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
春江秋月噗通一聲也跪了下去，抱着小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姐，小姐，你別嚇奴婢啊，你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哪裏疼啊？小姐……”
葉流螢嚇了一跳，手一抖，熱茶灑在手背上，燙紅了一片。她慌亂無措的站起來，訥訥地張大嘴，神情尷尬，雖然她經常欺負人，但把人欺負哭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況且她還沒欺負她呢。
青雪急得團團轉，發現葉知秋這裏插不上手，一把撲到流螢面前，拽着她的手急道：“小姐，四小姐可是你的親姐姐，你快去看看她吧……”
話音未落，院門“砰”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季沐影站在門口，一臉鐵青，看到院中的亂象，臉色更加陰沉。他知道葉知秋會武，但她從不曾主動傷人，所以才放鬆了警惕，讓箬竹去攔她。卻沒想到剛成親她就收不住性子了，竟然敢對他的人下手，真是好樣的！
幸好她因為體虛導致內力紊亂，箬竹沒有什麼大礙，否則季府幾十年的聲譽只怕要栽在她葉知秋的手裏了！
如今看到她披頭散髮毫無形象地跪在一群丫鬟中失聲痛哭的模樣，更是忍不住大動肝火，“鬧哄哄的像什麼樣？季府的規矩呢？是不是都想下去領罰？”他目光如刀，狠狠瞪着跪在一旁的瓏嬤嬤，聲音冰冷，“瓏嬤嬤，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二少奶奶剛嫁進來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跪在這裏像什麼話？”
瓏嬤嬤瑟縮了一下，被他盛怒的目光盯的如芒在背，“回二少爺，不是老奴不懂事，是——”她飛快地瞟了一眼流螢，“是葉五小姐說老奴伺候不周，要小懲一番。”
季沐影眯起眼睛，看向葉流螢，正好看到她翻了個白眼，滿臉不屑，接觸到他的目光，流螢瞬間收起表情沖他討好一笑，那張和葉知秋一模一樣的臉此時生動可愛，異常惹眼。
如果娶的是妹妹該多好啊，季沐影忍不住在心裏喟嘆一聲，說的話不知不覺中就偏向了流螢，“流螢妹妹說得沒錯，我昨日就讓母親安排兩人過來照顧流螢妹妹，肯定又是你在母親背後嚼舌根，這才一個丫鬟都沒有過來！平日裏看你照顧母親盡心儘力，這才沒有多說什麼，如今你都敢欺主了，流螢妹妹教訓你有什麼不對？”
瓏嬤嬤驚得目瞪口呆，夫人多麼有主見的人，她哪敢嚼舌根？昨日那兩個丫鬟也是夫人扣下的，她說葉流螢一個外人，哪用得着那麼多丫鬟，昨日二少爺成親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多餘的丫鬟撥給她！
她跟在夫人身邊這麼多年，頭一次受到這麼大委屈，梗得說不出話來。
正悄悄上下打量季沐影的流螢聽到他的話，眼睛一亮，看來這位姐夫還算不錯嘛，沒有向著壞人！她放下手裏的茶杯，看着泣不成聲的葉知秋，抿唇想了想，提着裙擺跑過去，在她面前蹲下，面帶誠懇低聲安慰道：“那個，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難過，但你男人不錯喲，沒有因為婆婆而刁難你，言語中也處處維護你，這樣的男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所以你別哭了，要不然……”她有些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吐出十分不習慣的稱呼，“姐夫……他會心疼的。”
季沐影一滯，未曾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面上有幾分尷尬，有幾分羞惱，他以手掩唇低低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狼狽。
春江和秋月一副怪異的表情，她們可完全沒聽出姑爺有哪一句話向著小姐了……
葉知秋淚水潸然，她曾經為了做好賢妻良母，苦學過好幾年禮儀，她知道這樣很失態，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伸手將流螢抱在懷中，貪念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和溫暖，緊緊閉上眼睛，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哽咽，“對不起，對不起，流螢，我明明答應過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可是我沒有辦到！是我太沒用了，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流螢，我知道錯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轟隆作響，她聽見了自己崩潰的哭喊聲——
對不起，流螢，我知道錯了，你起來呀，你不要嚇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流螢，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
流螢，你醒來好不好，你總說打不過我，這次我不還手，求你醒來好不好？
她哭得肝腸寸斷，可是夢中的人不醒，她無法挽救，更無法原諒自己！
