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自穆陵城回班之後,班裏人沒有再明目張胆嘻哈打鬧,但竊竊私語者還是有的。
蔣南卿百無聊賴,從眾多課本中挑挑選選,最後拿起英語書安靜地翻閱着。她看書的時候很認真,睫毛顫動間像蝴蝶翕動的翅膀,帶着幾分俏皮可愛。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暖暖的陽光透過窗子流瀉進來,映在她的側臉上。她白皙的面頰浮現一絲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像少女的嬌羞。
不過穆陵城知道,她這純粹是熱的。
開學第一天,班裏不少人去迎新生了,餘下的人都在自習,並沒有老師過來講課。
第二節課間的時候,英語課代表郭茂雪突然出了教室,直到第三節上課十分鐘才回來。
一進教室,她站在講台上,目光掃過下面,聲音洪亮:“英語老師讓收暑假作業,大家把作業放在桌上。”
附中這幾年改革,從高一下學期就開始文理分科,一班又是重點班,老師抓得緊,所以暑假作業留了不少。
郭茂雪話音剛落,班裏開始鬧鬧哄哄起來,還伴隨着眾人翻作業的刷刷聲。
大概一分鐘以後,郭茂雪親自從講台上下來一個一個收作業。
走到蔣南卿身邊時,她居高臨下看着她,伸手:“同學,你的英語作業。”
蔣南卿正帶着耳機聽一段英語閱讀,壓根兒沒聽到她說話的樣子,始終低着頭。
劉明哲扭身看過來,為蔣南卿抱不平:“不是吧,人家新來的,怎麼可能知道我們的暑假作業是什麼?”
郭茂雪不理劉明哲,繼續看向蔣南卿:“老師讓我把全班同學的作業收一下,可沒說轉學生不用寫作業。三中的學生成績一般,如今轉到附中可不容易,難道入學之前,不知道先打聽一下作業情況,按時完成嗎?還是說,三中的人都不學習,根本不知道寫作業這回事?”
“你這根本就是歪理。”劉明哲不服氣。
郭茂雪瞪他一眼:“與其關心別人,還不如搶救一下你那幾張只做了選擇題的卷子。老師說了,最後的作文必須得寫!”
劉明哲瞬間閉嘴了。
郭茂雪又看向蔣南卿,態度很平和的樣子:“看來這位同學暑假作業並沒有完成,老師說了,別的科目不管,但英語作業沒完成的統統去走廊罰站。”
蔣南卿依舊沒反應,擰眉思索時手裏的寫字筆熟練地在指端轉動。
結果手上一滑,那筆不聽使喚地飛了出去——
緊接着是郭茂雪憤怒的尖叫:“蔣南卿!”
蔣南卿回神,看見飛出去的筆在郭茂雪白色的裙子上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條,頓時露出驚愕的表情。
“哎呀,你怎麼在這兒站着,我沒注意。”她無辜地站起來給郭茂雪道歉,“對不起,我可能筆轉的不太順手,你別見怪,以後我肯定勤加練習。”
郭茂雪氣得雙頰通紅:“蔣南卿你就是故意的!這是我哥從美國寄回來的裙子,今天才第一天穿……”
她心疼的都快哭了。
“不是……你站在我這裏也不說一聲,我真沒注意。要不然這樣吧,你脫下來我去給你洗洗?”
“你滾開!”郭茂雪在眼淚掉下來的一瞬間用力推了蔣南卿一把。
蔣南卿沒防備,整個人往後趔趄,後背重重撞擊在後面的桌上,火辣辣的疼,脾氣也跟着上來了。
她還沒發作,旁邊埋頭做卷子的穆陵城看向了這邊,眉頭微微擰着:“郭茂雪你幼稚園沒畢業吧?這是教室,你不想學習就出去。”
突然被穆陵城呵斥,郭茂雪眼淚嚇得收回眼眶,委屈地小聲狡辯:“是蔣南卿她沒寫作業……”
穆陵城嗤笑:“英語課代表來學校就一直埋頭趕作業,如今你自己寫完了,就開始履行職責了?”
郭茂雪趕了兩節課作業的事大家都看見了,不過因為她得英語老師歡心,人又長得漂亮不少男生護着,沒人敢說她什麼。
只是誰也沒想到,從來在班裏不多話的穆陵城,今天居然讓郭茂雪下不來台。
看郭茂雪吃癟齊維維有些得意:“說的是呢,英語課代表趕了兩節課作業,剛剛還找穆陵城借數學卷子呢,班裏人誰沒看見。郭茂雪,大家都是高中生了,又不是三歲小孩,做事情別那麼幼稚。”
郭茂雪感受到全班同學火辣的目光,再加上真的心疼自己的裙子,越發覺得委屈,捂臉哭着跑出教室。
齊維維拍了拍蔣南卿的肩膀:“你怎麼樣,撞得挺重的,要不要去看看?”
