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少年曆險記5
夜深人靜,微風略過湖面,給湯鍋一樣的山谷送來了一絲清涼。
湖邊一處寬敞的地方,有一點青藍色的火焰晃動着,映出邊上兩個忙碌的黑影。
「咳咳,你知道耶穌化水為酒的故事嗎?再加點硫磺。」
羅傑看看遠處的石牆和山崖上的崗哨,或許是火苗太小不易察覺,或許是谷里晝夜不停的煙氣掩護了他們,或許是守衛偷懶睡著了,沒有任何人注意他們。
羅傑的面前放着個木盆,裏面盛着清水。
木盆和羅傑之間有塊碗狀凹陷的石頭,凹陷里一灘粘稠發黑的液體正在燃燒。
青藍色的火焰晃動着,看不見煙,但刺鼻的氣味瀰漫出來。
羅傑知道這是二氧化硫,一種無色、有刺激性的有毒氣體。
他知道,吸入高濃度二氧化硫會引起中毒反應。
中毒后,會刺激鼻子和喉嚨,引起明顯的上呼吸道不適和持續咳嗽。
嚴重者可引起喉水腫、肺水腫等致命疾病。
所以羅傑很小心地站在上風口,手裏拿着塊木板作扇子,將看不見的二氧化硫往水裏扇。
邊上的杜勒斯本來正拿着根長木棍攪拌清水,聽了羅傑的話,他便拿些淡黃色的硫磺粉末,放在凹陷里。
粉末很快熔化為明亮的液體,接着變稠變黑,最後如同熔化的蠟燭,成為青藍色火焰的燃料。
杜勒斯繼續拿木棍攪拌清水,他說:「我沒聽過那個故事,講講唄。」
羅傑不停地扇着風。
他說:「經文約翰福音里記載:在加利利的迦拿有娶親的筵席,耶穌的母親在那裏。
「耶穌和他的門徒也被請去赴席。
「酒用盡了,耶穌的母親讓耶穌去弄點酒。
「她對傭人說:「他告訴你們什麼,你們就做什麼。」
「照猶太人潔凈的規矩,有六口石缸擺在那裏,每口可以盛兩三桶水。
「耶穌對傭人說:「把缸倒滿了水。」
「他們就倒滿了,直到缸口。
「耶穌又說:「現在可以舀出來,送給管筵席的。」
「他們就送了去。
「管筵席的嘗了那水變的酒,並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只有舀水的傭人知道。
「管筵席的便叫新郎來,對他說:「人都是先擺上好酒,等客喝足了,才擺上次的;你倒把好酒留到如今!」
「這是耶穌所行的頭一件神跡,是在加利利的迦拿行的,顯出他的榮耀來,他的門徒就信他了。
「再加點硫磺粉。」
杜勒斯照辦了,他說:「你現在用的就是耶穌化酒的法子?」
羅傑「呵呵」笑着說:「如果耶穌把這些亞硫酸送上筵席,那就不是神跡了,那將是場悲劇。」
兩個人忙活了好久。
羅傑嗅嗅那盆清水,一股刺鼻的氣味讓人窒息,他的眼睛也被熏的生疼。
他說:「差不多了,把你的酒瓶拿來。」
杜勒斯配合著羅傑把那盆溶解了二氧化硫的亞硫酸溶液灌了瓶。
羅傑把瓶口緊緊塞住。
羅傑說:「這東西必須要密封的容器裝,沒海勒給的瓶子,我還真沒辦法保存它呢。」
「你準備什麼時候帶進去?」
「明晚,有個守衛已經完全信服我了,明天輪到他貼身監視我。
「而且這玩意兒保存不了多久。採礦的事兒怎麼樣了?」
「大伙兒卯足勁干呢。你放心,明天再干一天,我們存下的硫磺礦足夠給海勒一個驚喜了。」
「明天交礦石動作一定要慢,拖到海勒走了才行。
「這樣日產量猛增的消息才能夠在後天早上報給海勒。
「我後天一早就進去候着他,務必要讓他以為這是我的功勞。」
「這本來就是你的功勞,沒你吩咐,誰高興這麼拚命幫他採礦。」
「就希望這消息能讓他高興到把葡萄酒賞賜給我。唉,就算我們做的再多,最後還是要靠運氣。」
「我們做好我們的,剩下的交給耶穌吧。」
「是啊,希望耶穌能保佑我們。」
當陽光再一次穿透白色的霧、黃色的煙,灑在這個山谷里的時候,奴隸們爆發出了瘋狂的工作熱情。
當天下午交出來的礦,按羅傑的估計,是往日的1.5倍。
奴隸們一直交到晚飯時間過了都沒交完。
而日落後,羅傑一早就候在城牆下,吊籃也早早地放了下來。
羅傑和等候他的守衛打招呼:
「彼得,請允許我稱呼你的教名,按照白天我和你的約定,我來聽你懺悔。」
「讚美主,也感謝您,我的教父,您為我重新洗禮,也願意聽我懺悔。」
「彼得,我為你洗禮,我聽你懺悔,都是為了拯救你,讓你擺脫過去的罪,重新做個善良的人,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準備好了,我將懺悔我的罪,我企盼重生。」
「那好,去海勒的木屋吧,那裏不會有人干擾我們。」
「是,教父,這邊走。」
兩人進了海勒的木屋,羅傑並沒有急着去給海勒的葡萄酒加料,他很認真地聽守衛彼得的懺悔。
儘管大都是雞毛蒜皮,儘管羅傑很想彼得早點說完好做事,但他還是耐着性子,不發一語地聽完。
他說:「主會寬恕你的。」
於是彼得淚流滿面,等他擦乾淚站起,他已經煥然一新。
羅傑喝了一口海勒的葡萄酒,又酸又澀。
他想,就這貨色海勒每天早上還能喝得那麼有滋有味,這是多差的品味啊。
然後他又想,或許海勒喝的不是酒,他喝的是感覺,做大人物的感覺。
羅傑讓彼得幫忙,兩人一起給海勒的葡萄酒加佐料。
彼得嗅了嗅加過料的酒,他皺起眉頭說:
「教父,如果你想毒死海勒的話,這樣恐怕不行,這麼沖的味道,他不會喝的。」
羅傑安慰他:「我完全沒有毒死海勒的想法。彼得,你已經重生了,我不會讓你在我眼前再染上罪的。你只要幫我做些輔助的事情就可以了。」
隨後兩人出去。
羅傑繼續像條狗一樣取悅諾頓和他的手下,為了得到嗟來之食而獻媚。
他儘可能地多帶麵包回去,彼得也幫着拿了些。
在回去的路上,羅傑告訴彼得:
「如果一切順利,明晚我們做一場彌撒,你和你的朋友都可以來,任何讚美耶穌的人都可以來。」
第二天。
「呃,這酒什麼味道?見鬼,這麼快就壞了。
「肯定是那個女干商,又把快過期的酒當成新酒賣給我。
「這次我一定不會輕饒了他,我要找他好好算算賬!」
羅傑還沒有走進海勒的木屋,他的小耳朵就聽到了海勒的抱怨。
他進去后看到海勒端着杯子,眉頭緊皺。
海勒看到羅傑進來,就把杯子放在桌上,他緊皺的眉頭打開,笑眯眯地看着羅傑。
羅傑向海勒彙報,他恭賀着:
「大人,大喜啊!托您的福,奴隸們的日產量創出了新高。」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守衛向我彙報了。」
「這都是因為大人您一向以來的善舉,我提醒那些奴隸大人有多善良,待他們有多好,現在,他們終於知道感恩了。」
羅傑拍着馬屁,同時也隱隱提醒海勒別忽視了他的作用。
海勒果然是很聰明的,他說:
「這裏面有你的功勞,自從你來的來了之後,奴隸們的日產量都在不斷地增加。
