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和謝池南分別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趙錦繡拜別謝平川和燕氏,又和姜唯母子說了好一會的話,便在他們的注視下登上了馬車,隨行的除去當日她在金陵帶過來的十幾個親衛還有……謝池南。
謝池南非要送她出城。
趙錦繡起初自是不肯,他舊傷雖然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道路顛簸,誰知道會不會再鬧起舊疾?可他態度堅決,她也沒了辦法,只好允了他。
這會坐進馬車撩起車帷,看着站在門前凝望她的一干人,趙錦繡心中雖然不舍卻無上回離開時那般難過了,那次離開總覺得這輩子都難以相見,自是萬般難受,如今他們都知不久的將來就會相逢,雖然心中亦有不舍,面上卻並無失落之色。便是燕氏也一改上回難過之態,笑着朝她說道:“風大,快把帘子攏起來,等到了金陵就給家裏來信報平安。”
又說,“回頭等你伯父向陛下求了恩典,我和你嫂嫂就去金陵看你,你就在金陵好好等着我們。”
這說的自然是她跟謝池南定親的事。
瑪莎長公主戰死,呼延利前不久也已經暴病而亡,失去掌舵者的匈奴和西域,一個成了一盤散沙,一個稚子當國不成大器,對如今的大漢而言,這兩個小國已經徹底沒什麼威脅了,而對於這樣的戰果,論首功自然得數謝家父子,無論是謝伯伯還是謝池南這次都戰功赫赫,是大漢一等一的大功臣,按理說自得封賞,可他們如今一個是大漢的一品國公兼兵馬大元帥,一個也被親封二品侯,要再封賞已是難事,前陣子燕姨和謝伯伯一合計便打算這次替他們向天子求道賜婚的聖旨。
屆時眾目睽睽,便是天子再不情願,也不好說什麼。
至於他心中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猜測,他們已懶得再去顧忌,他們永遠都會是大漢最忠誠的子民,也會心甘情願輔佐李姓家族,期望大漢海清河晏、國祚綿長,可他們也不會再傻乎乎地為了他那可憐的憂慮和疑心再退讓。
“風大,合上吧。”
馬車旁,披着斗篷的謝池南也同她說了一句。
趙錦繡點頭,又朝燕氏等人揮了揮手,這才慢慢攏上車帷。
馬車向城外駛去,二月的天其實已沒有她上回來時那麼嚴寒了,尤其前幾日才過了立春,天氣已經慢慢變得暖和起來,可趙錦繡一向怕冷,依舊是一身斗篷隨手握着手爐,謝池南心疼她,特地給她裝了一箱銀絲炭讓她路上備用,今兒一大早更是天還沒亮就率先替她燒好銀絲炭,不至於讓她上了馬車冷得打顫。
銀絲炭就裝在那鎏金雕花的風籠里,只露出一個口子,既不熏人還能固熱,即使是一向怕冷的趙錦繡此時靠在車璧也覺身體舒坦。
原本趙錦繡擔心祖父的身體是想騎馬回去的,可謝池南怕她一路風沙侵襲犯了風寒怎麼都不肯,卻暗自替她把普通的馬駒換成西域送來的良駒,無論是馬車前面的幾匹馬還是親衛們騎着的那些都是價值千金能夠日行千里的寶駒。
趙錦繡感念他的細心和好意。
她在這舒坦了,難免擔心起謝池南的身體。
雖然知道他自小身體就是個小火爐,可到底有舊傷,等出了巷子,她看了一眼前後的侍從,想了想,還是出聲喚了一聲一直待在馬車外頭寸步不離的少年郎。
“謝池南。”
以為她有什麼需要,謝池南忙握着韁繩轉過頭,“怎麼了?”
“你要不要上來?”
