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寶貝的要挾
法律對正當防衛的界定是非常嚴格的,馬超騰的案件案發時沒有第三人在場,僅憑吳婧一人的說辭顯然不具備任何說服力,更何況吳婧還有明顯的殺人動機。
她的動機很明顯——今早吳婧給女兒收拾書包,發現了作文本,看到了鞋拔子那篇作文,跟吉時產生了一樣的聯想,並且很可能也跟吉時一眼注意到了徐天真身上的淤青,後知後覺女兒最近發胖,腰腹部尤其胖,坐實了聯想,悲憤交加下捏皺了作文本,為了避免女兒遭到欺侮的事曝光,撕下了那篇作文。
而後,女兒徐天真上學離家,忍無可忍的吳婧便展開了她對馬超騰的報復——出其不意用菜刀砍死了馬超騰。
易文翰的一眾手下顯然已經認定了此案就是這麼簡單明了,但易文翰卻總覺得這案子還有疑點,值得繼續深挖。
案子的疑點在於吳婧為何在殺人後火急火燎、連血衣都來不及脫就去情敵金秋月家盜竊。如果是因為女兒受辱而產生的殺意,也就說明吳婧根本不在意那些被馬超騰拿去揮霍養情人的錢財,那麼這個急切的盜竊就說不通。
“易隊!”高朗高舉一張打印紙衝進易文翰的辦公室,一臉故作神秘,冒失地叫嚷着,“吳婧家馬桶里掏出的東西果然有價值,我的辛苦沒白費,技術科已經把那些能找到的碎紙片都拼湊起來了。你猜是什麼?”
易文翰皺眉,“你讓我猜?”
高朗這才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趕忙給出答案,“是離婚協議書。原來小三的話也不全是胡言亂語,馬超騰真的打算跟吳婧離婚了,而且是凈身出戶,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都簽字了,簽字時間就是昨天!他們果然是和平分手。”
易文翰接過打印紙,去看協議上的內容,白紙黑字顯示出兩人的洒脫和無欲無求——吳婧不要求賠償,馬超騰也不想拿走吳婧的一針一線,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經濟糾葛,輕鬆一拍兩散。這大概是最簡短的離婚協議書了吧?一共就一張紙,半頁的文字。
那麼還是那個問題,吳婧要是真的覺得馬超騰花她的辛苦錢養小三,想要追討損失,為什麼不通過法律途徑,簽了一份啥也不要的協議,而後又化身小偷去取回自己的東西?她肯定知道自己殺人的罪行逃不過,還指望追討一些財產回來留給女兒徐天真?不對,殺人犯偷回來的錢財怎麼可能留得住?
“這些污跡是血?”易文翰注意到了打印紙上遍佈的黑色污跡,有的是擦蹭狀,有點乾脆是血指紋。
“沒錯,已經確認血指紋是吳婧的。”高朗回答,“老王根據現場物證推測,這份離婚協議書原本是放在卧室床頭櫃的,因為床頭櫃把手上也有血跡,跟馬桶沖水鍵一樣被擦過。”
“也就是說,吳婧說謊,她殺人後並不是腦子裏一團亂,她還知道要趕快毀掉離婚協議書,掩蓋他們已經要和平分手的事實。殺人後她很快恢復冷靜,急於在自己被捕之前毀掉證據,不單是自家的證據,還有情敵家裏的證據。”
高朗一點就通,“易隊,你是說,金秋月家裏也有吳婧殺人動機的證據?可是民警讓金秋月檢查家中物品,沒少東西啊。”
“吳婧到底要去偷什麼東西,這就是關鍵。對吳婧來說,自己被捕不要緊,是不是能夠判定正當防衛殺人,她看上去也沒有太過在意。而先於警方毀掉這樣東西對吳婧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是找到這最關鍵的未知物件。”
“有道理!”高朗恍然。
易文翰又問:“吳婧和馬超騰的手機里,兩人的聊天記錄整理出來了嗎?發給我。”
“沒有。”高朗理直氣壯。
易文翰又皺眉,工作效率這麼低,誰給他的底氣?