“沒事,謝謝。”蔣南卿面上依舊掛着笑。
齊維維怕她心裏不舒服,又安慰幾句:“郭茂雪就是仗着在國外待過,英語成績又好,所以目中無人。她一直都是這種性格,跟被大人寵壞的小孩似的,簡直就是高中校園裏的一朵奇葩,也不知他家人怎麼教育的。你別往心裏去,以後甭搭理她就行了。”
蔣南卿看向郭茂雪的座位,擰眉思索些什麼,笑笑沒說話。
穆陵城打量她一會兒:“你們倆認識吧?有仇?”郭茂雪以前雖然也不怎麼討人喜歡,但沒這麼幼稚的針對過一個人。
蔣南卿想了想,笑說:“應該算有仇吧,畢竟你長這麼帥,我跟你坐同桌挺招人嫉妒的。”
穆陵城一噎,耳根莫名有些發熱。
蔣南卿沒看穆陵城的表情,起身走出教室。
郭茂雪趴在走廊盡頭的窗口哭了很久,轉身的時候看到了靠牆而站的蔣南卿。
“哭完了?”蔣南卿從口袋裏取了紙遞過去。
郭茂雪不屑地偏頭。
蔣南卿無所謂地把紙收回來:“不僅你覺得驚訝,我也很意外能跟你分到一個班。”
郭茂雪冷哼:“如果不是因為小時候被我姑姑帶去美國,讓我晚入學了一年,我才不會跟你上同一年級!”
蔣南卿聳肩:“那又怎麼樣呢,這跟我沒什麼關係。學校是學校,家裏是家裏,我不主動招你,你最好也別來惹我。郭茂雪,我蔣南卿從不欠你什麼。”
她說完這話,也沒等着看郭茂雪的反應,轉身回教室了。
蔣南卿和郭茂雪的恩怨,來源於她們共同的母親——林清。
林清大學一畢業就跟郭茂雪的爸爸郭盛慶結了婚,生下一雙兒女。不過因為林清和婆婆關係不和,郭盛慶又不會從中周旋,五年後,兩人的婚姻最終走向失敗。
離婚的時候,郭茂雪才剛滿月,哥哥郭茂睿也不過三歲。說實話,蔣南卿覺得林清挺能下得了狠心的。
不過站在林清的立場,想想林清在郭家那幾年的遭遇,婆婆的刁難,丈夫的懦弱,蔣南卿也能理解她當時對婚姻的絕望和疲倦。
後來林清認識了蔣南卿的爸爸,沒多久再次結婚,生下了蔣南卿。
原本他們一家三口美滿幸福,蔣南卿的童年是快樂且溫暖的。
誰想六年前蔣爸爸查出得了腦癌,與病魔抗爭兩年後,永遠的離開了。
林清和前夫郭盛慶的再次相遇興許真的是緣分吧,是蔣爸爸住院,林清在醫院忙前忙后的時候撞上的。看到林清的難處,郭盛慶幫了他們家很多,也為蔣爸爸的病出了不少醫療費,多得還都還不起的那種。
所以蔣南卿也很能理解老爸去世后,林清和郭盛慶的復婚。
可能林清覺得,當初那個自己深深愛過的男人終於成熟穩重了吧。
不過林清當年主動拋棄了和郭盛慶的兒女,如今說回來便回來,郭茂睿和郭茂雪兄妹兩個哪能隨隨便便的原諒?
三年前,林清領着蔣南卿入郭家大門那日,十七歲的長子郭茂睿一氣之下坐飛機去了美國,從始至終連正眼都沒看過自己的親媽一眼。
至於郭茂雪倒是沒走,可這三年和林清關係也一般。直到前陣子郭茂雪生病,林清沒日沒夜的照顧,最後累倒了自己,郭茂雪才敞開心扉接納她,開口叫她媽。
不過接納林清是一回事,她對蔣南卿依舊很不待見。
站在郭茂雪的角度想,蔣南卿就是一個搶了她媽媽,造成她童年缺少母愛的惡人,必須勢不兩立——儘管,不是蔣南卿自己願意從林清肚子裏蹦出來的。
—
當天中午,郭茂雪回家后對着林清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你讓人安排她去附中我沒意見,可是憑什麼跟我上一個班啊。我根本不想看見她!”
林清也有些生氣了:“你怎麼說話呢,她她她的,那是你親妹妹!”
“我跟她又不是一個爸生的,算哪門子親妹妹!”
“郭茂雪!”林清也有些惱了,“真是越大越不像話,太沒規矩了!”
“我是沒規矩,我有娘生沒娘養的,誰教我規矩?”
