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下烏鴉一般黑
那晚的相遇彷彿只是一場夢,一覺醒來朝露就已經忘到腦後。她沒有繼續待在首爾,而是跑去全羅南道的一個寺廟裏住了兩天。吃吃齋、打打坐,順道清空一下心中多餘的慾望與雜念。
郁楷在韓國的戲份殺青后確實去了南山打卡,他禮貌地謝過朝露發給他的僻靜路線,併發了一張從下往上蜜汁角度的認證照給她。朝露姑且認為這是帥哥滿懷自信的表現方式,不怕自拍露鼻孔也不怕她看到雙下巴。
再之後,他們極少私信互動,頂多算是彼此的殭屍粉—偶爾在朋友圈裏互相點點贊什麼的。
身為一介素人,朝露一直以來都背負着與其身份完全不符的偶像包袱:她只在旅行和生日之類的特殊場合才會po出露臉的美照,其他時候她要不沉默是金要不就是寫些飽含深度的小作文。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每條朋友圈都可能會被她魚塘里的魚兒們看到,所以自己的女神人設絕不能塌。而郁楷的朋友圈就更乏善可陳了,內容基本上不是“又是辛勤忙碌的一天”就是通告新戲即將上映。
這天,朝露那曾經玉樹臨風、現已露出禿頭前兆的老闆把她叫進辦公室討論目前手上的項目。正事說完之後,老闆突然問她有沒有聽說過《令人心動的offer》這檔節目。朝露點點頭,這檔涉及律所的綜藝源自韓國,之前被荔枝台收購版權,並打造第一季播出的時候差點沒在她這個法律從業人員的朋友圈裏刷屏。
“是這樣的,我昨天收到電視台的人聯繫。”老闆慢悠悠的道,“他們想在咱們所開拍第二季。”
“所以呢?”朝露有種不祥的預感,感覺這貨又要把這大鍋甩給自己。
“唉,現在生意不好做啊。”老闆試圖賣慘,“大國企一味地削減法務開支,民企這塊兒咱們律所又搶不過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只能寄望知名度提升上去後會有所改善了。所以所里的合伙人今早通氣決定接下這個機會。”
“那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她繼續面無表情做冷漠狀。
“所里的女合伙人本來就比較少,現在還不巧有兩個都在休產假。岑律近來估計是進入了更年期,隔三差五的就沖底下的人咆哮。上節目畢竟是要宣傳咱們律所的,所以,咳咳。”老闆清清嗓子,“咱們還是要好好表現的啊,不能給廣大觀眾留下壞印象。”
“所以你就想讓我在裏面當個女性吉祥物,以表示咱們律所在晉陞方面男女平等?”
“哎呀,你這就誤會了不是!剛好你也做了這麼多年了,合伙人們對你的業績有目共睹,大家都覺得可以給你提提位置,這也不失為一個契機嘛。”
“哼,”朝露冷笑,“你是缺人幫你催那些賴賬壞賬了吧。”
“呵呵,”老闆乾笑,“你就說你願不願意唄!”
“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朝露收拾文件起身,“過兩天答覆你。”
她踩着兩寸高跟鞋氣場全開地走出老闆辦公室,去自己桌面放下文件后,決定到樓下買個蛋糕犒勞自己。
她任勞任怨這麼多年,老闆對升職隻字不提。每每她提及此事,這老滑頭便一招“拖字訣”使到底,結果現在竟然因為一個跟她工作能力八杆子打不着邊的綜藝節目主動給她畫餅,這都什麼事啊!
她憤憤地挖走蛋糕上面的奶油,放到一邊。沒辦法,每天伏案工作的生活導致她的新陳代謝慢得很,只要吃些奶油過兩天准反映在她肚子上。
“天下所有的老闆都是豬頭!”她一邊咀嚼一邊發了個信息給沈家明。至於為什麼發給沈家明而不是李子琪?原因不止一個:首先她跟家明所處的行業結構類似,彼此更能提供可靠的職業建議;其次子琪早兩年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早已脫離貧苦人民大眾,成為給團隊發工資的老闆,她恐怕很難和朝露一起同仇敵愾。
“他又招惹你了啊,”家明發個壞笑的表情,“要不要我把耳朵給你?”
