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守護
興和十三年開朝後,羽珺鴻把九葉送回宮中,還捎來一隻很大的木盒,一封書信。
看完信,羽凝霜沉默了一會才打開木盒。
盒中放着四個玉盒,一個裝着一株通體紫紅的草。拿起端詳許久,她才擱下,再去看第二隻玉盒,那是一塊九毒膠。第三個玉盒裏是一瓶雪桃漿。這些是夏翊錦托璇璣坊送來的,告知羽凝霜五年後將雪桃漿與風露花蜜調和讓九葉服用,便能使它的修為恢復三成。之後再讓它多吃些烏雲露,各色補品,至少還能多恢復一成修為。
看完三個玉盒,羽凝霜拿起第四個打開,四個火紅的玉瓶安放着。出神良久,她笑了笑。
吃了那葯后,九葉精神了很多。坐在一旁看着她盯着木盒出神,不由得問:“霜兒,你怎麼了?”
回過神,羽凝霜穩了穩心緒說:“沒事。你有救了,我很高興。”
九葉咧咧嘴。
“你安心恢復修為,好好用功,不要再做那種傻事知道嗎?”
它眨了下眼強調:“不叫傻事。龍遠鳴替你去取水險些凍死。”
摸了摸它的頭,羽凝霜笑了笑:“知道。他也傷得不輕,但比你好些。正好有一塊九毒膠,調和一勺風露花蜜,再加上一片九毒膠能讓他好得快些。”
安頓九葉去休息用功,羽凝霜吩咐高元把調好的葯送往武威大將軍府,獨自坐在榻上把夏翊錦的信反覆看了好幾遍才擱在火上付之一炬。看着那封信燃盡,她拿起那株紫紅色的毒草,輕撫草葉,似有所思。
不知發獃了多久,暮光漸起,侍女進來稟報:“娘娘,陛下回來了。”
回過神,羽凝霜收了木盒走了出去。
“陛下回來了。”
“哈哈,是啊。霜兒,今兒十四興高采烈地給朕送來一批物產,你看都很稀奇。這是一種小巧的玩具,這是一種新的茶葉,這是果子乾……”把太監們捧着的各色物產給她說了說,夏翊衡笑着說:“三哥他們已經抵達青弧城,這是他們託人帶來的。據說那個地方大得驚人,七哥寫信說還有妖怪,十四特別感興趣,他說他沒見過妖怪想去開眼界。但朕不讓他去。”
妖怪?
羽凝霜思忖着暗自好笑了一下就說:“瑞王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沒想到康王也喜歡。但我覺得瑞王是開玩笑的。”
“是啊。妖怪還能走在大街上?七哥就是在胡說。”
九葉就是,它不就在你眼前?
想着,羽凝霜莞爾道:“就是嘛。這個玩具有意思,灝兒肯定會喜歡的。”
“對啊。”
“可只有一個。”
“無妨,他們可以一起玩。”
拉起羽凝霜往裏走,夏翊衡吩咐侍從把送回來的物產放好,一面說:“單明昨日回來了。九葉回來了嗎?”
“回了。它還是比較虛弱,我讓它睡去了。”
“沒事就好。如今想來,九葉確實很聰明,它會不會是妖怪?”
“……”
“但不可能。傳說妖怪都很強大,它是妖怪還能傷成這樣?”夏翊衡否決了自己的聯想。
被他逗笑了,羽凝霜半真半假地問:“陛下覺得妖怪長成什麼樣呢?”
