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宋清辭

番外宋清辭

昇陽宮宮主的武功內力世代傳承,只選天資最為過人的孩子作為繼任者。

十三歲,在別人看來還很輕的年紀,我已歷盡人生百態,嘗盡人情冷暖,見盡人性醜惡,受盡無數絕望、苦痛和折磨……以命相博,以血為代價,成為那最不可能的萬里挑一,登上了昇陽宮宮主之位。

那時,我的人生只有一求,殺了呂春風。

這是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家在鳳陽原本是富戶,一家三口,上和下睦,其樂融融。

母親之兄呂春風做鏢局生意,結交了許多不三不四的江湖朋友,野心勃勃。

我五歲那年,呂春風不知因何與我母親大吵了一架,半月後,他便算計害死了我的父母,又將我暗中賣至昇陽宮做童子。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覬覦我宋家祖傳的武功秘籍和萬貫家財。

呂春風從沒料到我會活着,他以為我去昇陽宮做了試藥童子,早該慘死,爛得屍骨無存了。當他收到我所下的白梅令,集結他的所有狐朋狗友準備防禦昇陽宮的時候,卻看到殺進飛鷹鏢局的人是我,那神情分外有趣。毫無意外,他敗在我手上了,像一條狗一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饒他一命。我給了他最大的仁慈,沒讓他死得太快。

八年了,我歷盡非人的折磨,正是為了這一天。

但大仇得報之後,我卻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早已無情無欲,如今更無所求。

我厭倦了活着,甚至對吃飯都失去了興趣,睜開眼的每一日不過是在苟延殘喘,了無生趣。

姥姥看穿了我的心思,每日勸我,誘我去擔起責任,告訴我江湖上還有很多像呂春風那般的偽君子,還有很多像我的孩子,正要遭遇着不幸。何不心懷天下,何不繼承父親俠善之心,去改變這一切。

這是我入昇陽宮以來,唯一一次聽到的人話,我似乎有了一點點得以繼續苟活下去的理由,但這並不能治癒我已然厭食的毛病。

大概終有一日,我會餓死吧,我之幸事。

五月初三,在法華寺,是我和她初遇的日子。

那一夜,我本以為和過去的每一夜沒什麼不同。我一個人靜默坐在屋內,周遭一切都是黑的、靜的,如同我的心一樣,沉如死水,沒有顏色。

我閉目淺眠了片刻,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跑來了,且還躲在門前迴廊的樑上。隨即又來了一陣腳步聲,顯然後者在追前者。

後來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樑上人跳了下來,長舒一口氣,聽起來她很僥倖自己逃脫了追捕。

被擾了清凈之後,我立刻打開房門,就見到一女孩神情驚呆地看着我。

我身穿着綉有昇陽宮標誌的衣袍,她看我的時候,似乎看見了衣領上的標誌,又似乎沒看見。

不過就在我懷疑她的那一刻,她眼珠兒非常機靈地轉起來,濃密的睫毛跟着抖動,眼睛水靈靈得明亮。她抿着嘴角,慌忙給我行禮賠罪,口稱我為‘公子’,一副完全沒有識破我身份的樣子,極為禮貌地和我道歉,便迫不及待和我告辭。

照理說,不管她是否識破了我的身份,我都當將她滅口,以防意外。

然長夜漫漫,無聊得很,我便沒有直接對她動手,先問她可願陪我去後山走一走。不願的話,再動手也不晚。

她的眼珠兒又開始機靈地動了,笑着應承,看起來很願意陪我,可她眼睛裏的小心翼翼卻有點快藏不住了。

我便進屋更衣,想她此刻若忍不住逃了,便不用我動手,影衛自會賞她一刀。她沉住氣了,本分的站在原地,等我出現,或許她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去後山之後,我嘆明月,她便焦急地反駁了我的話。

“但是到下個月的十五,它還會變圓,周而復始,始終如此。我倒覺得,圓月常在,時日很多,長長久久。”