葉知秋抱着流螢哭得像是個孩子，流螢僵硬的身體微微一軟，她環住葉知秋纖細的腰，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我沒事，真的，你別哭了，你看我，一點傷都沒有……”想到葉知秋額頭上的傷，她忍不住輕嘆口氣，明明自己的傷更嚴重，卻還擔心別人，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也沒有錯，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相信，葉流螢一定最喜歡她了！
葉知秋顫抖着用力抱緊她，彷彿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還在，噩夢沒有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季沐影抿唇，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麼脆弱的葉知秋，她在他面前永遠都是如陽光般耀眼的張揚，璀璨奪目。她是無拘無束的風，嚮往快意恩仇的江湖，卻為了他磨去身上的稜角，變得墨守成規，在他眼裏也變得越發粗鄙……
其實，她只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罷了。
季沐影轉過身，看着院外小路上斑斑駁駁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血跡，眉梢微動，“春江，秋月，帶二少奶奶和流螢妹妹去裏屋梳洗一番吧，劉大夫就在院外，稍後讓他為二少奶奶……”眼角瞥見箬竹對他擠眉弄眼，他一頓，幡然醒悟，是他糊塗了，女子的腳哪有讓外男看的道理，連忙改口道：“你們好好照顧二少奶奶，腳上的傷需要什麼葯，吩咐劉大夫一聲就是了。”
春江欣喜的應了一聲，看來姑爺終於把小姐放在心上了。
季沐影回首，瓏嬤嬤依舊跪在原地，因為跪的時間有點長，她有些受不住，正撫摸膝蓋來回亂動，他不悅道：“瓏嬤嬤，你年紀大了，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回去告訴母親，立馬送兩個聰明伶俐的丫鬟過來。二少奶奶和流螢妹妹受了驚，岳母總要來看看，別讓笨手笨腳的丫鬟衝撞了岳母。”
瓏嬤嬤一喜，連忙站起來，一邊揉着膝蓋，一邊連聲答應，腳不停頓急急忙忙走了。
季沐影抬眸看了眼天色，夕陽西下紅霞滿天，微涼的晚風徐徐吹過，隱隱傳來陣陣花香。春日的夜晚，還帶着幾許刺骨的涼意。季沐影眸色微暗，帶着箬竹轉身離開，岳母要來，他總得出去迎迎。
等葉知秋情緒穩定之後，春江和秋月連拖帶抱，將小姐帶進屋中，等安頓好之後，兩個人都滿頭大汗，春江喘了一口氣，看着小姐即使躺在床上也緊緊握住流螢小姐的手，紅腫的雙眼直直盯着她，一副深怕流螢小姐跑了的模樣。
流螢被看的渾身不自在，尷尬的呵呵笑了兩聲，大腦飛速旋轉，一邊想着怎麼脫身，一邊沒話找話，“那個啥，姐夫對你挺好的嘛……”
還沒說完她忍不住在心裏呸了一聲，竟說廢話，兩人昨日剛成親，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能不好嗎？
春江在一旁聽了心裏一喜，連連點頭笑道：“對啊，二少奶奶，剛剛二少爺多體貼啊，看到你腳受傷，着急的差點讓劉大夫診治了，幸好沒說出來，要不然劉大夫該多尷尬啊。”
秋月端着一盆水進來正好聽到春江的話，她看了一眼葉知秋的臉色，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稍稍安心。她白了春江一眼，端水走到床尾為小姐清洗腳上的傷口，出聲提醒：“春江，不懂就別瞎說。”
“我沒瞎說，剛剛你也看見了，二少爺確實很關心二少奶奶呀。”
葉知秋眸色微動，她抬眸看向春江，輕聲開口，聲音嘶啞，帶着些許涼薄的嘲諷，些許漫不經心的無謂，“他關心我？他關心的是他自己。”
季沐影的話表面上是關心葉知秋，其實他在乎的是季家的臉面，府里上下的丫鬟奴才都是調教過的家生子，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有分寸，即使鬧出天大的事，主子想捂，外人就一點也別想知道。可葉家不同，葉夫人此次前來，必定會帶着丫鬟，如果不謹慎行事，那季夫人指使泠月傷害葉知秋和流螢的事定會瞞不住，到時候即使不是季夫人指使，也會被傳成如此，或許還會更糟！
他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在清璃院中時，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封葉知秋的口，知道落水真相的只有她和流螢，而流螢為了她這個姐姐肯定會選擇隱瞞，畢竟她已經嫁入季家，季家傳出污名，她又能好到哪裏去？何況她根本不知道季夫人有害葉知秋的心。所以只要封住葉知秋的口，這件事便如石沉大海，泛不起一絲漣漪。
如今葉知秋和流螢在一起，再談泠月和季夫人的事明顯不妥，所以季沐影選擇退而求其次，找幾個機靈的丫鬟過來見機行事，之所以把劉大夫留下，是為了方便在葯中加些安神嗜睡的葯，好雙管齊下瞞過葉夫人。
真是難為他如此別有用心了。葉知秋輕輕一哂，漆黑如墨的眼睛如夜色般深不見底，流螢在一瞬間似乎看見了她眼中的落寞和不屑，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這樣的葉知秋，她竟覺得眼前的人完全不像青雪口中的四小姐。
莫非……流螢心中一動。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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