“哈哈。青面獠牙。”
五月初九,皇帝夏翊衡冊立七皇子夏宇灝為太子。對這個決定,合宮上下與朝臣們早已心知肚明,無論怎麼想的,沒有人提出異議。
太子冊立不久,數年來一直纏綿病榻,懨懨了無生趣的晉陽公主在龍都病逝。
聞訊,夏翊衡搖頭暗嘆,下旨內史府按例為公主操辦身後之事。羽凝霜在宮中得知她解毒后一直消沉頹喪,心中感嘆,卻不知是同情還是無奈。
龍遠鳴什麼都沒說,只是搖搖頭。自始自終,他都對晉陽無意,所謂的公主高貴高攀不起只是不想拂了晉陽的顏面。未曾想晉陽苦苦糾纏,從景德門到龍湖之變再到北疆之亂,他不但因此數次險遭不測,到最後還為此身負重傷,險些賠上性命。他救過她,已是仁盡義至,既然問心無愧,便擱下不提。
一個月後,一封急報自西北而來。
四年後,深秋時節。
大元國與燕國的戰爭已經膠着了四年。
之前數十年,毗鄰大元西北的燕國政局動蕩,皇帝如走馬燈般更換,不到五十年間就換了六位皇帝。直到最近二十年,燕國的國政安穩下來,新皇帝勵精圖治,頗有建樹,國力也逐漸鼎盛。
四年前初秋,燕國侵入元國邊地,起初只是小範圍的兩軍摩擦,繼而越演越烈。大元國不想尋釁,燕國卻想開疆。既然無法和談止戈,夏翊衡果斷下旨青虎軍移師迎敵,決定狠狠教訓燕國,遏制他們南下的野心。
未曾想燕國數十年來國內烽煙不斷,大軍被磨練得彪悍無比,碰撞之下元軍猝不及防便吃了個大虧。此後,兩軍在大元西北的西錦城附近膠着,各有攻守間僵持不下。
鏖戰四年,西錦城的城牆上已是傷痕纍纍。夜深了,城樓上沒有燈火,遠處是燕國軍營,同樣一片晦暗。
深秋時節,西北已經十分冷。北風凜冽,不知何時下起了細小的雪片。
龍遠鳴獨自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三年前,西北大軍數番慘敗,燕軍連戰連捷,告急的奏章雪片般飛往明都。得悉,龍遠鳴上表請纓,隨即挂帥出征。膠着至今,他逐漸看出了些燕軍的端倪,反覆權衡他決定把握機會,今夜便做了些安排。
出神間,腳步聲傳來。
“大將軍,各軍已經拔營。這裏距離前方太近,我們該撤離了。”奔上城樓的是指揮使劉景松。
“景松,你覺得我們這一戰有把握嗎?”
“末將覺得……相當險。西錦城是最具地利之處,你請旨赴西北督戰三年了,日子久了,朝里總有些非議。萬一這一戰出了紕漏,燕國大軍必定長驅直入。”
龍遠鳴笑了笑說:“沒有足夠的好處,他們不會冒險的。”
“……”
未曾再說話,又一人奔上城樓,正是程越。
“大將軍,這是有人送來的。”
接過那隻木匣打開一看,龍遠鳴吃了一驚。
匣內放着一把奇型弓弩,與大元國尋常使用的完全不同,通體漆黑,兩排十分獨特的機括環繞在弓弩上,有種犬齒交錯的猙獰,只看着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匣內放着一封書信。
拆開一看,一面是一副圖譜,上書“火連弩”。另一面寫着寥寥數語:“殺伐利器,善用之!”
七個字筆走龍蛇,剛柔並濟,迴環間變幻自若,飄逸靈動。
盯着那七個字呆立許久,龍遠鳴驀地回過神來忙問:“有多少?”
“他們送來十車,共計一千架。”
拿起那把火連弩,龍遠鳴輕觸機括,再細看圖譜上的解釋,眼中精光一閃。
“景松,程越,你們立即……”
囑咐一番,兩人飛一般去了。
城樓上安靜下來,親衛們靜靜地站在黑夜裏。龍遠鳴繼續遠眺着黑暗中敵軍大營似乎明滅不定的燈火,想起了身後千裡外的巍峨皇城裏那座華麗的宮殿,想起了她。
夜深了,此刻的嘉樂宮必定是一片安寧靜謐吧。
只要邊疆寧定,她就能安穩地相夫教子,彈琴養兔,泛舟湖上,悠遊宴樂。
他不遠千里而來,戍邊衛國,是為了守護身後的千里山川,更為了守護她。
是的。即便今生無緣,他依舊願意守護她的夜夜安枕,守護她的琴瑟和諧。只要她能安好幸福,他願意長駐邊疆,與風霜為伴。
站了許久,龍遠鳴油然地想起了那一日魚瑤山下,看到羽凝霜一動不動生死不明的那一刻,心頭生出的恨意。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東陽鉞的心情。
若那一日回天乏術,他必定無比地憎恨夏翊衡,更或許會步上東陽鉞的後塵。
但他們是幸運的。
繼續站了一會,龍遠鳴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下城樓。
黑暗裏,大軍早已整裝待發。
半個月後深夜,嘉樂宮裏羽凝霜正陪着夏翊衡看摺子。自從她再一次死裏逃生,夏翊衡每日都出現在嘉樂宮,看不完的奏摺也自然而然地搬到這裏。
看着他放下最後一本奏摺,羽凝霜倒了杯茶給他,一面問:“這些日子,不知道西北的戰況如何?”