她似乎察覺到我話里對‘生’的無所求,想勸解我。

我對生無所戀,但她對生卻有極大地渴求。

她聽到我腹餓,就立刻拉着我去了廚房,要親自為我做粥。我隨手拿起柴枝,是時候將她滅口了,轉眸卻見她甜甜地笑着,告訴我粥好了,讓我嘗一嘗。

冒着白氣的山楂粥趁熱從鍋里盛出,煮得軟爛,米香味極濃,還散發一股淡淡的山楂果香。

見她的笑,見她認真專註為我做粥的樣子,我禁不住憶起起當年我生病時,母親喂我吃粥的場景,我忽然有了喝一口粥的渴望。

香而酸甜的粥,喝一口進肚,便覺得胃暖,禁不住想去喝第二口了。

我便問了她的名字。問之前,我其實早有準備,這種時候出現在法華寺的屋裏人,必定都不是無辜的閑人。

她很機靈,她大概很清楚自己真實的身份很容易令我起殺心,所以她沒敢袒露真名,只對我說了小名。

罷了,放她一馬。

自此之後,我和她的緣分便開始了。

轉日,又吃了她的煎豆腐,竟越發覺得食物可以下咽。

我已然知曉她的身份,江湖第一妖女葉姝,她還曾有心圖謀石阡基手中的秘籍。但我並不懷疑我親眼所見之人是何種人品,她並非江湖上盛傳的那樣壞,她對石阡基手裏的東西其實並不感興趣。後來,我察覺到有人在監視她,她身邊人在逼迫她,便更加印證了我的想法。

她似乎真的不知我的真實身份,還在遇到麻煩的時候,第一個衝上前來保護我。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女孩把我保護在身後。

事情漸漸地演變成她天天給我做飯,我則開始期待下一次她見我的時候,會有怎樣的美味。

法華寺的事正在按計劃進行。她似乎察覺到什麼,將寺內無辜的小和尚都轉移了出去,其實她不轉移,我也不會讓人這些孩子手受傷。之後她便伺機逃走,迫不及待想逃離法華寺這個是非之地。

這世上已經很少有什麼人或事能勾起我的興趣,她就是這為數不多的之一。

我本就沒什麼興緻在法華寺的事情上,不過是姥姥打發我出來散心,想培養我活下去的興趣。如今真興趣有了,我自然該追着興趣而去,所以我追上她,一起離開。

我將昇陽宮宮主獨有的玉骨送給了她。她小心翼翼收着,雖並不知這玉佩足可以號令整個昇陽宮,但她知道這東西不便宜,表現出一臉‘我真知道這東西挺值錢’的樣子給我,所以一直很寶貝地收着,沒敢戴出來。她怕不小心弄碎了。

與她同行去揚州的這一路,比我料想的更有趣。我也漸漸知道她的艱難,凌雲堡的麻煩,想陪她度過這一切,當是她為我做美味的回報。畢竟她為我做的那些食物,都極為細緻用心,非普通人可以達成。

我漸漸覺得她這樣用心為我做飯,很可能不僅僅是善意關心之舉。試問有哪個女孩子會對沒感覺的男人這樣用心?我懷疑她可能喜歡我,畢竟她總是誇我好看,從見我第一面的時候就誇,或許還是一見鍾情。

在抵達廬州之時,封禮禾的好友金萬兩收到了假白梅令,我對此本無興趣,但見他頻繁騷擾她,而她則在一開始很懷疑金萬兩的人品,憎惡之意明顯。我信她,查察之下果然拿到了金萬兩作惡的證據。我便命人下了真正的白梅令給金萬兩。

隨後,在封禮禾的帶領下,大家一起在‘鬼宅’保護金萬兩,抵禦昇陽宮。她在追‘鬼’途中,卻把我撲倒在地,騎在了我的身上。她一臉錯愕低頭,發現是我后惶恐又害羞的樣子,有特別有趣好看。

我與她一起追鬼,進了竹林。在遇到竹林四鬼之時,她緊緊地抱着我的胳膊,她嚇得以為我們真的要死了,特意對我說‘我其實對你——’,遺憾話說了半截話,可我當時已然在領悟後半句該是‘喜歡很久’之類的話。