「現在出現這個結果我很高興,我沒看走眼,你確實是個能幹的人。」
羅傑假裝謙虛:「如果不是大人您的賞識,我還在做小廝呢。」
海勒很滿意羅傑的態度:「對於忠誠我的人,我從來是不吝賞賜的。」
羅傑看着海勒的手伸向了桌上吃剩下的麵包。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跪倒在地。
他說:「大人,我有一個稍許有些過分的請求。」
羅傑看到海勒的手還在繼續往麵包伸。
他趕緊說:
「我一直都很崇拜大人您,您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大人物,您喝葡萄酒的姿勢是如此的優雅。
「我也想試試做大人物的感覺,我一直都在模仿大人您,只是還差那麼一點。
「如果大人您能賞賜我一點葡萄酒……」
海勒的手已經碰到了麵包。他的手又縮了回來。
海勒說:「你知道葡萄酒有多貴嗎?」
「沒有大人您尊貴。」
海勒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他說,「那好吧,我滿足你的願望。」
海勒把手又伸向了桌上的酒杯。
羅傑急了,他趕緊裝出一副陶醉的樣子,眼神迷離,似乎想起了久遠的往事。
他說:「我上次喝葡萄酒,還是我老師給的。
「那是一個貴族的晚宴,我的老師被邀請去唱歌。
「他唱得好極了,貴族很是滿意,就賞了他一杯葡萄酒。
「老師也讓我喝了一口,那滋味哦,酸酸的,那香氣哦,如同芬芳的果香。」
羅傑想,我都說成這樣子了,海勒你還好意思把那杯冒着刺鼻的、像腐臭雞蛋一樣惡臭的酒賞賜給我?
他想,海勒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從不虐待忠誠工作的僕役」,你要真把那杯冒着臭雞蛋味的酒給我,讓我當場喝,信不信我全噴你臉上。
羅傑看到海勒的手終於轉了彎,伸向了那瓶葡萄酒。
在羅傑期盼的眼神中,海勒連着瓶子把酒給了羅傑。
海勒說:「我從不虐待忠誠工作的僕役,拿去吧,整瓶葡萄酒都賞賜給你。」
羅傑心裏是一種高興,臉上裝着另一種高興。
他讚美海勒:「感謝您,仁慈的大人,讚美您,慷慨的大人!」
海勒高興地揮揮手:「去吧,別在這裏喝,拿回去慢慢喝。
「好好品味,這可是很貴的葡萄酒。
「當然,萬一你品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那一定是你品味時擺出的姿勢不對。
「記得,必須用貴族的優雅姿勢才能喝出葡萄酒的美味。」
羅傑說:「我想將大人您的仁慈與慷慨告訴所有的奴隸,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因此而更加努力的工作。
「我請求大人許可,讓他們和我一起分享大人您的酒。」
「如果你想和別人分享,那就分享吧。記住,必須要用正確的姿勢哦。」
於是羅傑舉着葡萄酒瓶,如同雅典娜托着勝利女神。
他退出海勒的房間,他高調地展示着酒瓶,他邊走邊稱頌,讚美主,讚美海勒。
帶着巡邏隊路過的諾頓很是疑惑地看着羅傑,他讓羅傑站住。
諾頓走去海勒的木屋探頭往裏問了一句。
隨後諾頓聳着肩膀,不再理會如同神經病發作的羅傑。
於是其他的守衛也都收回了詫異的目光,沒人在意羅傑,只當他在耍猴。
羅傑就這麼一直舉着酒瓶,一路用模稜兩可的詞語讚美着:「這是主的恩賜!」
他走出石牆,他看到杜勒斯按照約定,帶着所有的奴隸在外面夾道候着他。
那些奴隸都瘋狂了,他們跪拜,他們哭泣,他們伸手觸摸羅傑的衣角,他們看羅傑如同看待聖徒。
羅傑注意到那個死硬分子,躊躇着想要靠前,又猶豫着不敢接近。
羅傑便徑直走了過去,他對那人說:「神愛世人。」
於是那死硬份子拜倒在地,痛哭流涕。
等到眾奴隸散開,杜勒斯陪着羅傑走進窩棚。
杜勒斯一臉嚴肅,看着羅傑把葡萄酒倒在一個木盆里。
一股刺鼻的臭味飄了出來。
杜勒斯皺着眉頭說:「你答應我說這酒能喝,但我覺得這酒不能喝。」
「不要着急嘛,現在它只是睡著了,我們需要等它醒過來。」
羅傑緩緩地晃動着木盆,他晃動了好久。
他說:「我胳膊酸了,你幫我繼續晃。」
「就這麼一直晃嗎?」
「對,動作不要太大,緩緩地、輕輕地,讓二氧化硫慢慢散發掉。」
他們兩個人一直折騰了好久,刺鼻的氣味漸漸沒了。
羅傑湊上去聞了聞,他覺得只剩下一股酸酸的氣味。
他沾了一點葡萄酒放在嘴裏,一陣酸澀,難吃的要死。
但是羅傑臉上裝出很欣慰很滿意的樣子。
他對杜勒斯說:「嗯,不錯,你來試試。」
杜勒斯沒上當,他只是冷眼看着羅傑。
羅傑裝不下去了,他皺起了眉頭。
他說:「叫你試試你就試試嘛?吃不死你的。」
於是杜勒斯也沾了點放在嘴裏,他的眉頭打成了死結。
羅傑看到杜勒斯用了很大的勁強迫自己咽了下去。
羅傑擔心地看着杜勒斯,怕他給出一個差評。
杜勒斯給出了一個差評。
他說:「讚美耶穌,讓我在這個地獄裏,喝到了從來都沒喝到過的,這麼難喝的葡萄酒。」
隨後兩個人開始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彌撒如期舉行。
「魯傑羅,我這裏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海勒一臉嚴肅,手裏不停地把玩着他的葡萄酒杯。
「昨天我還覺得有點那個的酒,今天居然能喝了。」
海勒的眼睛緊緊盯着早上過來彙報的羅傑。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和你有關,你能不能給我個解釋?」
羅傑坦誠地說:「酒嗎?酒很好,沒問題啊。我們昨晚都喝了,沒問題啊。」
「沒有什麼比較特殊的,不那麼令人愉快的味道?」
「一點都沒有。那可是大人您賞賜的酒,怎麼可能有問題呢?大人您怎麼可能把有問題的酒賞賜給您忠實的僕人呢?」
海勒嘴唇緊閉,臉色如同吃了一隻蒼蠅。
羅傑又補了一句:「或許是大人您當時的姿勢不對,要知道,葡萄酒……」
「滾,滾出去,出去!」
海勒氣急敗壞地吼着,羅傑狼狽地退出房間,一臉誠惶誠恐,內心裏卻樂開了花。
「杜勒斯,」回到窩棚的羅傑找到他的朋友,「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杜勒斯站起身來,準備出發。
「去糞坑。」
杜勒斯頓住了步子。
「走啊,陪我去糞坑。一起啦。」