搖頭,夏翊衡煩惱地揉揉額頭才說:“打了四年,小勝有一些,可是……遠鳴一去三年,朝中非議漸多。謝亮去年致仕前也對朕說過,因為這些年推行的新政和改革,不少世家受了損失,暗地裏的不滿可不少。西北打了四年,他們就抓住遠鳴久久不能建功說事,無非是抨擊朕用人不察。”
暗嘆,羽凝霜勸道:“陛下別理他們。他們不在前方怎麼可能知道將士們的辛苦?打勝仗是要時機的,急有什麼用。”
“對啊。但那話說得十分難聽。你不知道,有人拿出當年西疆、北疆的戰事對比說他養寇自重,加上這幾年軍費開支巨大,傷亡又多,還有人提出更換統帥什麼的,議論紛紛。”
“他們不過是嫉妒。龍遠鳴出身平民卻屢立戰功,那些不長進的世家子弟沒一個比得上他,他們自然眼紅他的功業和陛下的倚重,有了機會難免就要毀謗紛紛了。”柳眉一挑,羽凝霜氣憤地替龍遠鳴辯解。
“嫉妒!對,一幫子嫉妒的小人。對了,御史台說他們還說珺鴻的壞話。這幾年珺鴻去了兵部管着西北戰事的輜重補給,不時被彈劾。”
“哼!珺鴻做錯什麼了?難道前方打仗,後方還掐脖子不成?”
“呵呵,別生氣。朕懶得理他們。”見她一臉惱怒,夏翊衡笑着安撫說:“他們就是嫉妒。但珺鴻挺有趣的,據說攀附他的人不少,還有幾個世家有意嫁女結親,他居然拒絕人家,難免招人恨。哈哈,是不是你不准他多娶?”
白了他一眼,羽凝霜沒好氣地糾正:“那叫做自知之明。我們家不是豪門望族,娶那麼多女人做什麼,貪多嚼不爛。”
啞然。夏翊衡眼珠一轉就逗她說:“那以後灝兒能娶幾個?”
“愛娶幾個娶幾個,他自己看着辦。”
“哦。朕呢?”
美目一瞪,羽凝霜氣勢洶洶地強調:“你自己說了不再娶的。”
“哎!為何灝兒可以隨意,朕不行?”
得意地揚揚頭,羽凝霜笑答:“他是我兒子,他愛娶誰我懶得管。可你是我丈夫,我自然要管。”
“……”
眨了下眼,羽凝霜斜了他一眼故意問:“陛下後悔了?”
“哈哈。沒。”好笑,夏翊衡繼續逗她:“明明善妒,還不承認。那你為何讓朕到別處去?”
“木已成舟,我有什麼法子呢。當時我不在宮裏,裝作沒看見。”
被她生動的表情逗笑了,夏翊衡摟住她的腰笑了好一會,方欲繼續逗她,武寧在外面叫:“陛下,喜事,大喜事!”
“嗯?”
“捷報送抵西北門,您出去看看,是龍燈,西北大捷了!”
騰地站起身,夏翊衡拉起羽凝霜往外走。攬勝台上,只見一道燈火如龍次第點亮。
西北大捷了,是真正的大捷!
望着那片蜿蜒遊動的燈火,羽凝霜不禁欣然。
太好了!他又打贏了!
十二月初十,武威大將軍龍遠鳴奏凱而還。皇帝下令百官在皇城外列隊迎接,自己在明德殿前降階相迎。
西北大捷堵住了議論紛紜的世家們的蠢蠢欲動,不但徹底鞏固了龍遠鳴在軍中的地位,更加強了皇帝對軍政大權的掌控。既無機會,那些不滿於新政的仕宦豪門只得偃旗息鼓,保持了恭順。
三日後,龍遠鳴以數次平亂護駕及西北大捷之功加封鎮國侯,加太子少傅,教授太子兵法武藝,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皆從師,並召鎮國侯長子入宮伴讀。
旨意下達,朝野再驚。
有心人無不心知肚明這道恩旨的用意:只要龍遠鳴始終得到君王信任,太子的地位就會穩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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