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寂的夜
可眼下,陳大嬸卻把這能給她換來葯的雞蛋,就這麼給煮了,而且還不是她自己吃。
想必她和老村長平時也一定捨不得吃個雞蛋。
一個雞蛋,對於大都市裏的人來說,最平常不過的東西,甚至有的小孩子看到雞蛋就說“噁心”,只因為裏面的雞蛋黃乾乾澀澀沒味道不好下嗯。
更有甚者,據許可所知,有的人為了練出一身肌肉,每天吃十幾個雞蛋,當然,他們只吃雞蛋清,而那些雞蛋黃就全部扔掉了。
這麼一個普通的東西,以前許可也是不屑的,可此時,他卻心裏有些發酸。
他只是一個按着協議過來教書的鄉村老師,而且他的目的,並不如有些支教老師那樣單純高尚,可以說,許可認為自己是自私的。
老村長夫婦待他熱情是情分,對他客套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沒必要對他這麼好。
一時間,許可看着碗裏那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雞蛋,只覺得這圓圓的東西貴比千金。
“我……我不太餓,這碗您吃吧,我吃那份少的就行。”許可鼻音重重,說著就要跟陳大神換飯碗。
“這你娃!”陳大嬸護着自己的碗往旁邊挪了挪,一臉嗔怪地說道:“你個大小夥子,不吃飽了,咋有力氣教娃子們念書?快吃飯!”她說完,立即拿起筷子埋頭吃了起來。
陳大嬸碗裏的東西到底有多難吃,中午的時候許可就領教過了。二花娘給的那碗飯,許可吃了幾口,實在咽不下去,便偷偷倒掉了,好在行里在還有一塊麵包,便湊合著充了飢。
此時,他到是無比後悔中午浪費糧食的行為。且不說陳大嬸,就是老村長碗裏的那點兒飯,也絕對吃不飽。他們不是飯量小,而是——糧食根本不夠!
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那碗,許可發現,雖然老村長和陳大嬸各自吃着他們的東西,但總會時不時的瞄向許可那碗面。
想必那面、那蛋,是他們平時根本捨不得吃的,此時卻留給了一個新來的、而且說不定過幾天就離開的老師。
賀全貴扒拉了幾口飯,見許可還拿着筷子發獃,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小許,不是咱們不好好招待你,實在是……你們城裏人吃不慣這些吧?對不住啊……!”
說完便站起了身,背着手出了屋,連飯都沒怎麼吃。
陳大嬸見狀,農家婦人特有的畏懼頓時爬上了她蒼老的臉上,但看到許可一臉茫然和尷尬時,趕忙笑了笑,幫着圓場道:“小許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老村長蕭索的背景,他那佝僂的背,好像更彎了。氣氛變得有些凝固。
許可不是不餓,看着那碗放在他上山前說什麼也不會吃的東西,一下子用筷子夾起了那個顏色鮮亮的荷包蛋,極快地放到了陳大嬸的碗裏,同時抱起碗便離開了飯桌,走到屋子的一角默默地去吃那碗看起來黑乎乎的面。
陳大嬸有些愕然,呆愣的看着自己碗裏突然出現的雞蛋。那雙蒼老的手,拿着筷子顫巍巍的碰了碰彈滑的雞蛋,慢慢地拿起了自己的確定,小心翼翼地將那個雞蛋放進了賀全貴沒吃完的那碗飯里。
屋角的許可,一口一口地吃着面。那碗面剛才泡了會兒,此時變得更糟更爛,可他再沒一點兒嫌棄之心。
事後他告訴陳大嬸,以後不要再給他做雞蛋了,他雞蛋過敏,吃不得這種東西。
“啥?啥過敏?”陳大嬸顯然不知道許可說的是什麼意思,更不明白這麼好的東西,怎麼會有人吃不得。
當許可耐着性子給陳大嬸解釋完后,陳大嬸一臉遺憾地嘆息道:“城裏人就是嬌貴呀。”
“……”過敏這事,哪是嬌不嬌貴的問題,不過許可也不想再解釋什麼,而他,根本不是什麼過敏體制,對雞蛋也不會過敏,只是不想再讓陳大嬸將她換藥的雞蛋給自己吃了。
當最後一抹斜陽隱入青山之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許可不吸煙,也就沒有隨身攜帶打火機、火柴之類的東西。他一直想把屋裏那盞舊油燈點亮,但苦於不會,更沒能把它們點亮的東西,見老村長夫婦又一直在他們的屋子裏沒動靜,也不好過去打擾,便想着等他們出來問問。
結果這一等,就把天給等黑了。
黑燈瞎火的,做什麼都不方便,兩眼一摸黑,若不是藉著月光使勁瞪着眼睛瞧,只怕在屋子裏走路都會撞到牆。
沒辦法,許可又不想像個傻子似的,只能坐在床上發獃,便硬着頭皮去隔壁找老村長,讓他幫忙把那盞油燈點上。
