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改名
姜妙在幼兒園中班的時候通過了測試,直接跳級去了初級學校讀一年級。
這時候她才知道社會上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有一個公民綜合考察評分體系,囊括了智商、健康、學業、社會信用等方方面面。
她的這一次跳級,顯然使自己得到了一個不錯的加分,並且惠及了她的父母。
張雅女士很高興地給科索先生打了電話,科索先生在一個不是探望日的日子裏特意上門,三個人一起去餐廳慶祝了一番。
從兩個人飯桌上的談話中,姜妙了解到,因為她的跳級,張雅和科索都獲得了加分,主要加在了養老金權數和減稅係數上。
姜妙此時已經不感到意外了。
像張雅女士和科索先生這樣稱得上事業有成的白領精英,會肯放下工作花時間、花精力生育一個孩子,除了人類自身的繁殖欲驅動之外,果然更主要的是因為政府給出的各種補貼和獎勵。
但,即便這樣,張雅女士依然漸漸地對養孩子這件事開始失去耐心。
姜妙在初期憑藉穿越者優勢跳了幾級。但這是星際時代,吉塔共和國的科技水平遠超地球。越是往後,姜妙越是感受到難度的增大。即便曾經是學霸,姜妙也必須付出實打實的努力才能夠保持優勢。
與此同時,她從一個小女孩逐漸長成大女孩,對張雅女士的生活主要是情感與性生活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擁有成年靈魂的姜妙自然察覺出了這一點。她只能硬着頭皮努力學習,爭取早一天考上大學。
姜妙在十五歲那年考上了首都星的二號衛星上的克利文大學,令張雅女士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科索先生因為工作關係出差去了別的星球,中間有幾個月的行程,來不及趕回來為姜妙送行。但他打來視頻電話,興高采烈地祝賀她,並慷慨地給她買了飛往首都星圈飛船的一等艙的船票作為對她的獎勵。
要知道,這中間的行程足足有一個半月。
在登上去首都星圈的飛船前,張雅女士給了姜妙一個分別的擁抱,她說:“歡迎你隨時回來。”
但姜妙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張單程票,她離開這裏,大約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至少,張雅女士從未期盼過她回來,她把姜妙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打包了。
因為等姜妙讀完大學必定已經成年,到那時候,張雅女士對她再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義務了。
張雅說歡迎她,也不算是客套,是真的歡迎。
但這歡迎,是歡迎姜妙來做客。而所謂做客,是一個短暫的、臨時性的事件,並不包含介入她的生活這一點。
意思是,張雅是張雅,張瑪麗是張瑪麗,從這裏,兩個人分道揚鑣。
當駁船起飛的時候,姜妙發現自己這一次沒有當初科索先生離開的時候那麼傷感。
有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她這具身體尚幼小,還不具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本能地希望能同時得到兩個成年人的守護,她想。
而這些年,她早就想通了。這樣的社會,這樣的家庭模式,不就是她上輩子想要的嗎?
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大家互相不干涉彼此的生活。父母完成撫養的義務,孩子盡贍養的責任。
在吉塔共和國,甚至連贍養這個環節都可以省略。
像姜妙這樣的優生者,因為一路走來都成績優異,公民綜合指數評分一直很高,據說等到大學畢業的時候,還會有一次全面的考核,只要她能一直保持優秀,在考核中獲得高分,她的父母都會得到豐厚的獎勵。
特別是負責撫養姜妙的張雅女士,作為撫養人,她獲得的係數獎勵還要遠高於科索先生。
優生者以這種方式,提前將養老的義務盡完了。
這是一個永遠不會有人催你結婚,不會有人因為你年紀大沒對象對你指指點點的社會啊。
姜妙想,那不是很好嗎?
雖然這麼想着,可當她搭乘駁船登上了星系航班,透過舷窗看着那顆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星球,想到登船時張雅輕鬆的模樣——姜妙甚至從她的神情里讀出了迫不及待的意思。
不知怎麼地,姜妙就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姜妙還記得她前世地球的媽媽,當年她也是考上了首都的大學,而她的家在炎熱的南方,媽媽憂心忡忡,生怕她被北方的冬天凍壞了。她坐火車奔往大學的時候,媽媽還抹眼淚了。
她在學校里上學,爸爸媽媽在家裏天天盯着天氣預報,一看到北方又颳風下雪什麼的就趕緊給她打電話。
剛進入期末,爸媽就一個勁打電話問哪天回家,坐的是哪趟車,他們好去車站接她。
在上輩子的那個時候,姜妙把這些都當作理所當然。後來一路讀到博士,年紀越來越大,被催婚催得煩了,春節乾脆連家都不回,也覺得理所當然。
反正那個家就在那兒,不會跑,她什麼時候想回就能回。
可是這輩子,姜妙知道,再沒什麼理所當然了,也再沒有一個家隨時等着她回去了。
果然,張雅女士除了第一個月打過一次電話詢問過姜妙的近況之外,就再也沒主動給姜妙打過電話。
姜妙堅持一個月給她打一次電話問候——姜妙受她養育、照顧了十五年,總還是希望能跟這位知性、優雅的女性保持住一分至少比“陌生人”稍稍親密那麼一點的關係。
姜妙覺得這並不過分。
但顯然張雅女士不這麼認為。姜妙堅持了六個月之後,接到了科索先生打來的電話。
“嗨,孩子!”科索先生的面孔看起來似乎從來沒變過,還是像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英俊的臉上帶着親切的微笑說,“張給我打了電話,她有點擔心你。我聽說,你每個月都給她打電話?”
