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捷徑
巡邏艇比貨船要小得多,航程也有限。但有巡邏艇出現,就說明它所隸屬的驅逐艦也不遠了。
姜妙做艦船武器的人,對戰艦還是相當了解的。
“別緊張,戴上面具。我先去應付他們,你暫時不要出面。先不要用基因偽裝劑。”賀炎囑咐說,“偽裝劑注射兩分鐘后才生效,有效時間只有十分鐘。在必要的時候再注射。”
姜妙點點頭。
巡邏艇的人登船的時候,姜妙戴好了面具,把偽裝劑握在了手裏。需要的時候只要輕輕一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手腕注射進入身體裏。
但事情比她想得順利得多。
姜妙從監控里看到,賀炎戴着面具在甲板艙跟對方會面。
正常邊檢巡邏通常是不用檢測基因的,綁定的個人智腦里都有身份信息,智腦一掃,確認臉跟身份對得上就行。
但這幾個大兵還是給賀炎扎了一針,賀炎並不緊張,因為他已經給自己注射了基因偽裝劑。
果然他的DNA信息和那張面具臉沒有問題的通過了。
“生命掃描顯示船上還有一個人?”士兵問。
“是,我叫她過來。”賀炎說。
姜妙本來在聽到賀炎說“叫她過來”的時候,已經準備按下手中握着的基因偽裝劑。不料賀炎卻沒有叫姜妙,而是掏出一個小方盒子,笑嘻嘻地說:“那這個……”
姜妙的手一頓,及時地停了下來。
領頭的士官把盒子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姜妙從監控里能看到,盒子裏裝的是能量石。在全宇宙,能量石都是硬通貨。
賀炎這時候才對着通訊說:“珍妮,過來一下,接受檢查。”
“算啦,算啦。”士官收起盒子,擺擺手說,“別折騰了。看你們也不像是上面要找的人。”
賀炎笑着說:“這是抓什麼人呢?”
“誰知道什麼人,上面派下來的任務,還要檢測基因,折騰。”士官聳聳肩膀,又警告賀炎,“你們小心着點,別叫別的隊給逮着了,要是逮着了……”
“知道,規矩我都懂。”賀炎說話的語氣態度都有點嬉皮笑臉的勁兒,完全不像在姜妙面前那麼斯文有禮,一看就是受過教育的人。
“懂就行。”士官說,“這陣子上面有事,查得嚴,進出別太頻繁。”
顯然對這種走私船是公開的、明目張胆地縱容。
大兵們拿到了賄賂,根本連船上的第二個人都沒見一見,就收隊離開了。
守法良民姜妙在駕駛艙看着監控,雖然聽賀炎提前說過了,但依然無法適應。以至於賀炎回到駕駛艙的時候,發現姜妙悶悶的。
“怎麼了?”他問。
姜妙搖搖頭,開始不想說,後來又嘆了口氣,說:“這裏跟首都星真不一樣。”
在首都星,隨地吐口痰都會被監控拍下來,一分鐘不到智腦就收到電子罰單。沒人敢不遵紀守法,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賀炎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笑笑。
姜妙想起他的童年都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那種根本沒有任何政治勢力的三不管地帶又是什麼樣子呢?
“這……還不是最壞的是嗎?”她揣測着,忍不住問。會有此問也是因為從監控中看到,整個過程賀炎和士兵們之間的氣氛從來沒緊張過。
“還好。”賀炎說,“一般拿到錢就讓過,要不給的話揍一頓也能訛出錢來,但很少有人硬扛着不給,干這種買賣的誰這麼不開眼。士兵呢,手都還算乾淨,很少有殺人越貨的。吉塔這邊,法律還是比較嚴苛,只要有證據,該判就會判。”
他頓了頓,中肯的給了個評價:“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他揭下臉上的假臉:“可以摘了,收好,也許還會要用。”
姜妙也揭下來。
賀炎問:“偽裝劑呢?”
“用掉了。”姜妙面不改色地說,“你一喊珍妮,我就用了。”
賀炎沒在意,他坐到了駕駛席上,關閉了自動航行:“切換人工駕駛。”
姜妙走到他身邊,有點擔心地問:“很危險嗎?”