「那個,我現在還沒有感覺。」
「陪我去啦,快點。」
「你,你難道要我看着你……我,我雖然是希臘人,但是……」
「走啦,別磨蹭了。是朋友就陪我去。」
「那個,你擇友的標準有點獨特……好吧,既然你堅持……」
羅傑和杜勒斯一起,靈巧地避開守衛從石牆上倒下的污穢,小心地選擇踏足之地,他們來到了目的地。
羅傑的鼻子裏充斥着惡臭,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裏的臭雞蛋味道,不會再覺得臭了。
沒想到如同舌頭分辨麻辣和鮮辣一般,他的鼻子也給他上了一課。
羅傑蹲下去挖土,他忍着噁心從糞坑壁上挖下一坨。
他用手指捻開,他找到了他想要的,被染黃的浮土和一些被太陽曬得紫紅的晶體。
杜勒斯:「這個還不夠純,要洗一洗再熬制一番。」
羅傑一臉詫異地看着杜勒斯:「你知道?」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硝土而已,隨便哪個大點的城鎮裏,硝制皮革的工匠都知道。」
杜勒斯揶揄道:「我還以為你要來幹嘛呢,原來是找這個。可這玩意兒有啥用呢?」
杜勒斯對着山谷一揮手:「你要硝制皮甲,首先得有皮子啊。這鳥地方連只兔子都沒有。要不我叫大夥幫你抓些老鼠,給您縫件老鼠皮甲,呵呵。」
羅傑丟開硝土站起身,他看着寸草不生的硫磺礦場。
他想,硫磺、硝石、木炭,沒想到理應最容易弄到的木炭,在這裏居然是最難弄的。
他看着窩棚,那倒是用木頭搭的,可拆窩棚這麼大的動作,守衛必然會發現,到時候海勒問他,他怎麼解釋?
海勒大人,我要做個炸彈把你崩上天。
羅傑想着,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掩飾尷尬。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他嫌棄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用手臂擦鼻子,他感覺沒啥用,他一臉鬱悶如同便秘。
羅傑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自己的鼻子上都沾了啥。
他摸出隨身帶着的那塊石頭。這石頭看上去很普通,粘着些硫磺。
羅傑想着,昨晚上自己如同一個神棍,正講着:「要有光……」
然後他看到窩棚口飄進來一團光,嚇得他就像看到真龍的葉公,差點尿崩。
他想着,當時那個曾經的死硬份子,哭着喊着要捐出他發現的寶貝,要慚悔他對耶穌的不敬。
羅傑看着手上的螢石,這石頭在現代不稀奇,火山地區常有。
但在這個時代確實很惹人注目。什麼夜明珠、夜光杯之類的其實都是這種石頭雕的。
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他想,木炭就要靠這塊石頭來換了。
第二天一早。
「海勒大人,大喜啊!」
「喜個屁啊,那可是整整一瓶葡萄酒……」
羅傑看得出海勒還沒從丟了一瓶葡萄酒的心痛里緩過來。
「大人,我給您獻寶來了!」
「什麼寶,能比得上我的葡萄酒?」
「大人您看!」
「魯傑羅,做人不能太過分,你知道我心情不好,還拿塊破石頭……」
「大人,這不是破石頭……」
「來人,把他拖出去給我……」
「它會發光!」
羅傑捧着石頭的手顫抖着,他激動地說:「這石頭會發光!」
「遵命。」兩個守衛進來左右夾着羅傑就往外拖。
「等一下。」海勒似乎剛回過神,「你說什麼?你們先出去。」
守衛行禮出去。
「大人,這石頭會發光,您看,您這樣看,您把頭蒙起來看。」
「別動手動腳的,我自己來。還真有光吶!這哪兒來的?」
「晚上一個奴隸喝多了,他看到地上有光,就撿回來了。」羅傑隨口瞎編着。
「賺了!哈哈,一瓶酒換了塊夜明石,這買賣不虧!哈哈哈!」
「那大人要不再給我瓶酒……」
「滾。」
羅傑滾出去。
「回來,你這個混蛋。」海勒恢復了正常,「我要這種石頭,告訴那些奴隸,給我去找。」
「大人,這石頭白天看來和別的石頭一樣,必須晚上找。」
「那就晚上去找!」
「晚上黑燈瞎火的,地上又坑坑窪窪,容易拐着腳,要是奴隸們受了傷,那大人豈不是要白養着他們?」
海勒沉思了片刻,他對着門外喊:「把諾頓叫過來。」
很快諾頓領命進來。
「諾頓,我們有多少鐐銬?」
「二十多副。」
「組織些奴隸,戴上鐐銬,出去砍木頭,你安排人盯緊了,要是有人想逃,你知道該怎麼做。」
「沒問題。」
「砍下來的木頭必須劈短了才能帶進牆裏,我不想看到裏面出現梯子之類的東西。」
「遵命。」
「魯傑羅,從今天起,你安排人晚上打着火把去找,這石頭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樣恐怕會影響白天挖礦的產量。」
「嗯,這倒是個問題。」
海勒皺着眉頭,權衡着取捨。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他,他猶豫了好一會,最後他下了決定。
海勒對羅傑說:「你想辦法搞定,不然我抽你。」
羅傑一臉愣逼地看着海勒,他想,這還真是海勒的作風啊。
幾個火把如同幽靈般在湖邊遊盪着。
羅傑和杜勒斯兩個人赤膊坐在岩石上。
不光他們倆是赤膊的,現在礦區里所有的奴隸都是赤膊的。
好在是夏天,山谷里熱得厲害,倒是不用擔心着涼。
有一個奴隸打着火把靠過來,羅傑趕忙上前把他推開。
「走開走開,說了多少遍,火把不允許靠近這裏!」
羅傑看着身後的那一堆炸藥包。
它們或大或小,有的像盆,有的像瓮,有的像不規則的土塊。
羅傑知道炸藥包的威力取決於黑火藥燃燒后迅速膨脹的氣體,還有包裹的密封性。
這些炸藥包很糟糕。
羅傑已經把奴隸手裏所有的容器都用上了,大伙兒的衣服也都成了炸藥包的捆紮物。
想要威力大,容器必須足夠密封,可羅傑做不到,他只能儘可能得用衣服把它們紮緊。
而且羅傑知道炸藥包裏面的黑火藥質量也很糟。
負責熬硝提純的那幾個奴隸並不是工匠,手藝不夠精,硝里有雜質。
硫、碳、硝的比例也不對,羅傑沒有量器,全靠眼估手掂,配比沒法做到標準。
黑火藥的顆粒也不夠細、不夠均勻。
這些問題都會影響黑火藥的燃燒,進而影響炸藥包的威力。
羅傑只能用一個辦法,他看了看炸藥包的數量。
這是他前世網上學來的老毛子常用辦法:質不夠,用量來湊。
羅傑轉身走到杜勒斯身邊,他鄭重地說:
「克里斯托杜勒斯,一定要提醒所有人,不要讓火靠近它們,絕對不能大意。」