他說:“孩子,你雖然還不滿十八歲,但是你已經是一個大學生了,應該有與你的學識和身份匹配的成熟心態,對撫養人的過度依戀可不是一個大學生該有的表現。”
僅僅是每月一次的電話,每次不過五到十分鐘,就被看作是過度依戀了嗎?
姜妙有那麼一絲微微的無力。
“好的。”她沉默了一下,努力微笑,“我以後不會再打擾她了。”
掛了電話后,姜妙想,張雅女士其實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是嗎?
姜妙的很多中學同學都是住校的。青春期的孩子是最難相處的,很多撫養人都因為受不了,就在這個階段提前將孩子的監護權移交給學校,把難搞的孩子交給專業人士。
但相應的,監護權一旦轉移,因孩子的優異表現而獲得的加分獎勵也隨之轉移給了學校。張雅能一直把姜妙撫養到她考上大學,已經做得比很多撫養人出色得多了。
雖然事實上,這跟姜妙皮囊里住的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脫不了干係。
姜妙於是不再給張雅女士打電話。張雅女士和科索先生也同樣不再給她打電話。這個社會默認,無論一個孩子多大年紀,你身在幾年級,就應該有與之相匹配的情商和能力。
姜妙再一次收到這兩個人的電話,是在她滿十八歲的時候,最後的這一次考核結束之後。
姜妙不出意外的取得了高分。
這帶給了張雅女士和科索先生豐厚的回報。他們兩個人分別給她打電話表示祝賀和感謝。
張雅心情非常好,還多問了一句:“這個假期有什麼計劃?”
一個學年只有一個學期,也只有一個長達四個月的假期。張雅和科索提前支付了她的學費和生活費,她自己也有獎學金,手頭算是相當寬裕,再加上又無家可回,於是姜妙這三年的假期都去旅遊了。
“打算去列宿六號星看看,聽說那裏景色不錯。”姜妙說。
“是的,那裏相當不錯,我是大學畢業後去的那裏。祝你玩得開心。”張雅女士說,“那麼,再見了,瑪麗。”
姜妙說:“再見,張女士。”
科索先生同樣在視頻里說:“再見,瑪麗。”
姜妙也回以:“再見,科索先生。”
當屏幕黑下來,姜妙知道,從今往後,她與他們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個社會的每個成年人都是獨立的,大家都不結婚,即便合作生孩子也頂多養到成年。幾乎沒有人會跟同一個育兒夥伴連續生孩子的,那些生過多個孩子的,也肯定是跟不同的育兒夥伴合作的。
連父母都不會在孩子成年之後再與他們聯繫,更不要提這些半血緣的兄弟姐妹了。所以可以等同於每個人都沒有兄弟姐妹,自然也沒有舅舅叔叔,姑姑姨媽之類的。
倫理觀念變得很不一樣。亂/倫的定義被縮小為父母與親生兒女之間的性關係。而半血緣的兄弟姐妹甚至隔代,都在不這一定義里。
只是一對男女如果打算生育孩子,必會事先向政府系統查詢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三代以內的血緣被禁止共同生育孩子。
家和家族的概念只存在於上流社會。在這個國家裏,幾乎就只有上流社會的有錢人還傳承着結婚這麼古老的傳統,維持着家庭甚至家族這種社會關係。
每一樁婚姻都伴隨着巨額的資金流動,先進的技術合作,大量的資源共享。也正是因為上述原因,富豪們才會結婚。
普通人,如姜妙,如張雅,如科索,只要把自己活好就行了。
姜妙在十八歲那年,與她的血緣父母通了最後一通電話后,望着熄滅了的屏幕發怔。
過了一會兒,她又點開屏幕,搜索了政府公共服務。她找到了戶籍服務,提交了一份姓名更改申請。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申請改變姓名不需要除了政府之外的任何人同意。政府的中央光腦在幾分鐘后就批准了這份申請。
從此,張瑪麗改名為姜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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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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