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解不了的毒
看着羽凝霜即將跨出牢門,東陽鉞突然問:“羽凝霜,你真的化石了嗎?”
微鄂,她停步回頭,點頭。
“你怎麼解毒的?”
“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那毒詭異莫名,前後發作了七次,最後一次是公主求得夜弗國花才救了我。夜弗有國花喚作渦蓮,有吞噬血肉之能,比烏雲草更甚。”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但羽凝霜思忖了一下還是把解毒的事略說一二。
聽着,東陽鉞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頓了頓才說:“你極善用毒,蕭景之也是醫道聖手,就連血蟬都能被你們引出來,世間或許只有三大絕毒才能讓你束手無策。但我起初以為皇帝會如他父親那般猜忌,對你起疑心,動殺念。可數年觀察下來,他不但心存不忍,還準備設法挽回。既然你是他的軟肋,殺了你就能重創他,有益於我的計劃。加之你與典書閣諸事有關,更與青蘿不睦,我確實瞧你不順眼。”
“但羽凝霜,你既能真心對待丹陽,我告訴你一件事。”東陽鉞話鋒一轉。
羽凝霜蹙眉。
“化石之毒是至清至純之寶。它內蘊的強大生機對仙魔妖靈都有奇效,但對尋常人過於暴烈,化石只是因為承受不了以致於生機外溢的結果。此物一旦入體便會遊走周身,繼而沉入經脈深處無法拔除,也無法中和,除非你有夏翊錦那般的武道成就才有機會將之煉化融合,納為己用,否則是解不了的。”
美目微睜,羽凝霜心頭有些驚,不由地問:“可是,可我……”
搖搖頭,東陽鉞沉默了一下繼續說:“中毒時,你只是闖過了一關,但你的身體無法融合那強大的生機,便會有第二次毒發,甚至第三次。我只有半滴化石之毒,那是長輩所贈的。他本是囑咐我用來突破武道關隘的。他提過,雲海禁地往西南深入一千里有一處冰火熔岩。熔岩上有一塊紫色的晶石,化石之毒就流淌其上,周而復始的不斷循環,提純。那晶石附近長滿了紫色毒草。那種毒草因為相伴而生,一個至清,一個至濁,得之才能為你續命。”
“……”
“我對化石之毒只知道這麼多。你中毒后發作了七次,中者又是七日化殼,或許下一次毒發會與七之數有關係。”
呆立半晌,羽凝霜的臉微微變白。默然片刻,她猛地打了個冷顫才穩住神低聲問:“將軍可知,可知毒發前有何徵兆?”
“據傳化石之毒在毒發之前,眼睛裏偶爾會泛起一絲紫色霧氣。只有徹底融合后才會消失。”
羽凝霜消失在牢門外,東陽鉞靠在牆上半閉上眼,想起元青蘿,再想起遠在夜弗的女兒,心中百味陳雜。
老皇帝病重數月後一日,他收到一封書信,方才知道青蘿被蘇皇后趕到元吉宮為老皇帝祈福思過,修身養性。他擔心青蘿遇到什麼難事,費勁心機才買通了元吉宮的守衛,藉助換班的機會潛入元吉宮。
她告訴他宮裏沒有孩子的妃嬪下場可悲,不是永閉冷宮就是一杯鳩酒。青蘿說她得生個孩子,她說她憎恨夏家的男人,她要為他生個孩子,即便不能相守也是個念想。
他看着她的眼淚,心痛如絞。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無用,即便他立下再多的戰功又如何?他依舊沒有能力保護心愛的人。
那一晚他留了下來。他做不到丟下她不顧而去,他願意為她冒險,他願意為她付出任何代價。
一個月裏,他不惜拿出所有的積蓄和賞賜重金賄賂元吉宮的守衛和太監,數次進出元吉宮。後來,他決定設法帶走青蘿,他還記得她眼中的欣喜和信賴。可他們需要等機會,他觀察着朝局,默默盤算着機會。
青蘿回宮去了,他們再一次隔着高高的宮牆對月相思。直到那一日她來找他,身後跟着玉櫻櫻。玉櫻櫻絲毫不以為怪,反倒對他們充滿同情,她信誓旦旦地承諾一定幫助他們遠走高飛。
他們信了她!