“被刪了,正在恢復。”高朗看出了領導的不滿,趕忙解釋。
“兩人手機里的記錄都刪了?”
“沒錯,都刪了。我記得很清楚,現場他們的手機上都沒有染血,我又讓技術科驗過,手機上沒有殘留血跡,也就不是吳婧擦拭過。這說明,吳婧是在殺人前刪掉了聊天記錄,聊天記錄里有她的殺人動機,這更加說明,她這是有動機有預謀的故意殺人,不是正當防衛。”高朗不屑地說,“這個吳婧還真是天真,她難道不知道聊天記錄可以恢復的嗎?”
易文翰苦着一張臉瞪着高朗,瞪了足足三秒鐘,幽幽地吐出一句話:“你是不是傻?”
“啊?”高朗莫名其妙。
“吳婧的職業你忘了?她雖然不是專業搞IT的,但是她在IT公司做人事經理,天天耳濡目染,她會不知道聊天記錄能恢復?還有,吳婧昨晚簽離婚協議,今早才看到了女兒的作文,得知女兒一直被丈夫欺侮,產生了殺意,那她刪兩人以往的聊天記錄做什麼?難道一大早兩人都在家,還用微信聊天,吳婧在微信里質問馬超騰是不是欺負了她女兒?”
“也有可能不是今早,是昨晚就看了作文,產生了殺意啊。”高朗本能地跟頂頭上司辯論。
“昨晚產生殺意還簽什麼協議?就算簽了,也早就燒掉或者沖走了,還至於這麼匆忙處理?還有,晚上趁馬超騰熟睡下手不是更容易?有更多時間善後?”易文翰有氣無力地反駁,這個下屬到底什麼時候能出師啊,希望好渺茫啊。
高朗撓頭,後知後覺,不好意思地笑笑,“對喔,那吳婧為什麼要刪聊天記錄?”
“查查記錄什麼時候刪的,不出我所料的話,應該是在昨晚兩人簽離婚協議的時候,兩人決定和平分手,畫一個句號,各自開啟新生活,所以一起把之前的聊天記錄都給刪了。”易文翰長長嘆息。
高朗一拍額頭,“對哦,易隊,還是你有經驗。”
易文翰翻白眼,啥經驗?分手后刪記錄的經驗?罷了,不與傻瓜論短長,隨這個菜鳥去吧。
“我電話跟吳婧公司的員工聯繫過,吳婧昨晚打電話給自己請了半天的假。我想,要不是今早吳婧看到了徐天真的那篇作文,也許他們倆今天上午就去會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和平分手。然後一個跟女兒幸福生活,另一個跟所謂真愛去異地共同打拚。所以變故就出在今早,導火*索就是徐天真的作文,這一點應該可以確定。”
高朗不滿,“易隊,我怎麼覺得你在同情一個猥褻少女的衣冠禽獸啊?真要和平分手,那豈不是便宜了馬超騰那個變態?猥褻了人家小姑娘,還能全身而退?你怎麼能保證一個變態在嘗到甜頭之後,以後不會回來以過去要挾徐天真繼續跟他那個?”
易文翰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用凌厲的眼光瞪着高朗。
高朗縮了縮脖子,又鼓足勇氣,挺胸抬頭地高調錶態:“我說的沒錯,馬超騰這種能對小姑娘下手的人渣,不足為信,沒了繼父的身份,他也會在暗中繼續把魔爪一次次伸向不敢反抗的徐天真!搞不好說什麼去外地都是謊話,他根本沒想走,只不過是換一個女人供養他而已。殺人的確不對,但是易隊你同情變態渣男也不對!”
“出去。”易文翰掏出手機,埋首不看義憤填膺的高朗,只淡淡丟出兩個字。
高朗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出去。”易文翰仍舊不抬頭,沒什麼語氣。
高朗氣鼓鼓地往外走,走到門口不忘回頭狠狠白了易文翰一眼,小聲嘀咕:“說不過我就耍官威,有什麼了不起的?三觀不正。”
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易文翰登陸微信生活號,問吉時:拿到了嗎?