「你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炸彈,BOOM。」
「BOOM?這個詞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可以把它們理解為即將爆發的火山,只要沾上了火,它們就會像火山一樣爆發。」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不讓火把靠近它們,直到按你說的,需要點燃它們的時候。」
杜勒斯頓了頓,他有些不確定地追問道:
「你確定用這個能打開那扇箍鐵的橡木大門?」
「應該可以的。杜勒斯,讓我們再來擼一遍計劃。
「明天晚上,等海勒離開,我像往常一樣進去。
「諾頓肯定會喝醉。守衛們這時候是沒人指揮的。
「你帶些精幹的人,等我在城牆上引開那幾個守衛的注意力,你們就把這些炸藥包全部堆到城門洞裏。
「然後記得看我手勢,一定要看我手勢。」
羅傑反覆確認杜勒斯聽明白了,他可不想到時候把自己被炸飛。
「等我給出手勢之後,你們就把火藥點燃。扔火把的人選好了嗎?」
「選好了,保證扔得准。」
「告訴他到時候不要靠得太近。」
羅傑說:「待會我們去告訴所有人,那將會是一聲巨大的爆響,如同耶穌投下的霹靂,到時候不要怕。」
羅傑突然來了惡趣味,他說:「或者我們直接就告訴他們,那將是一個「神跡」,耶穌站在我們這一邊。」
羅傑繼續道:「當城門炸開之後,你們就一擁而入。
「一定要趁着守衛被爆響震暈乎的時候,衝進去,迅速拿下整個寨子。
「記得動作一定要快,不要猶豫。
「沖得越快,流的血越少,明白了嗎?」
「明白。」
「你幫我想想,這個計劃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只要大門如你所說被炸開,就應該沒什麼問題。」
「好的。我進去後會儘可能削弱守衛們的力量。記住,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沖得要快。」
第二天入夜後,羅傑坐上了吊籃,迎接他的是彼得,那個已經追隨他的守衛。
「彼得,能弄到武庫的鑰匙嗎?」
「抱歉,教父,諾頓隨身攜帶,看得很緊,我……」
「不要緊,我還有備用計劃。等會兒,諾頓落了鎖,你去把鎖眼堵了。」
「這沒問題。」
「小心別讓人看見。」
「放心吧,教父。」
羅傑一個人走進了諾頓的屋子,有守衛和他招呼:
「國王大人晚上好,你的衣服呢?」
那人語氣恭順,臉上卻無半點敬意。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你沒看見嗎?」
「嗤嗤嗤」,邊上的幾個守衛笑着。有人遞給羅傑吃食。
羅傑知道他們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沒穿衣服,天氣熱,好些個守衛也打着赤膊。
又有守衛招呼羅傑:「國王,今晚上封諾頓什麼騎士?」
立刻就有人鼓噪:「當然是屁股」「哈哈哈」
有人呼應:「用過了用過了。」「換一個換一個。」
「方桌」「板凳」,守衛們興緻高漲,鬧哄哄亂出主意。
羅傑嘴裏不停,今晚有大事,他要抓緊吃飽。
但是守衛們的鬧騰還是影響了他,羅傑不禁想起昨晚他給諾頓冊封的時候。
……
有個守衛譏笑着問羅傑:「你給諾頓冊封,那你是什麼?」
「我,我是西西里國王。」
「哈哈哈」喝多了的守衛們一陣爆笑。
「國王萬歲。」
「要喊陛下。」
「扯淡的陛下。」
「哈哈哈」
……
羅傑知道,如果他說自己是西西里伯爵,那些守衛就會叫他「伯爵」。
他知道其實都一樣,在這些守衛眼裏,一條狗叫「伯爵」還是叫「國王」,並沒有什麼不同。
諾頓走了進來,羅傑注意到他腰間的鑰匙。
他想,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別想用它了。
於是又是唱歌,又是陪酒,又是玩冊封騎士的遊戲。
羅傑不知道諾頓為什麼這麼執着,就是要玩這個遊戲。
於是守衛們又鬧哄哄亂喊,起的稱號多數與生殖器官有關。
於是諾頓又怒,衝過去隨便揪住個人就打。
被打的倒霉蛋哀嚎連連,邊上幸災樂禍的笑聲不斷。
一直到諾頓醉倒。
羅傑一個人走出去,有警惕的守衛問他:「看你的人呢?」
羅傑攤攤手:「要我在這裏等他嗎?」
「滾吧。」
羅傑走上城牆。他看到幾個守衛縮在門樓上。
他特別注意了控制鐵柵欄的那個鐵制的插銷,插銷緊緊地插着,有個守衛站在邊上。
羅傑知道一旦這個守衛拔出插銷,鐵柵欄就會落下去,把門洞堵死,除非再用門樓上面的絞盤拉起,誰也沒法通過城門。
羅傑招呼他們:「大人們,晚上好。」
「狗屎,今晚怎麼鬧騰得這麼厲害?」有守衛接口。
「給他們講了個故事。」
「操,我就愛聽故事,你就不能明天講。」
「我現在也可以再講一遍的。」
「快講快講。」
於是羅傑輕聲細語地慢慢道來:「這個故事是關於海勒大人祖先的……」
那幾個守衛聽不太清,便移步湊近了羅傑。
「從前有一座城,叫耶利哥……」
「耶利哥的城門因以色列大軍的到來,關得嚴緊,無人出入。」
羅傑像是站累了,要找個地方靠靠,他後退了幾步,靠在一個牆垛上。
於是幾個守衛也跟着上前幾步。
「以色列人沒有打造攻城器械,他們讓七個祭司拿七個羊角走在耶和華的約櫃前。」
羅傑邊說邊模仿着吹角的祭祀。
他面對城樓,於是守衛們背對着城樓。
羅傑的眼角看到城下黑影穿梭。
「帶兵器的,走在吹角的祭司前面,后隊隨着約櫃行進,祭司一面走一面吹。」
羅傑說著走了幾步。守衛跟着,如同跟着約櫃在走。
「眾人皆不發聲,默默繞城一圈,如此連續六日。」
羅傑轉着圈走,彷彿在繞着某個東西。
守衛跟着,沒人注意到羅傑走的不是同心圓。
「第七日清早、黎明的時候、他們起來,這日他們把城繞了七次。」
守衛們聽得聚精會神,渾然不覺得自己的腳步在不斷前移。
「於是祭司吹角,以色列人聽見角聲,便大聲呼喊。」
羅傑在一個牆上的火炬邊停下了腳步。
他加大了聲音,揮舞着手臂。
他的眼角看到城下一個幽靈般的火焰詭異地舞動着。
「於是耶利哥的城牆就塌陷了,以色列人就沖了上去,所有人都衝上去!」
羅傑揮舞的手臂打出了手勢,他高聲喊着。
他看到一個火焰畫著圈飄進了門洞。
「勝利!」
羅傑大喊着,把嘴巴張到最大。
一道霹靂在羅傑眼前閃現,伴隨着巨響。
整個城牆如同土龍翻身一般震動着。
