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希望
八月二十三。第七日了，羽凝霜臉上的灰逐漸變得清晰了些，絲絲奇特的黯淡灰紋爬上了她的眉眼。
嘉樂宮裏死一般沉寂，殿外，侍從們鴉雀無聲。夏翊衡呆坐在她的床前，看着無聲無息的羽凝霜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感覺，悲傷，憤怒，擔憂？或者，絕望。他的手微微地抖，卻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出聲。
蕭景之兄妹站在一旁看着羽凝霜，目露悲傷。七日來，蕭藜藜翻遍了先祖手札，醫典著述，蕭景之一遍遍地用針術試圖疏導依舊無濟於事。
沙子不緊不慢地漏下，午時了，一刻，二刻，三刻……
那處寒潭至陰至毒，觸者瞬間凍結僵死，無藥可救。沒有人知道龍遠鳴做不做得到，回不回得來。希望越來越渺茫了。
未時三刻。
羽凝霜臉上蔓延的灰紋驟然加深，似乎覆蓋上一層很薄的殼般有種詭異的半透明。
“霜兒，霜兒！醒醒，你不能死！不能死！你不要死，好嗎？”
緊緊握住羽凝霜的手，感覺着她突然加速了數倍的脈息，夏翊衡有些失控地撲到跟前叫着她的名字，他的聲音發著抖，近乎哀求。
他貴為天子，擁有廣闊的疆土，百萬將士，千萬億計的子民，卻求不來續命之寶挽救他最愛的女人。然而，世間本就有很多權勢不可及之事，比如生死。
正絕望間，一道身影衝進來，正是林子航。
“水，水來了！”
“啊！”
回過神，蕭景之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住玉瓶。即便隔着瓶身，透骨的奇寒依舊刺得他打了個寒顫。
蕭藜藜同樣眼疾手快地把羽凝霜扶起來，一面尖叫着問：“哥，這個怎麼用？”
眾皆一呆，此時一想竟沒人知道。
沙漏依舊不緊不慢。
未時末刻了。
他們沒有時間再趕往璇璣坊詢問，一狠心，蕭景之咬牙說：“喝！”
瓶里的水只有區區半盞，瓶蓋打開的瞬間，屋內的溫度竟陡然間下降了近半，所有人都剎那間生出被凍住的感覺。
呆立一息，蕭景之再次穩住神，趕忙把那水一股腦地給羽凝霜灌了下去。
寒霜眨眼間覆蓋了羽凝霜。她被凍住了，宛如冰雕。但臉上的灰紋卻明顯地變淡，再變淡。
“有效嗎？”
“似乎有效了。”
“子航，你快，你快去璇璣坊。”再次看見了希望，夏翊衡猛地叫起來。
那名儒生很快來了。看過羽凝霜的狀況，他心中有些感嘆，思忖了一下還是把拖延的時限說了。
“第十五日寒冰化盡，毒又會再次發作？”
“是的。”
不死心，夏翊衡趕忙追問：“那，那沒別的辦法了？”
“陛下，化石之毒沉澱的時間越久就越純凈，它的效力不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弱，只會越來越強大，這就是它之所以被譽為絕毒之首的原因。貴妃第一次解毒已經用了夜弗國花那種奇特凶厲之物，再次發作時必須找得到堪比夜弗國花的兇惡寶物才能勉強勝之。寒潭之水已經是這個地界能得到的最有效之物了。”
“……”
看着他眼中的不信和絕望，儒生不知道還能如何安慰。
過了七日，程越帶着龍遠鳴回來了。一路上，龍遠鳴的狀況越發不好，即便程越讓他吃了所有的散寒丹以及解毒丹，他身上的寒冷依舊越來越重，漸漸地動彈不得。
兩人都不知道那個寒潭的恐怖。那一瞬，若非龍遠鳴跳起得快只被寒霧擦過足尖，早就變成冰雕身死魂滅了。即便如此，他依舊被寒毒侵蝕，若無散寒丹，龍遠鳴是回不到明都的。
進了城，程越琢磨了一下帶着龍遠鳴直奔璇璣坊求救。
璇璣坊里，那儒生看過龍遠鳴的狀況，再問了取水的經過，嘆了一聲。“他竟然以肉身接觸那片冰壁。雖然只有一瞬間更隔着衣衫，依舊被侵蝕了。加之寒霧四散……大將軍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明知皇后沒可能回報他的深情，還如此不惜己身為她搏命。可憐……”
程越聽得眼皮直跳，忍不住說：“先生，你能不能先救他，晚些再說風涼話？”
“可佩！”
“你！”
“哈哈，你該讓我把話說完，我在讚美他。”
無語。
“程統領不要吹鬍子瞪眼的。你家將軍運氣好，幸好我留下了這個。”
看到那塊淡紅的膏，程越沒來由地一驚：“這是什麼？”
“幻花膏。”
“啊！”
“幻花膏內蘊風焰花之火毒，寒霧卻是至陰至寒，恰好相生相剋。但所幸他沒有被寒霧正面籠罩，否則就回不來了。”