“求之不得。”她剛打完四個字,家明已經一個電話打來。
“喂,”他的聲音顯得精神奕奕,“你在哪裏呢?”
“辦公室樓下,”她有氣無力,“在吃蛋糕。”
“我給你帶了土特產,”他輕輕笑道,“雲南的鮮花餅。”
可我並不愛吃鮮花餅啊,朝露暗暗吐槽道。“你回北京了啊?”
“嗯,剛下飛機就收到了你的微信,現在跟老闆一起回辦公室。”
家明的辦公室跟她的都在國貿,不過不是一棟樓。如果他沒出差,兩人即使沒有提前約好也時不時會在餐廳或健身房等地偶遇。
“那午飯要不要一起?”朝露主動邀約。
“好啊。現在先不說了,我餐廳定好位后告訴你。”家明說完就先收了線。
她放下電話,心情好了一點點,蓋因待會兒就可以對着秀色可餐的帥哥填飽她的胃了。
跟家明吃飯,大概率是西餐廳或日料。他口味清淡,一般的中國菜在他看來都太油,更不要說是重口味的川菜或湘菜了。朝露唯一跟他一起去吃粵菜的那一次,他點了艇仔粥和燙青菜,還沒要蚝油。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在一旁單是看着都覺得嘴巴里發苦。
將手邊的工作收尾后,朝露照例去洗手間化了個淡妝,才向家明預約的日料店出發。這家店主打手握壽司,不過她一向沒有很愛生魚,即使能吃也不是首選。
今天她早到一些,坐下來邊看菜單邊等家明。往常她總是遲到,雖說出去吃飯男生等女生天經地義,但老是一味拿喬男生也會不爽—即便是家明這類受紳士教育長大的男生,長此以往可能就不跟她吃飯了。
“露露,”家明到的很準時,“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想早點看見你的臉啊,”她厚臉皮的調侃他,“只有你才能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嘖嘖,你總是這麼誇張。”他笑着搖搖頭,“有沒有看好吃什麼?”
“壽喜鍋吧,去去寒氣。”
家明今天穿一件白色襯衫、藏青色的Patagonia毛絨背心和同色系的西裝褲。背心這種充滿爹味的單品,穿在他身上居然無比妥帖,並且讓她心中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他把裝有鮮花餅的購物袋遞給她,“喏,拿回去跟同事一起分享吧。”
“謝謝你哦!老給我帶土特產,我感覺我都隨着你去了國內好多地方呢。”她俏皮地眨眨眼,“這次回來呆多久?”
“這回會久一些,我的房子都快成鬼屋了。”他苦笑,“另外,我爸媽還催着我回一趟英國呢,聖誕的時候我沒顧上回去看他們。不說我了,你今天受什麼刺激了?”
朝露把律所決定參與綜藝拍攝還有老闆的提議都跟他說了,然後詢問他的意見。有些問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平時也會互相傾訴職場上的痛點並且盡量給出對策。
家明靜靜地聽完她的描述和吐槽,“你很不平?”
“難道你不會嗎?他這完全抹殺了我對所里付出的青春。”
他笑着伸手捏捏她粉嘟嘟的臉頰,“你啊,還真是個小孩子。其實我們都要學會把自己放下,凡事不能太較真兒,有的時候過程並不重要。倘若只看結果的話,他這不是遂了你的願嗎?”
這種大道理,換一個人跟朝露說她肯定是聽不進去的。可是家明偏偏用這樣寵溺的眼神望着她、語氣又充滿耐心,於是她便忽然被開解了。
她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好吧,”她小聲嘟囔道,“你說的對,是我鑽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