羅傑腳下如同踩着柔軟的麵糰。他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耳朵嗡嗡地響,什麼都聽不見。
他眼前全是煙霧,什麼都看不見。
他的腦袋暈暈乎乎。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門樓。
他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只是幻覺,煙霧中他甚至看不見自己的手,他不可能看見門樓。
但他似乎就是看到了,穿透煙霧,看到一個披肩金髮,有着同色短須的牧羊人。
他看到那人右手拇指扣着無名指,另外三指豎著;
看到那人左手拔出了鐵插銷。
羅傑對着他喊:「不!」
他沒聽見自己的呼喊,他的耳朵里只有嗡嗡聲。
他看到那牧羊人的臉,威嚴而肅穆,看到他眼睛裏,滿是慈祥和憐憫。
羅傑的腦子暈乎乎的。
硝煙散去,羅傑掙扎着爬起來。
他看到門樓那裏空空的,鐵柵欄不見了,他看了地上的鐵插銷。
他看到城牆外火把連成一片,他看到城牆內漆黑依然。
一個奴隸都沒衝進來。
他的耳朵能聽到聲音了。
他聽到門洞裏「哐嘡哐嘡」砸鐵柵欄的聲音。
他知道那是沒用的。
羅傑蹣跚着跑過去推動絞盤,絞盤紋絲不動。
他看到守衛們爬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
羅傑的腦子暈乎乎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放下了吊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去的。
他甚至忘了提醒奴隸們順着吊籃的繩子爬上去。
等到他意識過來的時候,吊籃已經被守衛們收上去了。
羅傑看到奴隸們圍了上來,他們的眼中滿是期盼。
他們大概在期盼羅傑給出一個主意,或者期盼羅傑再拿出一個「神跡」。
但是羅傑現在能有什麼主意?
他腦子暈乎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幹什麼。
於是有的奴隸開始哭,有的開始罵,有的開始祈禱。
最後漸漸的,所有的人都開始祈禱。
只有羅傑茫然地四處走動着。他想不明白,他腦子暈乎乎的。
他知道事實就是炸藥包震鬆了鐵插銷,讓它掉了出來。
可他就是沒辦法接受。
他覺得或許解釋為上帝的旨意,會讓他更好受些。
羅傑回想着他來到這裏后,一次次努力,一次次掙扎,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他的權威。
他用了宗教,用了現代知識,用了他所能用的一切,甚至用了海勒對他的信任。
他造出了黑火藥,製作了炸藥包,制訂了***的計劃,一切都執行得那麼完美。
最後毀於一次意外。
羅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羅傑走到了鐵柵欄前,他知道明天早上海勒來了之後,全副武裝的守衛就會拉起鐵柵欄,結陣衝出來。
接下來可能會是一場血戰,但更有可能是一場屠殺。
赤身***手拿木棍的奴隸,絕對打不過全副武裝列陣而戰的守衛。
而他的結局,不是戰死就是被抓住弔死。
羅傑茫然地看着太陽升起,海勒出現在了城牆上。
「我知道是你搞的鬼,魯傑羅,投降吧,我給你個痛快。」
羅傑看着城牆上傲慢的海勒。他聽到牆裏武器庫方向傳來「砰砰砰」的砸鎖聲。
隨後全副武裝的諾頓出現在城牆上,還有被五花大綁的彼得。
諾頓把彼得推到了海勒的身邊。
海勒親手把絞索套上了彼得的脖頸。
海勒說:「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說一句「耶穌只是個凡人」。」
彼得的肉體毫不反抗,但他的精神決不屈服。
他說:「不。」
海勒一腳把彼得蹬下城牆。
另一頭栓在牆垛上的繩索瞬間綳直。
彼得只是幾個抽搐就沒了聲息。
羅傑突然不再茫然,他決心死戰到底。
海勒傲然宣佈:「我是個仁慈的人,我只追究首犯。
「我承諾,不會追究其他人的過錯,只要他們老老實實地為我挖礦,我可以當成這事沒發生過。
「至於你,魯傑羅,我不得不說之前真是小看了你。
「你做的很棒,你不但按我的要求領導了所有的阿拉伯人。
「你甚至替代了我的地位,讓所有的奴隸都反對我。你是個人物。」
海勒毫不掩飾地誇獎着羅傑,隨後他話鋒一轉:
「所以像個男人一樣接受失敗吧,魯傑羅。
「把我的話翻譯給奴隸們,別在最後關頭讓我小瞧你。」
羅傑不知道海勒是不是在對他用激將法,他不在乎。
他一字不改地把海勒的話翻譯給奴隸們聽,包括海勒和彼得最後的談話。
沒有人出賣羅傑,所有的奴隸都堅定地站在羅傑身後,一臉憤怒地敵視着海勒。
所有人都等着決一死戰。
奴隸們堅定不移的支持讓羅傑有些驕傲,他知道奴隸們如今都信服於他。
他知道這歸功於他的宗教灌輸,歸功於一次次他眼中的科學,奴隸們眼中的「神跡」。
所有的奴隸都被他忽悠住了,他們信他如同信神。
隨後他又很自責,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他的目的從來都是為了自己。
現在,他更是要拉着所有人陪他去死。
海勒明白了奴隸們的態度。他沒再多說什麼,他下令出擊。
鐵柵欄沒有被拉起。
所有人都等着廝殺,如同鬥牛士和公牛隔欄相望。
但過了很久,鐵柵欄還是沒被拉起。
海勒有些疑惑,繼而大怒:「在搞什麼?!」
羅傑看到負責絞盤的守衛滿頭大汗,他們喊着冤:
「卡住了,海勒大人,完全卡死了,拉不動。」
羅傑看到海勒和諾頓跑去城樓,接着更多的守衛跑過去,亂糟糟一陣鬧騰。
最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恐怕不把城門拆掉,這鐵柵欄是動不了了。
有守衛從牆上垂下繩子企圖下來,幾個奴隸立刻拿着棍子上去迎接,於是繩子又被拉了上去。
羅傑真希望守衛們犯傻,這麼一個個下來送菜,可惜他們不傻。
這麼一直僵持到了傍晚。
海勒又出現在城牆上,他說:
「我是一個仁慈的人,儘管你們背叛了我,我還是會給你們回頭的機會,看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海勒倒下一筐黑乎乎不知道什麼東西做的食物。
「吃吧,記得這是我給的,不是耶穌。魯傑羅,翻譯,別讓我小看你。」