一個時辰后，龍遠鳴的皮膚逐漸變得溫暖了些。見寒毒減輕，程越鬆了口氣才問起羽凝霜中的毒。
得知寒潭之水只能拖延半個月，他再次愣住。“那，那何苦呢？”
“世間的事人力或許難挽天數，但不去做只會在心裏留下遺憾。即便只能拖延半個月，但全力設法了，至少不會懊悔沒有努力過。”
“……”
“你也被寒氣侵蝕了，給你這個。”他遞出一粒火紅的藥丸。
第七天過去了，嘉樂宮裏安靜得怕人。
夏翊衡沒去上朝，他每天呆在嘉樂宮看着羽凝霜，越看越是絕望。兩個年幼的兒子發現母親不動了，似乎感覺到某種不詳，一番常態地安靜下來。蕭景之和蕭藜藜沒有放棄，苦思冥想着對策卻毫無頭緒。
時間在絕望中流逝。第九天，第十天……第十四天。
申時已過，武寧正在勸說夏翊衡去休息一下，他只是堅定地搖頭。他想守着她，即便無力回天，他也想陪着她到最後，不會讓她孤零零地走過生死的門戶。
日已西斜，殿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嘩，架子上的花盆掉落了幾個碎了一地，一道殘影一頭撞進了嘉樂宮。
被驚動，殿中的幾個人趕忙去看。
一個細小的黑影跳到床上，旋即跳到羽凝霜身上，伸出毛爪摸了摸她的臉頰。
它回來了。
幸好！她還活着，還有希望，它終究趕回來了。
縮頭脫下那隻玉盒，它用爪子推了推。
回過神來的幾人看清它時都愣住了。
它瘦了一大圈，渾身髒兮兮，不知沾滿了塵土還是凝固的鮮血。爪子磨禿了，華麗的長毛燒焦大半，原本金色的貓眼完全變成了黑色。
一路趕回，為了跑得再快些，它筆直地冒險翻越峭壁，強渡險灘激流，卻因為修為損耗太大數次掉進激流被沖走……更因為闖進了其他異種的領地被追趕，險些喪生在異獸的爪下。不到一年間，它往返十餘萬里，更深入雲海禁地千里，多少次險死還生，不但將三百年的修行損耗殆盡，更傷痕纍纍，可它終究為她帶回了希望。
看着它一會，蕭景之第一個回過神。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體統，衝過來打開玉盒。
三株紫黑色的草整齊地放着，散發出說不出的味道，腥腐濁污臭惡丑渾……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蕭景之猛地想起了儒生的話。
“這是解毒草？”他激動地問。
九葉點頭。
沒有人注意九葉居然會點頭，那一瞬間，狂喜瀰漫。
高興了一陣，夏翊衡飛快地命人立即去找那名儒生。
嘉樂宮裏，儒生看着那三株草驚愕不已，再轉眼看看匍匐在一旁的九葉凄慘狼狽的模樣，心下瞭然。感嘆一聲，他才說：“有了此物就可以解毒了。但要在明日寒冰化盡的瞬間給娘娘生服一株，第七日服第二株，再七日服第三株。”
“有救了？”
沒有提毒草續命的時限，他微笑說：“陛下放心，皇後會好起來的。”
“好，太好了！太好了！”心神一松，夏翊衡幾乎站不穩，武寧趕忙扶住他勸說：“陛下，娘娘沒事了，您去休息一下吧。”
“不。朕就在這。”
見狀，蕭景之也在側勸說。
見眾人振奮起來，儒生回頭看看九葉，輕輕摸了摸它的耳朵低聲說：“放心，她不會死的。”
放鬆下來，九葉再也支撐不住，閉眼不動了。
暗嘆一聲，儒生瞧着四周忙亂悄然把九葉放進了藥箱。
九葉醒來時過去二十日了。
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它眨眨眼。片刻后，腳步聲傳來，一個聲音響起。“小貓，你真的去了雲海禁地？”
看看他，九葉想了想才問：“這是哪？”
“璇璣坊。別擔心，皇后已經服下兩株毒草，皇帝在嘉樂宮親自守着那草，她不會死了。”
“嗯。你是夏翊錦的朋友？”
“算是。”
點頭，九葉復又閉上眼，損耗太大，它只覺得無比得累。
“你的損傷超過極限，還被火毒灼傷，再睡下去會死的。”
九葉無聲地咧咧嘴。
“你運氣好。給你，吃了會恢復一些。”
看看那片細草，它強打精神問：“是什麼？”
“寒潭水藻。幸好龍遠鳴去取水拖延了半個月，不然你即便趕回來皇后也死了。”
“……”
“這是他順手取得的。皇後用不上，給你治傷正好。吃掉再休息幾日，至少能把火毒拔除。”
吃掉水藻，九葉睡著了。它終於可以安心地睡一覺，因為霜兒不會死了。看着它身上累累的傷痕，儒生思考了一會決定不告訴它毒草的效力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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