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一陣風過,夏日特有的汗臭味兒從後傳來。
林卉皺了皺眉頭,下意識抱緊包裹,加快步伐。
笑聲輕響,後面那人彷彿故意般跟着加快腳步。
倆人的距離愈發接近了。
林卉咬了咬牙,將包裹挪到左手,右手緊握成拳——
“我說林丫——哎喲哪個瞎了眼敢打——”笑嘻嘻的聲音陡然一變,“嘿嘿嘿,熊哥,你咋在這兒呢?”
低沉的嗓音傳來:“你在這裏做什麼?閑着沒事就跟我去見里長。”
“我沒事找他幹嘛——誒、誒——熊哥,我去,我去就是了,你先撒手——誒誒誒——熊哥——”、
聲音逐漸遠去。
林卉鬆了拳頭,停步回頭。
不遠處,一名高大漢子正拽着青年的胳膊往另一頭走。那漢子足足比青年高了一個頭,拽着人就跟提溜小雞仔似的,看起來輕鬆無比。
彼時他正側着頭說話,凌厲硬朗的五官盡收眼底。
林卉微微怔愣,繼而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她心事重重地往家趕。
話說回來,剛才那流氓青年喊的是——熊哥?這熊哥,是村西邊那位熊哥嗎?
聽說這人……
看來傳言不太靠譜啊。
***
半盞茶后,林卉回到村北邊一戶圍着柵欄的院子前。
院子木門還維持着她離開時的關閉狀態。
林卉胡亂抹了把汗,推開木門。
“姐姐!”
瘦小的身影呼地一下躥到她面前,仰着腦袋看她,“你回來啦!”
林卉愣了愣,下意識掃了圈院子,視線在屋檐下那張小板凳上停留一瞬。
再看小孩兒亮晶晶的雙眼,她心裏忍不住軟了下來:“川川一直在等姐姐嗎?”
小孩兒是這具身體的弟弟,大名林川,兩月前剛滿六歲。約莫是營養不良,六歲的林川看起來跟三四歲孩子似的,又瘦又小,加上五官秀氣,說話細細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小女孩。
聽了林卉的問話,林川沒有回答,只咧嘴笑笑。他伸出瘦巴巴的胳膊:“姐姐,我幫你拿。”
林卉騰出左手摸了摸小孩兒腦袋:“這個有點沉,姐姐拿吧。”收回手,抱着懷裏的包裹率先往屋裏去,“走,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林川小跑着跟上,邊小心翼翼道:“姐姐,不用了,我煮了粥了。”
林卉唬了一跳,忙低頭訓斥:“你怎麼——”對上林川的小臉,她話音一頓,趕緊換上笑容,“川川長大了啊,都會幫姐姐幹活了!”
林川沒錯看她那一瞬間的驚嚇,他結結巴巴道:“我、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我下的米很少的。”
林卉不忍,忙安撫他:“沒有,下多下少都沒關係,姐姐是擔心你年紀太小,燒火會出意外。”
林川鬆了口氣,笑道:“不會的,我幫娘燒過很多回了。”一提起林母,他眼眶又紅了。
林卉心裏不忍。看了眼懷裏包裹,她忙轉移話題:“剛里正家邱大娘給了點面,還有幾枚雞蛋,我給你烙個餅吧?”
林川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搖頭:“不要了,姐姐,有粥就夠了,這些留着以後吃吧。”
懂事得讓人心疼。
林卉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笑道:“咱家川川還要長個呢,只喝粥哪裏夠。姐姐給你烙個香噴噴的餅,吃了你才能快高長大!”
林川似乎意會錯了,立馬抓住她衣擺急急道:“姐姐不要嫌我小,我能幹活,真的,我除了能燒火煮粥,我還會——”
林卉忙打斷他:“姐姐不嫌你。川川現在就很好,都能幫姐姐忙了。”
林川盯着她看了兩眼,慢慢放鬆下來。
林卉暗鬆口氣。
領着林川去了廚房,看到那沒幾粒米的清水稀粥,林卉又想嘆氣了。
她放下帶回來的面和雞蛋,將灶台上的粥盛出來放到一邊。騰出來的鍋拎到屋外隨意沖了遍就乾淨了。
再回來,林川已經乖乖坐在灶台前了。
她剛到這兒沒幾天,這幾天都忙着殯葬事宜,吃的都是隔壁劉嬸給做的饅頭。昨天她第一次碰灶台,就搗出滿屋子的煙。
林川這是……
林卉哭笑不得,看着剛及她腰高的小林川眼巴巴看着自己,她抹了把臉,叮囑他注意着點,就開始搗鼓起麵粉準備做烙餅。
林卉先燒了點溫水和面。家裏沒油,鹽卻少不了。瞅了眼快見底的鹽罐子,她咬了咬牙,抓了把鹽撒進面里。
正在燒火的林川一抬頭就看到她這般大手筆,登時心疼地嘶了一聲。
小小人兒一副大人心疼糧食的模樣,分外可愛。滿腹陰鬱的林卉都被他逗笑了。
和好面擱在一邊醒着,她跟林川一起坐在灶邊喝完那小鍋稀可見底的清粥,邊喝邊不經意般引着小孩兒說話,套了不少信息出來。
待粥喝完,面也醒得差不多了。
林卉麻溜地開始揉面,擀麵,貼到燒熱的鍋里開始小火烙。
麥面的干香慢慢飄了出來。
剛喝了一肚子稀粥的林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林卉勾了勾唇,打了個雞蛋卧到烙餅上。
這下更香了。
林川眼巴巴看着鍋里的烙餅。
已經喝過粥,林卉只烙了兩個蛋餅。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她忙指揮林川:“把火熄了,去洗把手。”
“誒!”林川麻溜把灶台里的柴抽出來敲熄,眼饞地看了眼鍋里的蛋餅,一溜煙跑出去,緊接着就是舀水、洗手的動靜。
林卉拿碗裝了個蛋餅,等他回來,塞進他手裏:“來,小心燙。”
林川畢竟還小,看到許久沒吃的雞蛋烙餅,迫不及待咬了一小口,被燙得嘶嘶聲。
林卉摸摸他腦袋:“慢點吃,別燙着了。”
林川嗯嗯兩聲,對着烙餅吹了吹,又咬了一口。
林卉莞爾,端起自己那份蛋餅,一口咬下去——
眼淚差點掉出來。
是燙的,也是心酸的。
她林卉上輩子再難,也不至於連個蛋都吃不上,還是這種沒鹽沒油的蛋……
這日子真是,太特么苦了!!
