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到的快遞(八)

送不到的快遞(八)

對方剛剛才掩護了你,讓你免於被警察叔叔帶走,你覺得自己要就這麼拔腿走人,好像顯得有點自私無情。

但是你還有一堆快遞要送。

“那,那我就再留半個小時……?”

你看了看時間,猶豫着說,“我下午還要送快遞,只能給你半個小時時間。”

“行行行!”

為了抓緊時間,小姐姐都來不及去換睡衣,去卧室取出來一個筆記本就開始和你聊起了你循環的事兒。

她對你即使得到了“白給的”時間,依然還是在送快遞,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就不能用這半天干點什麼其他東西嗎?”

她指點着你,“你看過這種類型的電影嗎?有這半天的時間,你可以拿來去學點東西,也可以去嘗試你人生中沒敢嘗試過的事情……”

她簡單的和你說了幾部類似這樣情節的電影。

“我嘗試了啊。”

你把你買衣服和吃大餐的事情告訴她。

結果,她的表情更加惋惜了。

“你就不知道試試你以前不願買的東西嗎?吃東西也是,山珍海味至少也要來一點嘗嘗,才算是一種人生體驗啊!”

“然後呢,第二天醒來突然發現時間沒有循環,能把山珍海味吐出來繼續過日子嗎?”

你是個務實的人,從不願相信老天會有無緣無故地好事給你。

“我才正式上班第一天,還有一個月才發工資呢!”

小姐姐嘆了口氣,大概覺得心累。

“你都有這種奇異的經歷了,還考慮什麼上班?每天都在送快遞不枯燥嗎?像你這樣的選擇,哪怕我把它寫成劇本,也無聊到沒人看的。”

“我每天還是繼續送快遞又有什麼關係呢?那麼多人沒有循環,還不是每天幹着一樣的事兒?”

你說。

小姐姐愣住了。

“讀書的學生每天都在讀書,辦公樓里的職員重複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工廠的工人天天都在流水線上,部隊裏的士兵日復一日地完成着同樣的訓練……”

你舉出了許多例子,“所以我每天都在送快遞,又有什麼問題?”

“但是你可以不用每天都送快遞的,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選擇的機會……”

小姐姐試圖“開解”你。

“如果每件事註定第二天都會回到原點,花心思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吃過很多的東西,看過很多的風景,會讓你循環時變得更快樂嗎?不會的,得而失去只會讓你更痛苦。”

你經歷過花心思挑選的衣服突然不見、洗乾淨的身體又繼續黏膩的失落感,這僅僅只是兩件你能承受的“失去”,那滋味都不好受,如果是更多的呢?

“誰也不知道我第二天會不會就停止循環了,與其以後求而不得,還不如就把這一天當成普通的一天,做我該做的事情。”

“可萬一如果你要永遠停在這個循環里……”

小姐姐咬了咬下唇,對你說出這個可怕的可能,“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和事都一成不變,而只有你困在其中,你一直做着一樣的事,不會痛苦嗎?”

“……應該會吧。”

你想像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樣很可怕。

“但我現在沒循環幾次,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也許第二天眼睛一睜就到明天了呢?如果真的和你說的一樣,我一直一直被困在這一天,也許為了不發瘋,我也會選擇和你說的那樣,去嘗試不同的事情,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但是我希望老天不要這樣懲罰我,最好還是早點發現發生在我身上的這個錯誤。”

你由衷的希望着。

小姐姐知道了你的想法和選擇,不再勸說你利用這些循環去“嘗試”新鮮事物,反倒對你這個人感興趣起來,轉而問你的私人情況。

你覺得這些有點交淺言深,只說了個大概情況,看看時間就想告辭了。

臨走前,小姐姐在玄關送你,給你遞上一張名片。

“這裏有我的聯繫方式,你可以存一下……”

看着你納悶的眼神,小姐姐不自在地撩了一下鬢邊的頭髮,微紅着臉解釋:“你現在才剛剛開始循環,也許並不覺得對你的生活帶來多大困擾,可如果日復一日都困在同一天的話,也會很累,想找個人聊聊吧?”

