真地說道,“以往你追着孤,以後孤就追着你,你不喜歡打仗喜歡過安穩的日子,孤就陪着你過。”
“你要是不喜歡東宮的安靜,你也可以按照你的意思佈置,孤有的就是你有的,孤沒有的,你想要的,孤也能去為你奪過來。”
“孤這輩子,註定要走父皇的老路,很有當昏君的潛質,嬌嬌要是個溫柔的太子妃,母儀天下的荒火,那孤就能是個愛戴百姓,興旺國家的明君,若嬌嬌是那禍國妖妃,孤也認了!”
這些話,齊荀是關起門來說的。
但即便是關起門來,那屋裏還有嬤嬤與鈴鐺在,齊荀的這一番話,生生地將嬤嬤與鈴鐺嚇傻了。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是個一絲不苟,注重規矩,萬事以天下事為主的人,兩人做夢都想不到,那些話能從太子殿下嘴裏吐出來。
鈴鐺捂住嘴巴就哭了出來,嬤嬤一把將她拉到了外面,出去的時候,裏面還能聽到鈴鐺的嗚咽聲,“娘娘和殿下明明就是兩情相悅的,怎麼就成了今天這樣。”
這都過了四五個日子了,娘娘還沒有醒,關鍵是還得了查不出原因的怪病。
“奴婢要是能替,就替娘娘將這罪受了。”鈴鐺是個實心眼的人,當真是見不得主子兩次三番的經歷這等傷情的事。
鈴鐺哭了一陣,就見裏面的齊荀出來了,鈴鐺趕緊閉了嘴,以為是自個兒吵到了他,一臉的愧疚,恨不得抽自個兒一巴掌。
“找一盞亮堂的燈過來。”太子的聲音沙啞,聽不出來怪罪,也聽不出來半絲溫暖。
齊荀的屋子裏,順慶一早就已經收拾妥當,屋裏的燈火照的如同白日,齊荀抱着安嫻過去時,屋外圍了一圈圈的人。
鈴鐺和嬤嬤最後也成了那圈子裏的人。
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都知道今夜怕是個不尋常之夜,那屋裏不只是齊荀和安嫻在,師尊,還有朱東浩都在,無論結局如何,今夜之後,都該有個了斷。
在見到安嫻時,朱東浩的臉色便蒼白如雪,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自己心裏早就有了選擇,曾經齊荀就對他說過,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也會是相同的結局。
如今,就是這樣,倘若他的愛情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需要用他的家人來犧牲,就算給他千萬次機會,他都會做同樣的選擇。
他並非齊荀,齊荀是贏家,他是輸家,一個在天上,佔據着得天獨厚的優勢,一個在地下,卑微苟且偷生地活着。
這是現實,就算不甘,也是改變不了的現實。
曾經他以為,他有所不同了,他可以為了她放棄所有,然而到頭來,他還是無法做到讓他們的愛情背上血債。
齊荀說過他為了得到安嫻,可以不擇手段,確實他也做到了不擇手段,不管今夜結果如何,他也要為了安嫻的安然無恙,而確保萬無一失。
是以,他用了吳國皇帝的性命為要挾,要挾了朱東浩。
強者為勝,但從沒有誰能限制一個人成為強者,自己的命如何,都是靠自個兒的本事爭出來的,沒有道理因為你弱,就會有人同情你,讓着你。
朱東浩明白這一點,也明白齊荀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說到的事情,必定就會做到。
朱東浩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人,短短几日,他的決定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化到現在,已經想要徹底的放棄。
他配不上她。
朱東浩用了最渣的一個理由,替自己做了選擇。
屋子裏安靜的出奇,師尊如她來時說的一樣,她什麼都做不了,如何選擇看他們自己,她其實來與不來,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齊荀沒去問朱東浩的想法,而是直接將安嫻手上的那顆珠子取了下來,走過去,遞到了朱東浩的跟前。
半晌,朱東浩才抬起自己蒼白的臉,他知道嫻兒一旦離開了這顆珠子,便會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朱東浩攤開了自己的掌心,眼睜睜地看着那顆佛珠掉進了他的掌心,似是燙手的山芋,整個手掌都在顫抖,朱東浩雙眼模糊,唇瓣抖動了一陣,能說出來的,就只有一聲,“對不起。”
安嫻實則是清晰的,她與原主都是清晰的,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眼前的形勢。
起初在齊荀剛回來的那一陣,齊荀的態度已經讓原主絕望,但那時的絕望與現在不同。
此時的絕望是死了心的絕望。
她死過一次,那一次她以為,不怨他,怪就怪時運不濟,死之前她也怕過,怕毒藥侵入骨髓時的疼痛,怕湖水的冰涼,也怕過喉嚨踹不過氣時的恐慌與窒息。
死的時候,她也確實疼過,親身經歷過了窒息的感覺,但當時的她並沒有後悔選擇這一條路,即便是死,她也不會嫁給除了他以外的男人。
她一點都不怨他,將所有的恨都放在了齊荀身上,將最大的理解和寬容給了最愛的人,她理解朱東浩的迫不得已。
就像是這次,她知道他如此選擇,一定有他的苦衷,他若要放棄,她都聽他的,本來那道殘魂也是因他而保留在了身體內,他要想拿走,她無法阻攔。
只是,到底心還是痛的。
在內心深處,她也是一位對美好的愛情而憧憬的少女。
想要的愛情也只是純粹的愛情本身。
這世上純粹的愛情本就不多,剛好,他們沒有而已。
“替我告訴他,我不怨他,當年那顆核桃,我知道是他放在桌上的,我不後悔叫他哥哥,我原本就在意他。”
原主的聲音透着空洞,安嫻知道,她要走了。
她與朱東浩之間的感情,參了太多的雜質,讓他無法以他們之間的感情去做選。
但人與人總是不同的,背景不同,性格不同,境遇不同,在對待一件事情上的態度與決策肯定也不同,她不知道是怪原女主太過於天真,還是怪朱東浩太渣。
原主說的對,沒有身在無間,怎知心能否還留在桃源。
安嫻的身邊漸漸地變得空曠,她知道原主已經不再了,而朱東浩掌心裏的那顆佛珠,也在一瞬間,裂成了粉碎。
朱東浩埋着頭,小心翼翼地捏着碎成了粉末的佛珠,那裏面曾經還裝着她的靈魂,但是他卻選擇了放棄她。
屋裏的燈火搖曳了幾瞬,撲閃的幾道光影印在朱東浩的衣袍上,就似是原主最後一聲道別,輕輕地隨風刮過,之後便了無痕迹。
“嬌嬌,你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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