夜空如墨,月色如水,雖然天色才剛剛黑了下來,可此時小山村已經一片寂靜。由於早晚溫差大,此時的夜風吹在身上,到讓人起了一身寒意,好像一下子換到了另一個季節一樣。
許可走到賀全貴的屋外,剛要抬手敲門,突然發現,這間房也是黑黑的。
動作一頓,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是不是找錯房間了?四下看看,老村長家一共三間房,成L型,有兩間房是並排的,另一間房在拐角處。
而許可住的屋子,就是並排房靠里的那間,老村長說,那是他兒子出去打工前住的屋子。他和陳大嬸住在最外面那間,許可下午和老村長聊天,還有吃晚飯,都是在他們的屋裏。
許可左右看看,自己現在就是站在最外面沒錯,拐外處那間稍小點兒的屋子也是黑黑的。
再次抬手,許可剛準備敲下去,就聽到裏面有隱隱的談話聲傳了出來,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環境中,還是顯得尤為清晰。
“老頭子,這是給你留的,我再給你熱熱去吧。”陳大嬸聲音柔和地說道。
“不用了,還得浪費柴火,大夏天的,能涼到哪兒去。”老村長聲音沉沉。
他們在屋裏!許可心下一喜,剛要再準備敲門,突地聽到老村長一聲急呼:“這是什麼!”
“這是雞蛋。”陳大嬸呵呵一笑,解釋道:“小許那娃子說,他身上有一種病,吃不得雞蛋,所以留給我了。我吃啥都一樣,到不如讓你吃了。”
只不過,她剛說完,還不等老村長說什麼,她又狐疑地說了起來:“我覺得小許那娃子應該是糊弄我呢,他看上去那麼好,怎麼可能身上會有病。再說,得啥病還不能吃雞蛋嘍。”
“那娃子有心了。”長村長的聲音更沉,只是聽起來,好像還有些無奈,“老婆子,我給你留一半,你也嘗嘗,還挺好吃的。”
“……”許可默然。若說他剛才還興緻盎然的想找他們解決一下那盞油燈的問題,此時的他,舉起的手似墜着千斤石,讓他怎麼也敲不下去了。
“老婆子,小心點兒,別把碗打了,放桌上就趕緊睡吧。這以後的天兒越黑越早,不睡覺也不行了。”老村長嘆了聲氣,便是窸窸窣窣上床睡覺的聲音。
一切再次恢復寧靜,黑的天,黑的夜,黑的一切。許可怔怔地看着老村長的屋門,原來,他們的屋子一直黑着,是故意的,是捨不得點燈。
心裏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惆悵,時間尚早,精神尚好,此時就睡覺,對許可這種早早養成生物鐘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可此時,整片小山村安靜得嚇人,偶爾能聽到的聲音,也是遠處夏蟲的鳴叫,單一,寂寥,而又空遠。
這裏不比城市,根本沒有路燈,村裡為數不多的居民,大多也都不點燈,即便有點上的,那微微燈光,也只能照亮方寸,對於這廣闊的天地之間,簡直微不足道。
若不是天空晴朗,若不是有着皓月星光,許可只怕在這屋外都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摸着黑,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屋中更顯漆黑一片。許可適應了好一陣,才讓自己的視力能在這黑暗之中稍稍看清物品的位置,以不至於找不到床在哪兒。
躺在床上,白日裏還燥熱的空氣,隨着太陽落山,也變得越來越涼。
昨天晚上二花娘給他抱來床被子,雖然被面被裏有些破,但還挺厚實,也很蓬鬆,此時蓋着那被子,到是極暖和的。
在這種窮窮苦苦的地方,在這種吃不飽、喝不好的環境裏,能有床暖和的被子,能在這清寂的夜裏溫暖入睡,也算是一種安慰了吧。
睡得早,自然就醒得早。許可的生物鐘還定時在北京的生活中,這乍一早睡,讓他半夜就醒了。迷迷糊糊,似是睡著了,又似是在失眠,一直聽到屋外有聲音,許可才算徹底醒了過來。
此時,天色才蒙蒙亮。
許可坐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好像還在校園裏,睡在宿舍的上下鋪。他依舊困意十足,卻不得不起床去準備畢業論文,去準備答辯的各種事項。
隨着屋外賀全貴和他老伴做着家活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許可的耳中,這時他才突然驚醒,自己這是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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