親衛們都在,趙錦繡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他的目光還有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一絲猶豫。
謝池南被她看得心頭一熱,那句“好”都要從喉嚨口冒出來了,但餘光一掃前後十幾個穿着白衣綉着鳳凰腰間佩劍的趙家親衛,猶如冷風入腦,立刻醍醐灌頂,醒神道:“不了。”
這陣子趙家護衛都被安排在外院,自是不曉得他每日對着趙錦繡胡作非為。
可即使如此,兩人定親的事也沒瞞住他們的耳朵,先前一碰面,他便深刻地感受到十幾雙銳利的目光,帶着打量和探究以及深深的不滿向他看來……他謝二公子長這麼大還從未怕過誰,就算面對當今天子,那也是無所畏懼。
十幾個親衛,便是眼神再兇狠,又怎麼比得上戰場上的那些豺狼虎豹?可他可以不去管他們,卻不能不去理會他們背後的那位主子。
他不怕永泰帝。
就算他不想讓趙謝兩家結親,他也有辦法讓他賜下聖旨。
可他卻不敢得罪那位真正掌握着他和趙錦繡婚約的男人,若說怕,倒也不至於,他和趙錦繡情投意合,他們想成婚,誰也拆散不了他們,可那個人是趙錦繡從小到大最為尊敬的祖父,也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
他自然希望他能真正認可他,接受他,應允他娶她回家。
“真不要?”
趙錦繡還從未被他這般拒絕過,不禁挑了下眉。
謝池南心中本就掙扎,一聽這話,頓時更覺煎熬,偏偏他一心想在趙泓堯面前多掙些好感,便是再煎熬也不敢這個時候頂着這麼多趙家親衛的目光鑽進馬車裏去,何況他是什麼人,他十分清楚,這會隔着馬車還好些,真要進了馬車就他們兩個人,他怎麼可能安生坐着?指不定要粘着她抱着她,這要是傳出個什麼聲音,只怕來日趙家的大門,他都別想再進去了。
為了以後的日子,謝池南咬牙別開臉,連那張他日日都瞧不夠的臉也不敢再看了。
“不要!”
他說得有多堅決,臉上的表情就有多痛苦。
知曉他是因為什麼緣故,趙錦繡心中好笑,卻也未再堅持,只是把手裏的手爐遞了過去。
“那你拿着這個。”
謝池南聽到這話重新看了過來,一看那裹着粉布綉着花的小手爐,當即就皺了眉,這麼娘們唧唧的東西,他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可趙錦繡卻看着他說,“知道你不怕冷,但外頭風大,你舊傷又沒好,回頭若是染了風寒又得吃藥。”
她越說,一雙柳眉便攏得越緊。
謝池南怕她擔心,自是不敢再說什麼拒絕的話,忙拿了過來,卻跟做賊似的立刻藏到了袖子裏,生怕旁人瞧見。
被他這副模樣逗笑。
趙錦繡失笑搖頭,又和人說了幾句才落下車簾。
出了雍州城,踏過洛城河,直到車馬到了祁連山境內,領頭的趙承看了一眼依舊跟在馬車旁的少年將軍,終於皺了眉,這過了祁連山可就是肅州的地界了,這位謝二公子難不成還想一路護送他們到金陵不成?
他正欲說話,車簾卻被一隻柔白的手掀起,原是馬車裏的趙錦繡也察覺到不對了。
“到哪了?”
她看了一眼外頭的情形,不清楚如今走到哪了。
謝池南自是不肯說,他雖然昨夜就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也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但真到了這個時候卻怎麼都不舍,這一分開又得幾個月見不到面了,他薄唇緊抿,一字不發,趙承卻沒那麼多顧忌,忙道:“快到祁連山了。”
聽到這話,趙錦繡皺了眉。
不過在瞧見馬車旁少年低垂的眉眼還有握着韁繩即使隱忍克制卻還是骨節凸起的手,心裏便又嘆了口氣,她沒跟謝池南說話,而是吩咐趙承,“你領着人退後十丈。”
趙承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他心中十分不願卻不敢置喙她的決定,只能拱手應是,而後領着親衛退到十丈開外。
等他們走後,趙錦繡這才把目光重新放在謝池南的身上,她一手握着車簾,一手虛搭在車窗上,那雙造物主偏愛的手在春日陽光的照射下更是白得發光,即使未染蔻丹也依舊美得驚人,曇花織錦桃紅簾邊是一張微微揚起艷如牡丹的臉,這會正望着外面的少年將軍笑問道:“捨不得我?”
謝池南低眉看她,薄唇緊抿,不語,眼中卻寫着“明知故問”。
趙錦繡便一笑,朝他招手,“過來。”
大約是有昨日的事,謝池南心下一動,臉上因離別帶來的愁雲也忽然淡了些許,他一邊緊張地握着韁繩,一邊裝模作樣從馬上低頭探身過去,“幹嘛?”