此事之後,她一直羞於跟我說話,我便更加確定她在竹林她對我說的話,是死前訴衷情,如今大家都活着。她身為女孩子,難免會害羞,不好意思面對我。

我便贈她桃花玉簪作為回應,隨後她主動來討好我,言詞之中,我才反應過來她躲我不是害羞,是以為我耍脾氣了,才不想搭理我,原來她是想用冷沉默來‘反抗’我的過分。

她真的,想太多。

不過好在,她誇了我很多話,還正式向我道明,她喜歡我。

我當時確實信了的,真以為我們兩情相悅。我本想立刻跟她坦白我的身份,因聽她說受夠了欺騙,我忽然難以開口了。我竟覺得怕了,這是我自父母死後,頭一次害怕失去,怕我一旦開口,她知道我在騙他,她畏懼我的身份,會嚇得好感全無或減淡了對我的喜歡,終會離我而去。

這一路都是她在付出,用心伺候我吃飯,而我並沒有為她做過什麼。

我便想先陪她解決凌雲堡的麻煩,向她證明我的真心,待感情更深一步之後,再告知她我的身份。

從她開口說喜歡,我便一直以為我們還算是‘兩情相悅’的,我心是甜的,很甜。我甚至在心裏好生端正了一番態度,決計一定要好好對待這個女孩,寵她愛她,一生不離不棄。

那一日,聽她說,她對我的喜歡像天邊滾滾的雲,我感覺我的心都快化了,我一直沉如死水的心在與她在一起之時,徹底活了,一切都變得有顏色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那晚她在凌雲堡中了縱春散,我心中才泛出的美好瞬間被打碎了。

得知她中了縱春散之後,我萬般焦急尋她。最後在池塘里看見極盡掙扎,想抵抗發作的藥性的她,單薄的身體,瑟瑟發抖的泡在水裏,無助又可憐,叫人說不出的心疼。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有一絲清醒,她說她不願意。我不想強求她,當時便坐定想法耗盡內力救她。後來因為藥力發作,她逐漸失智,開始說很多胡話,也是發自真心沒有偽裝的實話。

原來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原來她根本就不喜歡我,原來她是害怕我殺了她,為了活着,才那般用心討好我的一切需求。

那些我以為的‘用心真情’,竟都是假象,是一碰就破的鏡花水月,我從來都不曾真的擁有過。

她不喜歡我。

她不愛我。

我自以為的那些喜歡,都是一場誤會,一個笑話。

剛活了的心,被這麼揉得粉碎,她冒出的每一句‘糊話’都在清晰而痛苦地刺穿我每一根神經,四肢百骸都在作痛。

榻上的她開始痛苦掙扎,抓着我,扯着我的衣裳,不停地吻我,吻得很用力,幾近瘋狂。

她的筋脈暴突已至極致,將要死了。

這個騙我的女人,真可恥,殺十次都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但相較於恨,我還是更愛她。

以前還不太動喜歡和愛的區別,只覺得是一深一淺,如今卻深刻的領悟到了。不管她以何種態度對我,我對她的感情根本改變不了,這才是‘愛’。

我還是想救她,並且遵從她的意願,不去用她不希望的方式,我仍舊選擇耗盡了我所有的內力護住了她的心脈。

沒關係的,葉姝。

你不是在假裝愛我么?請繼續假裝下去,我會讓你假裝到有一天你自己都分不清對我到底是假裝還是真心,然後徹徹底底地狠狠愛上我。

這一夜之後,我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是在圖謀,每一個舉動都是在‘報復’。終有一日,她會心甘情願地在每一晚都說愛我。

如今,我圖謀到了,每天都能吃到她親手做的飯菜,每晚都能聽到她說愛我的情話,我的心又甜回來了,比以前更甜。但我還是擔心會失去她,故而總是在不停地加深自己在她生命里存在的痕迹。

……

“葉姝,我愛你。”

葉姝正在切菜,忽聽那邊發獃半晌的宋清辭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調皮地轉頭,笑問他:“有多愛?”

“入骨了。”

話語中摻着些許嘆息,好像憋了很久,已經快滄桑了。

明明倆人每天都在一起黏着,這個男人好像還是生怕她不知道他愛自己。

“那你還不給我摘菜,發什麼呆?愛我就要摘菜,知道么?”葉姝兩眼彎彎笑起來,用她剛剛碰過水的冰涼手指,在宋清辭鼻尖點了一下,

宋清辭溫笑一聲,真的乖乖低頭摘菜了。

“我也愛你,宋清辭。

認真且慫,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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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大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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