羅傑看着牆邊地上的食物,數量遠遠不夠所有人吃的。
羅傑暗嘆,海勒真是聰明,一招不行又來一招,這是陽謀,赤裸裸的分化打擊。
羅傑沒耍花招,他照實翻譯。
晚上城牆上打了許多火把,儘管誰都知道奴隸們爬不上去。
而奴隸們也拿着棍子守在牆下,儘管誰都知道守衛們不會冒險下來。
那些食物還在那裏,儘管每個奴隸都飢腸轆轆。
羅傑覺得其實把食物撿起來大家分一口吃也是好的。
可這句話到了他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終於有個奴隸走過去撿食物,是那對父子裏的父親。
那個父親頂着所有人的謾罵和唾棄,彎腰撿起了食物。
他沒有吃。
他拿回來讓他兒子吃。
他兒子扭頭不理他。
「吃吧,這是我給你的,不是海勒給的。」
「你是想讓我下地獄嗎?」
「下地獄的是我。你還在長身子,吃吧,這是我給你的。」
「不,我寧可去死。」
兒子說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一臉倔強,眼眶裏淌下了淚。
「好吧,不吃就不吃吧。」那個父親將食物扔了回去,「我陪你,我陪着你。」
又是一夜無眠。
當陽光再次照進山谷,海勒出現在城牆上。
「你們熬不過三天。」海勒伸出三個手指,「熬不過的。」
羅傑知道海勒是對的,他不是耶穌,沒有無中生有變出食物的本事,飢挨終將擊垮他們。
他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如果說奴隸們是為了信仰,那他呢?
他想,自己根本就不信耶穌,現在的堅持只是讓他多活幾天,可這有什麼意義?
他想,沒有任何希望,還要堅持,這不是傻是什麼?難道還會有奇迹?
羅傑想着,他覺得自己餓得慌,餓得腿軟,腿軟得站不住。
他跌倒在地,地面像麵糰,他覺得自己餓出了幻覺,幻覺里還有隆隆聲。
隆隆聲很快就消失了,地面還是堅硬如常。
羅傑想,所以,這是個幻覺。
然而他聽到有人歡呼,起先一個人,後來越來越多。
「牆塌了!」「牆塌了!」
羅傑突然意識到剛才地震了,他精神一振,他看眼前石牆,巍然聳立如常。
他想,所以還是幻覺,包括歡呼,都是幻覺。
「牆塌了!」「牆塌了!」
歡呼還在繼續。
羅傑抬頭看海勒,海勒一臉獃滯,遙望遠方。
羅傑順着海勒的眼光回頭看,他看到山谷另一端,石牆不見了,塌成一道斜坡。
他又左右看,山崖上的哨所都塌了,不過裏面似乎沒人。
羅傑沒有歡呼,他有些疑惑,他想到了聖經里:
「當上帝關了這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另一扇門。」
他想,鐵柵欄把城門封了,所以直接打開一堵牆嗎?
羅傑晃晃腦袋,他覺得還是科學的解釋更可靠。
這裏是破火山口,地質結構並不穩定,在這裏爆了一個炸彈,引起地震很正常。
他突然有點緊張,底下還有岩漿呢,不會要噴了吧?
奴隸們歡呼雀躍地朝缺口奔去,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
羅傑看到海勒在城頭氣得跺腳,如同急紅了眼的賭徒。隨後海勒急匆匆跑下了城牆。
「諾頓!整隊,整隊!我要親手把他們抓回來,一個都不放過!」
羅傑聽到牆那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囚車車輪轉動的吱呀聲,海勒和諾頓的狂呼亂喊聲,守衛們的慌亂應答聲。
這些聲音都漸漸地遠去,最終寨子裏一片寂靜。
羅傑跑過了斜坡,外面是一片陌生的樹林,再遠處群山環繞。
雀躍的奴隸們在外面聚集着,有的在祈禱,有的在歡呼。
羅傑環視着,似乎沒有人自個兒跑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指示。
「我們逃出來了,逃出來了!」杜勒斯興奮不已。
羅傑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裏走,他問:「誰熟悉這片山林?」
沒人應答,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聲說:「海勒熟悉。」
羅傑的腦子裏浮出一個名詞:虛假安全。
他們雖然逃出了山谷,可在這片陌生的山林里,海勒和他的手下,會像捕捉獵物一樣,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抓回去。
或許有些人最終會逃出去,但羅傑相信,絕大多數人會重新落入海勒的手中。
於是羅傑說:「我們逃不出海勒的追捕。」
「那我們怎麼辦,和他們干一場?」杜勒斯說。
「打不過的,我們裝備太差,地形又不熟。」
「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掉。」杜勒斯懊惱地拽着頭髮,「我還以為......那現在怎麼辦?」
羅傑有了個想法,他問:「杜勒斯,你說海勒會帶多少人出來抓我們?」
「當然是越多越好,他巴不得把我們全都抓回去,一個都不放過。」
羅傑覺得杜勒斯說得對,他想,海勒雖然聰明,可他太貪婪了。
羅傑說:「我有個猜測,那座寨子裏現在應該沒有人了。」
「很有可能,但那又怎樣,我們進不去。海勒正在繞着山谷過來,我們繞回去,會和他迎頭撞上的。」
「我是說我們直接翻牆進去。」
「翻牆?那不可能。我們人梯搭不了了那麼高。」
「加上繩子呢?先搭人梯,再用繩子套住上面的牆垛。」
「繩子,我們哪來的繩子?連片布都沒有。」
杜勒斯指着眾人示意,所有人都是光溜溜身無寸縷。
「那裏有。」
羅傑指着城門口的絞刑架。
兩具屍體被繩子吊著,在風中晃悠。
「天哪,我怎麼沒想到?弔死人的繩子,它也是繩子呀。」
那是因為你們習慣了,羅傑想,這就叫慣性思維,幸好我來的時間還不長。
……
人梯搭了起來,一個瘦弱者在上面拋着繩圈。
「繩子太短了,夠不上!」他喊着。
羅傑明白了問題所在,牆垛太寬了,要套住必須很大的繩圈,這佔去了很長一段繩子。
羅傑看向吊在牆垛上的彼得,他想:對不起,你活着的時候,我利用了你,現在你死了,我還要利用你。
人梯再次搭起,一個瘦弱者爬了上去,攀着曾經吊過屍體的繩子往上,攀過了彼得的屍體,又攀着現在吊著屍體的繩子,翻過了牆垛。
羅傑很擔心突然竄出一個守衛將那瘦弱者打倒,但是沒有。
吊籃被放了下來,又有人爬了上去。
更多的繩子放了下來,更多的人爬了上去。
......