“對別人來說,是。”賀炎嘴角勾起,眼睛也勾了她一眼。
黑瑪瑙似的的眸子,撕開了所有偽裝,真做回了自己之後再無顧忌,流光溢彩地像生了鉤子。
真是輕浮,輕佻,輕薄!!
姜妙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問:“還有多遠?”
賀炎說:“全速行駛的話,一天半的行程。”
想要去納什,當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軍隊有要塞和艦隊佈防的地帶。賀炎告訴姜妙,在邊境和兩國中間的真空區,有三條走私航線可走。
因為要避開軍隊,其中兩條都要繞遠,一路上有幾個補給點,魚龍混雜,常有星盜在半路趁火打劫。
但如果自身武裝力量較強,走這兩條路反倒比較安全。
賀炎的養兄來接應時睿睿時走的就是其中之一。他開着軍艦,偽裝成星盜,一路武力碾壓着過來,懂行的星盜們看着那稍一靠近就立刻進入備戰狀態的炮筒,都慫了。
賀炎為了讓姜妙安心,詳細的給她講了養兄帶來的幾艘戰艦的情況。
姜妙就是干這行的,一聽那些技術參數,就心裏有數了。於是人便踏實了不少。
但賀炎不打算走這兩條“安全”的路線,因為太遠。也因為太遠,路上需要補給,就更耽誤時間。
“我也想早點見到睿睿,和你一樣心急如焚。”
他對姜妙說這個話,只換來姜妙冷冷的一聲“哼”。
姜妙問他:“走這條路你有把握嗎?”
賀炎想走的是第三條航線,最短最近的一條路線,沒有補給點和停靠點,沒有任何星盜勢力覆蓋。這條被稱作“風暴之眼”的航線,是夾在兩片星雲之間,充滿了離子風暴、電磁亂流和小行星帶的細長區域。
如果能夠順利通過,確實是所有路線里最短最快的,但……許多敢於挑戰或者誤入了這片地帶的飛船,都再沒出來。
被姜妙這樣質問的時候,賀炎只是微微地挑了挑眉。
屬於賀炎而不是嚴赫的自信與驕傲,都寫在了眉梢眼角。
賀炎是一個在執行間諜任務、在假扮成別人的時候也沒有輕易向她許諾明天和未來的男人,姜妙決定相信他。
但姜妙後來後悔了。
她發誓要是有重來的機會,她一定會選擇另外兩條雖然要多走兩個月,但是據說十分平穩安全的路線。賀炎保證過睿睿在他養兄那裏很安全,他養兄生了四個孩子,很會養孩子!連賀炎都是他養大的!
其實真的真的沒必要為少走兩個月的時間,走這條坑爹的航線!
果然如賀炎所說,一天半之後徹底離開了吉塔邊境,進入了“暴風之眼”。這條見鬼的航線,在慣性阻尼器的作用下,都能把姜妙給顛吐了!
很多次,姜妙坐在駕駛艙的椅子上,綁緊安全帶,臉都白得像鬼,眼睛都不敢眨。
賀炎說過很多次,讓她可以會卧室去躺着,要實在害怕,還可以去休眠艙里休眠。
“閉嘴!”姜妙忍無可忍,“我死也要死個明白!啊啊啊!那個!!”