但玉櫻櫻不知道,青蘿肚子裏的孩子跟她的丈夫沒有半點關係。
再後來,夏鼎如願了,玉櫻櫻如願了,他卻收到了玉櫻櫻的信。他或許是責怪自己傻,又或許是責怪玉櫻櫻食言,但在那一刻仇恨滋生了。
他不想留在朝中面對仇人,於是請旨遠鎮他方。
只要她活着,他可以替仇人效力,戍邊衛國,保境安民,可他只是為了守護她的夜夜安枕。只要她們母女能安全地生活下去,他可以把仇恨埋在心裏,做忠臣良將。
夏翊錦說錯了,他的養寇自重是從青蘿自盡后開始的,在那之前,他只是沒有決勝的戰機。
牢中寂靜無聲,昏暗的燈火陰慘慘地勾勒出片片陰影。
靠着牆,東陽鉞似乎睡著了。他夢見了他的青蘿,夢見了他們初遇的那些日子,甜蜜的相思,她含羞帶笑的臉。那年,他把那隻纏絲玉金釵親自插在她的髮髻上,他許諾她:“待我功成之日,回來娶你。”
可他還沒來得及把真正的金玉纏絲鐲戴上她的皓腕,她便已離他遠去。
他終究回來遲了!
寸寸相思刻骨深,焚盡相思空餘恨!
可是,殺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依舊彌合不了他心裏的傷,撫平不了他心裏的痛。
所以,不惜玉石俱焚!
不知過了多久,東陽鉞似乎醒來了。睜開眼看着黯淡的燈火,再一摸,臉上已是觸手冰涼。
“東陽,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給他取一個陽字,東陽的陽。這樣,你就知道他是我們的孩子了。”
沒有人知道,那一日流錦園內,元青蘿帶着玉陽而來,不僅是為了見他一面,更是為了讓這對素未謀面的父女見上一面。
“青蘿!”
回想着最後一次在流錦園的相見,東陽鉞終於笑了一下,目露溫柔。
無論他人如何評價她,看待她,她在他心裏始終是那樣的美好。她是他生命里的溫柔,是他一生的執念。於他而言,她,值得!
是晚,東陽鉞在獄中自盡。
七日後,明都東南,距離浣花溪不遠的一處山坡上立起一座新墳。
在墳前默立許久,羽凝霜點燃一炷香。
在一旁看着,單明有些想不通。
“為什麼呢?他想殺你,那個……她對你也不怎麼好。”
“她畢竟是公主的母親。以前公主說過,她說她知道太妃一生都很痛苦。若可能,她希望她一生幸福。”
無語,單明搖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
“我不是善良,只是我曾經服侍太妃,起初我不知道,日子久了,我感受得到她心裏的苦。她臉上在笑着,心卻是哭的。”
羽凝霜在山坡上安葬東陽鉞和元青蘿時,丹陽在王后寢宮裏看完了羽珺鴻親自送來的信。
始末因果,是非恩怨,在羽凝霜的親筆信中娓娓道來。反覆看了好幾遍,丹陽發獃很久才來到宮中的後花園,吩咐侍女安排香案,獨自焚了香站着發獃。
往昔如昨,早已模糊的回憶漸漸清晰。
那一年流錦園初見,他替自己去捉兔子。一個月後,他送來兩隻雪兔。
那一日,她去御花園外尋他答謝,他誇她親手做的玉佩很好看。
她和親夜弗,他回京后親來探望,淡淡言語間掩不住的殷切關懷。
她遠嫁在即,他親自送來雪香珠和防身匕首,每一句叮嚀的背後是道不盡的關心。
寥寥數面,輕輕數語,此時回想卻別有一番滋味。
近在咫尺,相識卻不能相認。她身為人子,卻沒有機會叫一聲父親,盡一天孝道。造化弄人,莫過於斯。
再想起母親臨終的囑咐,丹陽拜倒靈前,淚落如雨。
“父親!”
他即便有萬般的惡,在她的心裏始終都是一個好人!他不曾撫養她一日,但她感受得到他的愛。
在花園裏看着白燭獨坐了一夜,次日,丹陽去了城中最大的神廟供奉了兩尊神主。
靈牌無名,名在心中。
此後數十年,靈前燈火長明,供奉不絕。直至丹陽成為夜弗太后,亦無人知曉這兩尊神主供奉的是她的親生父母,王族貴胄只知道每年的這一日她必會親臨祭拜。
三日後,夜弗王宮裏多了一個叫做東陽青的男孩,他只有八歲,正是柳心和東陽鉞的兒子。
這孩子一直留在棠國邊城的異寶齋分號里,難得見父母一面。洛兵率人追趕剿除時得知他的身份,沒有屠戮弱小而是將他帶回了明都。
東陽鉞謀反大罪不容赦,家眷子嗣皆不得免。但夏翊錦沒有把孩子交給刑部,臨行前把他交給羽凝霜處置。羽凝霜最終讓弟弟把孩子送到夜弗,交給了丹陽公主。
那之後,東陽青在丹陽的庇護下在夜弗王宮裏長大,留在了夜弗國。
得知了這段恩怨始末的丹陽,沒有責怪羽凝霜,沒有遷怒於夏翊衡諸人,她選擇了寬恕。多年後,丹陽的兒子繼承王位。這位身世曲折的公主在夜弗王宮裏得到了一生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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