「教父,海勒來了。」
「讓他等着。」
羅傑繼續念着禱詞,彼得的屍體被妥善安葬。
隨後羅傑啃着麵包,喝着啤酒,走到石牆上。
他看到幾個守衛在下面警戒着。
「海勒呢?」
「走了,」一個在牆上警戒的奴隸說,「走之前罵罵咧咧一大通,鬼知道他在說什麼。」
那個奴隸又笑着說:「我猜他說:「媽媽的等着瞧」,我以前打架輸了就這麼說。」
羅傑看着下面的守衛,明顯是為了防止他們再從牆上下去。
他想,海勒可不是佔個口頭便宜,他這是打算把他們一網打盡。
他想,這場血戰無可避免,不打個你死我活,誰都不會退縮。不過,這不會是一邊倒的屠殺了。
現在,奴隸們吃飽喝足,手拿武器庫里找到的長矛,而且他們防守城牆佔了地利。
羅傑想,來吧,誰怕誰!
羅傑搜索着記憶,理論知識前世網上看了不少,真正的守城經驗卻是零。
羅洛男爵從來都是一個人蠻幹,也沒教過他怎麼帶人守寨。
他突然發現,自己唯一算得上親臨戰陣的山寨攻防戰,居然是那場阿拉伯人和山賊的鬧劇。
有總比沒有好,羅傑想着,他嘴裏喊:
「準備戰鬥!
「把水燒起來,所有的鍋都用上,燒得滾滾的,我不要洗澡水,我要能燙去皮的開水。
「你,就是你,你帶幾個人守這兒;你,你帶幾個人守那兒。別擠成一團,擠成一團使不出勁。
「你們幾個後備,先別上牆,等上面累了就去替換,輪換着打。
「寨門上澆上水,注意防火。把石頭搬到寨門上去,他們砸門,你們就拿石頭砸。」
有奴隸喊:「礦石行嗎?」「啤酒桶要嗎?」
「能砸死人的都行。」
又有人喊:「硫磺礦粉要搬上去嗎?」
羅傑問:「現在風朝哪邊吹?」
有個傻子拿了塊石頭往上丟,石頭筆直掉下來砸了他的腳,他捂着腳喊:
「往下吹,風往下吹!」
羅傑不去管奴隸們的嬉鬧,大戰前笑一笑有好處,可以驅散恐懼和緊張。
他豎起沾了唾沫的大拇指,風向不對。
他說:「先放邊上,現在用不上。」
羅傑絞盡腦汁想着還需要準備什麼,他想不出來,他又累又困。於是他閉上眼睛歇一會。
「敵襲!」「海勒來了!」
羅傑一個激靈醒過來。
「各就各位,進入陣地!」
羅傑喊着,帶着一臉疲憊,拿着長矛竄上寨子的木牆。
海勒一行堪堪進入視線。
羅傑看到他們遠遠地停下空空如也的囚車。
他看到有人拿着斧子去林子裏砍木頭,折騰了好一會兒。
他看到梯子和撞木都出現了。
但是海勒他們並沒有馬上進攻。
他們有些人警戒着,其他人開始吃飯,吃完飯又休息。
羅傑知道自己還是缺乏經驗,他剛才不需要那麼緊張,白白讓所有人等着,空耗體力。
但現在他又不敢叫人回去休息。
對方動了。
羅傑看到諾頓在指揮列陣,一隊守衛扛着撞木正對寨門,幾隊守衛架着梯子分散開對着牆。
剩下的守衛也分成一個個小隊,排在撞木梯子後面。
羅傑看到坐在囚車頂上觀戰的海勒揮了下手。
然後他聽到站在守衛後面的諾頓大喊:「前進!」
守衛們列着隊,不疾不徐,慢慢壓上來。
羅傑看到守衛們的隊列並不整齊,步子也紛亂不一。
等他們近了,羅傑看到他們個個緊繃著臉,眼中透着慌亂。
羅傑很是可惜自己手下沒有弓箭手,按照理論,這個時候應該來幾輪齊射。
對面的守衛大多是簡陋的皮甲,弓箭齊射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可惜他只能想想。
「衝鋒!」
「喝啊」「哈」
在諾頓的號令下,離寨子還有十幾步的守衛們,紛亂地呼喊着,猛地沖了上來。
撞木「哐」地砸在木頭寨門上,整個門樓都是一抖。
梯子先後架上了牆,立刻有守衛踩着梯子往上爬。
「砸砸,把梯子推開,瞅准了砸,推啊,使勁,打他打他......」
羅傑在木牆上語無倫次地指揮着,他瞅這喊那,亂得沒有章法。
……
「殺」「揍他」「砸呀」「推不動」
……
「他媽別擠我。我使不上勁。」
「走開,沒用的東西,看我的。」
……
「後面的人吃屎啊,還不上來。」(希臘語)
「他說啥咧?」(阿拉伯語)
「教父說了,要等你累了再換你。」(希臘語)
「你說啥咧?」(阿拉伯語)
……
「你該防那塊。」
「啰嗦個屁啊,還不快打,我殺我殺!」
……
「開水,快上開水!」
「燒乾了!」
......