林清氣得一個巴掌伸出來,卻在落下那一刻又忍住了。
“你想打我嗎,那你打啊!我哪句話說的不對了?”郭茂雪面露譏諷,“從小長到大我都不知道我媽在哪兒,後來我媽回來了,卻帶回來個妹妹。她蔣南卿是你生你養的,她有規矩,我沒規矩,那你乾脆就別回來認我這個女兒!”
郭茂雪說著,眼淚奪眶而出,轉身哭着跑上了樓。
林清怔怔地站在那兒,舉着的巴掌顫抖着收回來,眼眶也跟着紅了。
郭盛慶回來的時候,看見妻子獨自一人在沙發上坐着,看起來十分落寞,他關切地走過去詢問,這才知道母女兩個吵架的事。
郭盛慶攬過妻子的肩膀,輕聲安慰:“雪兒這幾年被我慣壞了,說話直,她也不是故意傷你心的,別太在意。”
林清搖頭:“她說的沒錯,我確實對不起他們兄妹兩個。”
郭盛慶嘆息一聲:“當年也是我不好,寒了你的心,追根究底做錯事的是我才對。好了,你別瞎想,雪兒那邊我去看看。”
郭盛慶上了二樓,敲敲郭茂雪的房門,卻沒人回應,他停頓片刻主動推門進去。
郭茂雪在床上趴着,地上布偶娃娃扔的到處都是。
郭盛慶彎腰將它們一一撿起來,過去在床邊坐下:“就算對你媽媽不滿,怎麼能說那樣的話呢。什麼叫你有娘生沒娘養,這三年來媽媽事事以你為先,對你可比對南卿還好。”
郭茂雪不服氣:“這是我們家,蔣南卿寄人籬下,她還想跟我一樣的待遇?她想得美!”
郭茂雪突然翻身坐起來:“爸,你把蔣南卿安排在附中就算了,怎麼能讓她進一班呢。她一個被三中開除的,成績肯定不好,這不是拖我們班的後腿嗎?”
郭盛慶楞了一下:“南卿轉學的事不是我安排的,是你媽託人給辦的。”
“我媽?”郭茂雪不大相信,“我媽能找誰讓蔣南卿進附中的尖子班啊?”
“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應該是蔣南卿爸爸那邊的關係。”
郭茂雪哼哼鼻子:“我媽還是偏心,就她的蔣南卿是寶貝。”
郭盛慶看着女兒,無奈搖頭。
——
學校里,郭茂雪依舊不待見蔣南卿,不過因為吃過虧,倒是不再主動找麻煩。
新學年,學校要求各班開展設計“開學季”主題黑板報,一班全是尖子生,沒人願意把時間花費在這種事上。如今開學兩天,大家已進入學習狀態,宣傳委員在教室里談及這個事時,全班人都在埋頭寫作業,沒人回應。
宣傳委員有些無奈,拿黑板擦敲敲桌子:“大佬們,抬起頭來聽我說好嗎?”
班裏有人插嘴:“高一誰辦的就找誰唄。”
宣傳委員:“高一上學期經常辦板報的幾個人選了文科,下學期文理分科以後,咱班對板報的事都是主動放棄的。因為這事老陳經常挨批,這回他可是發了話,咱班必須參加。新學期新氣象,大家都積極一點兒,別老死氣沉沉的,有誰想試試的毛遂自薦一下唄?”
回答他的是靜靜的空氣。
宣傳委員看了眼第一排坐着的郭茂雪,猶豫一會兒,俯身過來:“郭茂雪,咱班好像就你有美術功底,要不然你來吧,隨便畫畫就行。我找幾個人給你打下手。”
郭茂雪皺眉,辦黑板報很費時間和精力的。她也不是不可以畫,可這個板報將來是要排名次的,她當初上美術班的時候沒好好學,文科班那幾個美術好的人她鐵定是比不了,如果她接了這活兒結果排不上名次,那就很丟面子了。
吃力不討好,而且還影響學習的差事,她很不願意去做。
眼珠子轉了轉,郭茂雪給他出主意:“你去找新來的轉學生唄,她以前不是三中的么,那裏的人多才多藝,沒準兒做過板報。”郭茂雪和蔣南卿相處了三年,還從來沒見她畫過畫。她暑假報美術班,蔣南卿也從來不參與。
如果郭茂雪猜的沒錯,蔣南卿應該是對繪畫一竅不通的吧。
宣傳委員沒想那麼多,感激地謝過郭茂雪的建議后,他試探地去找蔣南卿。
“找我?”蔣南卿托腮看着站在自己課桌旁邊的微胖少年。
宣傳委員臉上掛着笑,他眼睛小,臉上肉又多,這一笑就奇形怪狀的。不過不影響他的表達:“你們三中人多才多藝,這種事應該不難吧?拜託拜託,江湖救急啊。”他雙手合掌。
蔣南卿這種人吃軟不吃硬,如今宣傳委員好言好語的求她,她就不知該如何拒絕了。
沉思片刻后,她答應下來:“那我盡量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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