臉卻微微側着,是一個方便趙錦繡親他的角度,一雙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更是寫滿了期待。
忽見他這般模樣,趙錦繡自是一愣,等反應過來,不由好笑,她這次喊他可不是為了親他,便是真要親他,看他這副模樣,她也忍不住想逗逗他了,於是在他滿懷期待和激動的等待下,她卻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等少年郎君不可思議地側過頭面向她,看着那雙瞳孔微震的眼睛,她故作不知收回手,“怎麼了?”
謝池南俊臉漲紅,一面是因為期待落空,一面是被人當做孩子一樣摸了頭,他忍不住握着韁繩咬牙暗聲,“趙錦繡,你知不知道男人的頭是不能隨便摸的!”
要不是這會趙承等人就在不遠處,他都要鑽進馬車好好教訓她一番了。
看她以後還敢不敢!
趙錦繡自是敢的,不過這會倒也沒再鬧他,只笑盈盈看着他,說道:“好了,不摸就不摸,那你再過來點。”
謝池南已吃了一次虧,這次自是不會這麼輕易就範,可他天生就拿趙錦繡沒辦法,被她那雙水潤杏眼看着,又沒了轍,只能繼續探身過去,嘴裏嘟囔道:“不許再隨便摸我頭了,你再摸,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沒什麼力度的威脅。
還未說完,臉頰便是一熱,正是他期待已久的親吻,謝池南雙目睜大,陽光折射下的瞳孔也帶了一點琥珀色,他僵坐在馬背上,遲遲都未能回過神,等反應過來,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就像憑空湧起一場風暴一般,變得晦暗不已,此時他的動作比腦子反應還快,在他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伸出去,緊緊握住了趙錦繡的手腕。
趙錦繡未想到他會伸手,抬眸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臉忽然就紅了起來。
先前見他那副氣惱模樣,她還把他當孩子,可如今看着這雙慾念滿滿的眼睛,趙錦繡不由暗啐自己一聲,什麼孩子,這明明是頭成狼,隨時都會張嘴叼住她的脖子讓她避無可避。
於是先前還處於上風的趙錦繡這會立刻就慫了,她紅着臉,帶着討好的語氣柔着嗓音說,“謝池南,我手疼。”見他目露掙扎,手卻依舊桎梏着她的手腕,不肯輕易就範,她便朝趙承等人那邊一看,努嘴道,放起大招,“還有人呢。”
果然——
這話一落,原本處於掙扎的謝池南一咬牙,最終還是鬆了手,聲音卻是惱的,帶着滿滿的不滿足,一眨不眨看着她,氣道:“那你還招我!”
趙錦繡覺得他這話好沒道理,明明這原本就是他先想的,若不是看他那般,她才不會主動親他呢。
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再招惹下去,吃虧的還是她,便也沒再找他的茬,只看着他說道:“你先回去好好做事,等處理完雍州的事務就來金陵找我。”看着少年一臉不情願的模樣,她紅唇微抿,輕聲說,“等你回來,我就帶你去見祖父。”
原本還一臉不高興的少年郎一聽這話,雙目驀地一亮,起初的不滿也沒了。
他雙眼定定看着她,“真的?”
趙錦繡笑着點了頭。
謝池南果然一掃不振,變得意志滿滿起來,“好!”他應道,“我早些處理完留下的事務就去金陵找你。”
怕再耽擱下去,她夜裏找不到合適的驛站,謝池南再不舍也只能放行,他握着韁繩退開一些,雙目依舊看着趙錦繡,這會卻是一句也不說了。
趙錦繡也未說話。
又看了他一會,她才喊來趙承,馬蹄噠噠,十數人立刻過來。
“走吧。”
趙錦繡吩咐。
趙承立刻應是,重整列隊后,馬車繼續向前駛去,這次謝池南始終站在一旁未再跟上,可趙錦繡能看到他握着韁繩的那隻手青筋流竄,顯然是用了極大的耐力。
她便也一直看着他,直到身後少年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到一點都瞧不見了,她才終於落下車簾。
車簾輕晃,重新靠回車璧的時候,她的心中滿是悵然和不舍,才分開那麼一會,她竟已經開始想他。趙錦繡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覺得記掛一個人的感覺倒也不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