黑壓壓衝上來的守衛們讓羅傑想起了沼澤里涌動的爛泥。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對自己說:冷靜!胡亂掙扎只會越來越糟。
於是羅傑慌亂的頭腦恢復了正常的思考。
他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並沒有梯子架上來。
羅傑沒有急着去有梯子的地方支援,那邊已經擠滿了人,現在擠過去只會添亂。
他開始仔細觀察。
他看到一個奴隸拿着長矛,像拿着連枷打穀子一樣,從上往下一下一下地砸。
那人的力氣倒是挺大。幾下就把一個梯子上的守衛打得跌了下去。
羅傑很想喊長矛不是這麼用的。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知道在這個紛亂的戰場上,他這樣喊沒什麼用。
冷靜,羅傑對自己說,於是他繼續觀察。
他看到另外一邊,幾個奴隸擠在一起,拿着長矛往下頂,這些人不知道戳出去的長矛應該收回來再戳,他們只是使勁的把杆子往前伸。
這幾個奴隸面前梯子上的守衛,拿着盾牌擋着,奴隸們傷不了他,他也上不來。
羅傑看到下面的守衛已經失去了隊形,後面的人拚命往前擠,把前面的人擠得錯過了梯子,都頂到牆角了。
於是前面的人喊着:「別擠啦,別擠啦!」
可排這人後面的人還是在往前擠,那人倒不是故意的,他後面的人也在擠他。
於是那人嘴裏也喊着:「別擠啦,別擠啦!」
羅傑看着,頗有種看春運火車站返鄉大軍擠火車的既視感。
牆上的奴隸可不會客氣,他們捧起礦石就往下砸。
於是那幾個靠近城牆的守衛就悲劇了,他們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有盾牌的還好些,沒盾牌的只能用頭硬扛,結果自然是頭破血流,偏偏還倒不下去。
牆上的奴隸看也不看,只顧着往下砸礦石。
羅傑眼看着一個守衛白色的腦漿都崩出來了,還在被一塊塊的礦石砸。
於是牆下的守衛哭爹喊娘地嚎着。
後面的人卻還在喊:「衝上去,衝上去!」
羅傑意識到這些守衛也是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他們或許比奴隸表現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於是羅傑放下了心,他覺得問題不大。
但是一陣「哐嘡哐嘡」的爆響,又讓他的心提了起來。
羅傑看向了寨門。
一隊守衛扛着撞木,喊着口號,又一次猛烈地錘擊着木門。猛烈的撞擊下連帶着門樓都是一陣晃動。
羅傑看到門樓上負責守門的杜勒斯,一遍遍喊着:「上開水上開水!」
但是先前的水燒乾了,下面的人剛添了水還在燒,連點熱氣都沒有。
羅傑很是後悔不應該那麼早讓他們把水燒開,或者他當時應該提醒一句「別忘了添水」。但現在想這些都太遲了。
門樓上的奴隸也在不停地往下砸礦石,這給下面扛撞木的守衛製造成了一些麻煩。
不時有人被砸得跌倒在地,可後面的諾頓不停地催促,於是不斷有守衛補上缺位,撞木的錘擊始終沒有停。
羅傑看不下去了,他趕緊下牆,他招呼後備的奴隸們:「堵門,堵上門!」
有幾個奴隸拿着棍子去支撐門板。
羅傑看那門如同惡魔睜開了眼睛,瞬現的豎瞳里甚至能看到扛撞木錘門的守衛。
而那些支撐的木棍,紛紛如鞭炮炸裂。
木屑飛散,在幾個靠近的奴隸身上拉出道道血痕。
羅傑看到門軸已經出現裂縫,他知道這門扛不住了。
羅傑急呼:「來人來人,列陣,列長矛陣!」
拿着長矛的奴隸們聽命跑了過來,如無頭蒼蠅般在門后亂轉。
羅傑又推又拽:「排好排好!像交礦一樣排好!你,說你呢,看哪呢?這裏,都沖這裏!」
「哐嘡」一聲爆響,羅傑就覺得後背一陣風把他往前一頂,差點讓他自個兒試試矛陣的威力。
他連滾帶爬地從矛尖底下爬到邊上去。
他斜眼瞅着半扇門連軸倒在地上,另半扇扇在牆上正往回彈。
片刻后一隊守衛密密擠着,盾疊着盾,像堵牆似的沖了進來。
長矛陣一陣騷動,急得羅傑怒喝:「穩住,他媽的穩住!」
盾牆撞上了密集的矛尖。
有的矛被撞彎了,矛桿崩裂開來,有的矛卻鑽進了盾間的縫隙,於是爆出一陣哀嚎。
瀝瀝的血灑在地上,又被紛亂的腳踏入泥里。
羅傑厲聲高喊:「收矛,再刺!」
有的矛收回來了,有的矛還一味往前頂,還有幾個奴隸掄着矛當棍子砸,嘴裏高喊:「耶穌在上!」
長矛陣亂了。
拿着盾牌的守衛們貼近了長矛陣,於是長矛變成了累贅。
雙方的長矛都用不上,只是擠作一團。
如高峰時刻的地鐵,門裏的想出去,門外的想進來。
盾被擠碎了。
被擠在中間的人在吐血,如同裂了口的暖水袋,生生被擠得前後兩層皮相粘。
奴隸們紛紛使着力,卻終究不如守衛們心齊,於是被守衛們擠地不住後退。
又有源源不斷的守衛湧進來,似乎無窮無盡。
守衛們在門口占的地盤越來越大,奴隸們的陣型已從一道直線變成一彎新月。
羅傑知道擋不住了。
「哈」,守衛們集體一聲大喝,瞬間爆出的力量把前排的奴隸撞開,把後排的奴隸頂飛。
長矛陣散了。
只是片刻,寨子門口已是一片修羅場。
守衛們屠殺着四散奔逃的奴隸,他們用矛尖捅穿背着他們逃跑的奴隸,用矛柄下端的尖尾錘擊已經倒在地上的奴隸。
他們甚至不管不顧直接從倒地的奴隸身上踩過去。
羅傑看到一個奴隸開始還在掙扎着躲避,後來只是儘力蜷縮着忍耐,最後散開了手腳任由守衛們踩踏。
這人的嘴裏如噴泉般涌着血,血里還帶着碎塊。
他自己早就不能動彈,他的胸腔肚皮卻隨着踩踏不斷起伏。
最後這人上吐下瀉清空了所有的內臟,像層皮子鋪在地上。
不斷湧入的守衛還在從他的皮、他的血、他的內臟上踩過去,直到這一切都變得如同爛泥。
羅傑已經跑到了直道上,他招呼着他能拉到的任何一個奴隸,他又踢又拽讓他們列隊擺茅陣。
追擊而來的守衛們只是一個照面就衝散了羅傑勉力拉起的第二道防線。
於是又是重複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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