“我是個編劇,看過很多類似你這樣經歷的影視作品,這些片子裏的很多主角到後來都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壓力,有些甚至瀕臨崩潰。”

她擔心地看着你,“我是想,如果有一天,你真覺得枯燥的重複這種日子挺沒意思的,我願意陪你一起嘗試不一樣的選擇,多個人分擔一下,也許沒那麼痛苦。你也別覺得是打擾了我,反正對我來說,也只是花費了一天的時間陪一個陌生人而已,對吧?”

可是你現在願意聆聽,不代表每個循環里的你都願意啊。

想着剛才差點鬧出的烏龍,你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那就定一個暗號吧,一個只有我知道的暗號。”

小姐姐見你並不排斥這樣的“交往”,眼睛一亮。

“嗯,我想想……”

她倚在門邊,想了一會兒,“如果下一次你再來找我,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小學三年級暗戀過我們班的班長,還偷偷往他的窗戶底下放了一個月的路邊野花……”

聽到她的“秘密”,你開始忍不住地笑。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只要你和其他時間線的我說了,我就會相信你的話。”

她也開始不好意思,“如果你想換換心情,就可以來找我,你要相信我的職業素養和腦洞能接受這樣離奇的事,我也願意和你交朋友。”

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會每天每天拚命去救一個和自己不相關的人的。

冒着從五樓陽台掉下去的危險。

這一次,你接下了秦柔柔遞給你的名片,並答應她會記住她的電話。

從今天起,你要記住的東西除了中獎的這組彩票號碼,還有一組新的數字——你新交的朋友的手機號。

下了小姐姐單元樓的樓梯,你悄悄摸了摸藏在口袋裏的彩票,緊張地擦了擦汗。

“幸虧我機靈,一口堅持每天都要送快遞……”

你在心裏慶幸着。

“否則萬一她問我要彩票號碼,我到底給還是不給?”

懷着沒有帶新朋友一起“發家致富”的小小內疚,你選擇繼續送剩下的快遞。在小姐姐家裏耽誤了太久,一晃眼都快三點了,快遞還有一大半沒有送完。

你分門別類地分揀了剩下的快遞,按照前幾天的經驗快速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在回公司的路上,你花錢買了點滷菜,回到了業務點。

冷麵組長見你一回來,就圍住你問下午發生的事,為什麼會有警方打電話調查你的信息,有沒有在外面惹事。

你沒敢用“女朋友”那套糊弄組長,只是說出了你當時的擔心和鬧出的烏龍,也解釋清楚警方已經批評教育過了,組長卻依然不肯放過你。

他告訴你,他們公司對違反犯罪的行為從不姑息,小到偷拿快遞主人寄送的快遞,大到作姦犯科,一經發現,一律開除。

今天你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為實,雖然警方沒有追究,事主也原諒了你,但你不能僅憑主觀臆測就擅闖別人的房子。

你的行為已經造成了“違規操作”,對公司的聲譽造成了損失,所以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你明天可以不必過來上班了,這兩天負責辦下交接。

他還告訴你,勞務合同里規定了,如果你的行為對公司產生了任何不好的輿論影響,你都要負責賠償公司因此所產生的損失。

你明明是想“見義勇為”,卻得到了這樣的誤解,這讓你的內心很憋屈。

你試圖向組長解釋你當時急迫的心情,也試圖向其他“同事”求援。

然而面對你求助的目光,其他同事紛紛移開了視線,你的“師傅”硬着頭皮向組長求情了幾句,卻反被訓斥了一遍。

你鐵青着臉交出了自己的工作證,走出了業務點。

等你走出了好遠,你的“師傅”追了出來,遠遠大喊着你的名字。

你以為是事情又有了轉機,心懷期待地停下了腳步,等待着“師傅”說出也許能讓你振奮的消息。

而他只是追上你,默默地遞上了那袋你在路邊買的滷菜。

“你晚上還沒吃飯,這事……哎,反正你記得要吃飯,別餓着肚子。”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把裝滷菜的袋子塞到里你的手裏,“天大地大都沒有吃飯大,工作沒有了還可以再找,你有力氣,有毅力,這個城市很大,不缺工作。”