***
吃罷午飯,把林川哄去睡午覺,林卉開始清點家當。
住不成問題。她們現下住的房子雖有些年頭,也是能遮風擋雨。
衣服……林卉看了眼身上的補丁衣服,嘆了口氣。這個不急。
最重要的是錢。
她剛來的時候家裏還有點碎銀,即便她一切從簡,林家夫婦的喪葬事宜下來,也全搭了進去。
就這樣,家裏還欠着林家表舅家三兩。
三兩!聽說縣城米價不過幾文錢一斤,這三兩對現在的她而言就是天文數字了!
林卉愁得不行。
錢是一碼事,農村人,有糧在手也不心慌。
可看看這林家——田有三畝,卻是月前剛下秧,收成少說要等到九月。家禽全賣了,廚房裏也只剩下大概半斗米,以及快見底的粗鹽粒子。
林卉皺着眉頭穿過廚房來到後院,盯着牆根下那幾畦瓜菜發愁。
這幾日鄉里鄰里幫了不少忙,早上她將瓜菜都收了一茬給各家都送了點,權當一點心意。如今沒有農藥化肥,下一茬收成也得等十天半月。
林卉舔了舔嘴唇,不死心湊近爬藤架。
說不定會有漏網之魚——
“嘶——”
竹片搭的爬藤架竟然有毛刺。真是倒霉到家了。
林卉氣悶,隨手將手指上的血珠往黃瓜葉上一抹——
脈絡分明的黃瓜葉子彷彿海綿一般,瞬間將血珠吸收殆盡。
林卉愣住。
“林丫頭在家嗎?”有人在外頭喊話,“林丫頭!”
林卉回神,看了看那片正常無比的葉子,暫且放下狐疑,轉身往前院走去。
穿過堂屋,就看到柵欄外站着一行人,打頭兩位是她上午剛見過的里正鄭興為及其夫人邱大娘。
看到她出來,鄭里正笑了:“你在就好,找你有事呢。”
林卉詫異,快步迎到門口:“鄭伯伯,邱大娘,怎麼這會兒過來了?”大中午的,日頭毒辣着呢。
鄭里正擺擺手,先轉身招呼身後人:“走走,咱們進去說。”
林卉將他們迎進屋裏,同時不着痕迹打量被裏正引進屋子的人。其中一名着文士服的中年人讓她格外在意——村裡都是粗布短打,獨獨這人不一樣,連後頭倆人都像是這人帶來的隨從。
邱大娘待文士服及鄭里正進屋了,湊過來,安撫般拍拍她手掌,低聲道:“是好事,別慌。”這一行全是男人,邱大娘應當是被請來陪她的。
聽她這麼說,林卉微微放鬆了些。
進了屋,鄭里正先讓她給那文士服行禮,介紹道:“這是咱縣裏的陳主簿,快來見禮。”
主簿?那也算半個官兒了,他來幹嘛?林卉心裏嘀咕,面上不動聲色,乖巧上前行禮。
其餘人果真是陳主簿帶來的隨從,並不需要她一女子招呼。
她家連杯子都沒幾個,林卉乾脆省了上茶的步驟,好在大夥似乎也不在意,坐下就開始說話。
鄭里正率先開口。
“林丫頭,你也知道,你家這光景,咱們能幫你一時,幫不了你一世。”他語重心長,“你已經及笄,也不要等明年了,恰好主簿今日過來,咱就把你的事兒提前安排了吧。”
啊?林卉懵了。好端端的,她有什麼事?
陳主簿溫和地看着她:“你叫林卉是嗎?老夫曾經與你爹有過幾面之緣,沒想到如今竟天人永隔。”他嘆了口氣,“能幫你一把,也算是告慰他在天之靈了。”
林卉依然不在狀況,聽了這話只能低聲道謝。
“按理,你的事情現在不該由我們插手。不過,老鄭求到我面前,這事兒,老夫就攬下了吧。”
林卉茫然,看向鄭里正。
鄭里正微笑,解釋了句:“你上午不還托我幫忙嗎?”
她是托他幫自己找個活兒,與這主簿有何干係?
陳主簿捋了捋短須:“既然你父母已然……家裏也無長輩理事,老夫就與你直說了吧。”他跟鄭里正交換一個眼神,慢慢道,“你還有個弟弟要照顧,老夫也不給你往遠了找。”
“你覺着,村西口的熊浩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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