吉時馬上給出回復:你的手下很配合,拿到了,正在回家路上,打算今晚好好研究。
在食堂草草吃了晚餐,易文翰決定今晚加班。
回到辦公室,電腦屏幕上是技術科發來的文件,名字是“吳婧馬超騰最近6個月微信聊天記錄”。
晚上6點,易文翰在辦公室里跟海量聊天記錄較勁,吉時在自家的卧室里與6本少女日記為伍。
聽來看去,有那麼幾段聊天記錄引起了易文翰的注意。
“小婧,工資到賬了嗎?今晚我們大學同學聚餐,給我打兩千過來。”馬超騰嬉皮笑臉地說。
“我前天剛給了你三千,你是不是過分了?”吳婧惡狠狠地說。
馬超騰也換了語氣,“前天的三千是我買手機的錢,今天的兩千是大學聚餐,一碼是一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拿錢幹什麼,手機是給那個女人買的吧?大學聚餐?今晚要真有大學聚餐,你告訴我地址,我親自過去給你們結賬。姓馬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吳婧挺硬氣。
馬超騰怪笑,“哎呦,行啊,長能耐了。吳婧,你又間歇性搞不清狀況了是不是?怎麼?我是不是該去接天真放學,帶她單獨去吃一頓肯德基,給她買點女孩子都喜歡的小禮物什麼的啊?”
吳婧氣急敗壞,壓着聲音怒吼:“你敢?姓馬的,你別逼我,逼急了我,我跟你同歸於盡!”
“別激動嘛。你最好想清楚,你跟我同歸於盡之前,我會先讓你後悔。”馬超騰壞笑着說,明顯有潛台詞。
吳婧就像是蛇被捏住了三寸,登時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行,我一會兒就給你打錢。你,你省着點花,我就這點錢,還得給天真攢下學期的學費呢。”
“呦,攢學費?這麼說你手裏還有積蓄啊!”馬超騰突然興奮起來。
吳婧懊悔自己的多嘴多舌,趕忙解釋:“你總不能讓天真沒錢上學吧?”
“讀書有什麼用?我還是大學畢業呢,現在還不是混成這個慘樣?你趁早讓她別念了,趕緊出來積攢工作經驗,現在經驗比學歷值錢。”
“你連孩子學費都不放過,你還是人嗎?”吳婧哭着控訴。
“我不是人,那你跟我離婚啊。”馬超騰笑呵呵地。
吳婧不再說話。
馬超騰又用油膩噁心的語氣說:“別把我逼急了,否則我會給她看一樣我的寶貝,一樣你看過,天真小時候也看過,如今卻好久沒看過的東西。”
“你,你不是人!”吳婧哭嚎。
“我這會兒就在家呢,說吧,你攢的私房錢放哪了?”
吳婧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廚櫃的紅豆罐子裏,就在那些紅豆裏面。”
“知道我從來不下廚房,竟然藏錢在這麼刁鑽的地方,你有才。”馬超騰說這些時明顯在快步走路,可想而知,他正奔着紅豆而去。
還有好幾段兩人的微信對話,都跟這一段差不多,吳婧忍無可忍發難,馬超騰只要一提到要單獨跟徐天真相處,或者是提到給徐天真看一樣他的寶貝,吳婧就會像泄了氣的皮球,任憑蹂躪,乖乖掏錢。兩人如此循環往複,不厭其煩。
易文翰捫心自問,難道是自己也犯了跟吉時一樣的毛病,聯想能力越來越污?不然為什麼看到這些對話,他有關馬超騰所謂的“寶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某種器官?是因為那篇鞋拔子作文的鋪墊嗎?
如果自己沒有過度解讀聯想,這些微信對話不正好說明吳婧一直長期被馬超騰要挾,並且是以女兒徐天真作為要挾嗎?
一個母親,明知道再婚的丈夫是禽獸,用花季少女的清白要挾換錢花,這個母親不但不離婚,不把這個人渣趕出家門,讓他遠離女兒,還一直給他“恨的供養”,任憑一個色狼禽獸跟女兒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時刻置女兒於危險之中。這到底是為什麼?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小辮子!無疑,吳婧殺人後火急火燎去金秋月家裏偷的就是她的小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