飛船在進入暴風之眼后,就卸掉了外面的偽裝,拋棄了笨重的假艙。真正的船身小巧靈敏,外形似家用飛船,實際上是裝有軍事級發動機和艦船武器的間諜飛船。
在姜妙控制不住的尖叫中,飛船以巧妙的角度流暢地盤旋翻身,避開了呼嘯而來的巨大隕石。
當然,這“流暢”的代價是超出了慣性阻尼器作用範圍的高速度和弔詭角度。
於是姜妙又吐了。
不過吐啊吐啊的,也就習慣了。姜妙吐了七八天,身體也慢慢適應了。
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看着呼嘯而來的巨大隕石,也能托着腮發獃了。電磁亂流擾亂了飛船設備,燈光一閃一滅刺眼睛的時候,她也能繼續打盹。
船上有維修機械人,偶爾飛船損壞的地方太多了,姜妙也擼起袖子上陣。
自己點咖啡的時候,也會給賀炎帶一杯——現在可不是悠閑喝紅茶的時候,賀炎經常在駕駛座上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
需要休息的時候,他會找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譬如尋一片相對穩定的小行星帶,找一顆足夠大的把飛船貼上去。
他不回卧室休息,全程都使用深度睡眠艙,只要睡兩到三個小時就可以恢復精神。
這其實是對體力的透支,一般人的身體是承受不住這麼長期使用深度睡眠艙的。但賀炎完全沒有問題,總是精神奕奕。
只是沒有時間打理外形,下巴上長出了短髭。雖然有些不修邊幅,卻英武了很多。
姜妙本來嫌棄他的長相邪里邪氣沒有嚴赫的臉硬朗,這下也說不出什麼雞蛋裏挑骨頭的刻薄話了。只能約束自己,盡量不去看他。
但人哪這麼容易能管得住自己。
偶爾不自覺的瞟過去,看到賀炎眸如寒星,專註地盯着雷達屏幕。不管面對什麼狀況,從未見他慌亂過。很多在姜妙看來驚險的情況發生時,他甚至常常嘴角噙笑。
不管男人女人,但凡一個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時,那種專註都很迷人。
不管男人女人,對自身的強大的自信,都更迷人。
一路走到現在,姜妙從來都沒有主動打聽過賀炎自身的信息,這時候卻鬼使神差地問:“我記得你是少校軍銜?你難道是戰機駕駛員?”
“不,我是維和部隊希望號巡航艦指揮官。”賀炎說,“跟你說過的,我的本職工作是剿匪、緝盜。”
特洛伊計劃只是因為他實在太符合要求,特別調用而已。
“但指揮官很多都是從駕駛員做起。”賀炎說,“我們這些指揮學院出來的,都要在駕駛席上走一遭的。不要求成為多麼出色的駕駛員,但一定要對艦船的性能了如指掌,特別是它的極限。”
“這樣,坐在指揮席上的時候,面對各種不同的情況,才知道該給出什麼命令。”
星際時代人的壽命長,外表常常會欺騙人。賀炎外貌看起來是個俊美的青年,當然他的年齡以星際時代的壽命來說也的確就是個青年。
但畢竟也三十多歲了,童年又有過那樣的遭遇,他實際上骨子裏要比外貌表現出來的成熟得多。
姜妙在重新適應這張新的臉,所以常常會忘記這點。這也是因為賀炎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得像一個真的青年——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急於討好。所以每當他成熟的一面流露出來的時候,總會給她精神上一點衝擊。
姜妙有些惱怒。
她撐着下巴別過頭去,說:“嚴赫是陸戰部隊的,是在前線,我覺得他挺厲害的。”
賀炎渾身的氣場都逆轉了。
“哦,他還不錯。”他“淡淡”地彷彿毫不在意般地說,“我曾經跟星盜交火過上千次,擊毀的戰艦累計有兩百八十五艘,掃蕩過九十多個星盜基地,端掉過十三個星盜老窩。”
“小魚還記得吧?”他雲淡風輕地說,“他就是被我追得沒辦法了,才跑到吉塔躲着去了。”
呵,幼稚。
姜妙內心找到了平衡,托着腮繼續望着舷窗外美麗又充滿危險的星雲,不去理會賀炎。
姜妙這一路上後悔過不少事情,譬如就不該選擇這條過山車般的鬼路線。雖然賀炎說,他們應該能比睿睿都先抵達納什。
然後就是——好好的在路上引得賀炎提“小魚”幹什麼?不知道“說曹操,曹操到”這句古地球語嘛!
當賀炎和姜妙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穿過了“暴風之眼”,漆黑的宇宙中上上下下有二十多艘戰艦正靜靜地守株待兔。
看着那些戰艦上繪製的長着尖利牙齒的魚形紋樣,和黑洞洞的瞄準了他們的炮筒,姜妙驚呆了。
她記得很清楚,賀炎給她講過這個叫作“吃人魚”的星盜幫派。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賀炎。
賀炎眸子冰冷深沉。
“小魚。”他輕輕地說出了姜妙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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