你僵硬着身子,接下了袋子,低着頭,向這個手把手教了你兩個月的“師傅”道謝。

師傅長吁短嘆地走了,你坐在了路邊。

雖然你知道今天公司“開除”你的決定,對你的“明天”也許沒有影響;

也知道你懷裏一百注彩票的號碼可以保證你,即使在明天沒循環的情況下也能讓你不工作好好生活一輩子……

可你還是感覺到了羞恥和難堪。

你覺得你辜負了“師傅”這麼多月來對你的栽培和期待。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你不得不為了你媽而選擇退伍時。

你是遺腹子,參軍的父親早逝后,你的母親單身撫養着你。你的父母很大歲數才結婚生子,所以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早已經去世。

你雖然是城市戶口,家裏條件卻不好,所以你沒有繼續讀書,而是選擇和父親一樣,去當了兵。

你喜歡在軍隊的生活,想靠自己的努力一直留在這裏,從而改變家人的生活。

然而你的母親得了癌症,讓這個希望最終也破滅了。

為了給她治病,你賣掉了老家的房子,捨去了尊嚴,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

到最後,為了籌到足夠的救命錢,也為了還清欠親戚的負債,你選擇了脫下那身軍裝:

——只為了那一筆退伍金。

你的領導在你離開時塞給你一封厚厚的信封。

“轉業了,也不要忘了你是部隊裏走出來的子弟兵,要繼續努力。”

他當時惋惜的表情,和剛剛送走你的師傅一樣。

那封信,裝滿了戰友們湊出來的捐款。

你最終也沒有救回你的母親,但這筆錢讓她臨走時走的沒有那麼痛苦,哪怕只衝着這一點,對此,你也並不後悔,只覺得遺憾。

母親死後,你變成了一個“孤兒”。

於是你離開了老家那個傷心地,選擇來到父親出生的城市打拚,這是你轉業后自主就業的第一份工作,你只想努力做好它。

你從來不願當一個逃兵,也不願辜負別人。

可命運總是捉弄你,讓你嘗到什麼叫“事與願違”。

被逐退、被主動放棄、被誤解,口齒笨拙的你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被人取信。

這時候,你才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叫秦柔柔的女孩。

你從口袋裏掏出了秦柔柔的名片,努力記住了她的號碼。

背完了號碼,你拍了拍灰塵,站起了身。

好在,也許你還有“明天”可以選擇。

明天,你要努力做的更好點,不要讓任何人失望。

拎着本來夠一個業務點同事聚餐的滷菜,你一點都沒有吃它的慾望。

你突然想起了早上錯過的流浪老人,你決定和他一起分享這份令人苦澀的“美食”。

於是你提着滷菜,找回了每天遇見老人的那個街角。

但是那個流浪老人不在,路上只有一大群人圍着那個位置,指指點點。

你滿心疑問地擠了過去,卻聽到人們在議論紛紛。

“哎喲,太慘了,那車子就這麼軋了過去!”

“大概是餓的吧?我看他站起來時路都走不穩!”

“哎,早知道我下午從這過就給他點吃的,這種流浪漢有了上頓沒下頓的,許多都有低血糖,一餓就是會頭暈眼花!”

你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心裏湧起一個不好的猜測,這猜測讓你神色慌張地擠開了圍觀的人群,詢問怎麼回事。

從他們的回答你,你知道那個流浪老人在橫穿馬路時突然暈倒,由於天色已晚,過路的車輛沒注意到躺在視覺盲區的流浪老人,不慎碾壓了過去。

你來的不巧,救護車剛剛才送走了出事的老人。

你才剛剛在心裏許願要做得更好點,不要讓任何人失望,就發現你忘了的“行善”,有可能間接導致老人更悲慘的命運。

得知事實的經過,你手裏的滷菜脫手落地,你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路邊。

剛剛的委屈不甘和現在良心上的負擔一起壓倒了你,你雙手抱住頭,將臉藏在了膝蓋間。

此時,你應該去打聽流浪老人被送往了哪家醫院,探望下他是不是安全……

還是該努力排解心裏的負罪感,將希望放在“明天我會做的更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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